這一刻，桓大司馬和郗刺使的心情一模一樣，逆子，坑爹??！

    郗超坐在旁側(cè)，等桓大司馬發(fā)完一通火氣，奇怪道：“明公，仆未曾聽聞五公子身邊有此能人?！?/br>
    桓溫?fù)u搖頭，逆子身邊沒有，郗方回手下可不缺！

    無意之間，桓容扮豬吃老虎，郗刺使友情背鍋。

    “建康傳出消息，官家和太后下旨挽留郗方回。”桓大司馬沉聲道，“旨意不日將到京口?！?/br>
    只要郗方回上表，奪取京口和北府軍的計劃就會夭折。

    原本消息不該瞞得這么嚴(yán)，讓桓溫反應(yīng)的機(jī)會都沒有。怪只怪桓容鬧出的動靜太大，引起地方和朝中警覺。

    尤其是不屬桓問鐵桿的各州刺使，均是心生警惕，生怕郗方回倒下，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會馬上成為桓大司馬的目標(biāo)。

    “郗方回尚在，桓元子便令其子在僑郡動手。如果京口易手，北府軍改由桓氏掌控，哪還有我等的活路？”

    地方如此，朝中亦然。

    以王謝為代表的士族高門彼此通氣，合力盯著姑孰，確保旨意出健康之前，沒有半點消息泄露。

    朝中地方一并發(fā)力，連桓溫手下的兩名太守都暗中推了一把，桓大司馬想不掉坑也難。

    “我子沒有消息送回？”

    “未有?！?/br>
    想起在建康養(yǎng)傷的桓歆，桓大司馬沉吟片刻，道：“派人回府，如其傷勢好轉(zhuǎn)，我會上表朝廷，留他在建康任職?！?/br>
    郗超應(yīng)諾，問道：“明公，北府軍之事？”

    “此事暫不可為。”

    南康公主料得沒錯，桓大司馬的確沒有起兵的意圖。

    “一切留待北伐之后。另外，選兩人往鹽瀆盯著那逆子，如有機(jī)會……”桓大司馬沉聲冷笑，“世人既知其奉我命行事，郗方回坐穩(wěn)京口，第一個拿我子開刀合情合理?！?/br>
    “諾！”

    郗超眼神微閃，立刻明白桓大司馬的意圖。

    殺子之仇不可不報。

    不過是將之前中斷的計劃重拾起來，只要時機(jī)掌握恰當(dāng)，北府軍照樣會落入大司馬之手。

    鹽瀆縣

    桓容連吃三日寒食，終于喝到熱粥，忍不住熱淚盈眶。

    公輸長和相里兄弟首次受到邀請，在縣衙內(nèi)用膳，見識到桓容的飯量，七條大漢圓睜雙眼，集體下巴脫臼。

    石劭淡定的夾起一塊腌菜，配著粟粥送進(jìn)口中。又夾起一片炙rou，裹上醬料下肚。其后抬眼掃過七條大漢，不禁搖了搖頭。

    見識少??！

    膳食用完，公輸長和相里兄弟結(jié)伴離開府衙，都是鼓著肚子，眼神有些發(fā)飄。

    和桓容一起吃飯，不注意就會吃多。石劭已經(jīng)學(xué)會不著痕跡的數(shù)飯粒，七人尚未掌握此種技能。

    蒼鷹在天空盤旋兩周，丟下一只貌似天鵝的大鳥。

    桓容走到廊下，仰頭望向天空，發(fā)現(xiàn)空中又多出一只體型更大的黑鷹。

    “噍——”

    見到桓容，蒼鷹照例飛下來擦爪。黑鷹隨之飛落，占據(jù)了院中搭好的木架。

    “熟人？”桓容戳了戳蒼鷹的肚子，回報是束發(fā)的葛巾被啄掉。

    黑鷹歪著頭看了一會，撲閃兩下翅膀，朝著桓容的方向伸出右爪。

    桓容小心靠近，慢慢伸出手。黑鷹即使不耐煩，也沒有張嘴就啄。

    解下鷹腿上的竹管，取出管中書信，桓容先是嘴巴張大，繼而笑彎雙眼，最后眉毛揚(yáng)起，差點飛過發(fā)際線。

    “府君因何發(fā)笑？”

    “秦氏的船月中將到?！被溉菘攘艘宦暎S手折起絹布，并未交給石劭的意思，“隨船工匠增至百名，船工多出半數(shù)，敬德需提前做好安排。”

    “諾！”

    石劭離開后堂，繼續(xù)每日公務(wù)。

    桓容再次展開絹布，看著上面的內(nèi)容，禁不住笑出聲音。

    他在鹽瀆鏟豪強(qiáng)分田地，放私奴罷蔭戶，得到一片贊譽(yù)之聲。慕容鮮卑沒有鏟除豪強(qiáng)，僅是厘校戶籍，罷斷蔭戶，就鬧出大亂子。

    負(fù)責(zé)此事的廣信公一心為國，強(qiáng)行清查佃客蔭戶，僅三月時間就出戶二十余萬，激怒滿朝權(quán)貴。國主慕容暐到底年輕，架不住群臣反對，沒能堅持住立場，廣信公憂憤成疾，不治身亡。

    朝中權(quán)貴開始反撲，領(lǐng)兵在外的慕容垂受到波及，有人舉發(fā)他同廣信公暗通書信，贊同“禍國”之策。早對他不滿的大司馬逼迫燕主下旨，收回他的兵權(quán)，令其即刻還朝。

    秦璟在信中寫明，如慕容垂還朝，則氐人必大舉進(jìn)攻，如其抗命，燕國恐將內(nèi)亂。

    桓容對燕國亂不亂不感興趣，氐人和慕容鮮卑誰勝誰負(fù)，同樣和他關(guān)系不大。讓他高興的是，慕容垂麻煩纏身，百分百沒空來找自己麻煩！

    舉著絹布，想到行此“義舉”的燕國大司馬，桓容笑得愈發(fā)暢快。

    真是好人??！

    第五十五章 桓容的疑惑

    寒食節(jié)后五日便是上巳節(jié)。

    建康城內(nèi)熱鬧非凡，小娘子們結(jié)伴而出，將外出踏青的士族郎君團(tuán)團(tuán)圍住，花釵絹帕如雨般灑落，香風(fēng)浸染河畔，又是一年繁華盛景。

    謝玄和王獻(xiàn)之同車在前，遇有小娘子投來花釵巾帕，兩人均能淡定以對，偶爾見到金釵，也是灑然一笑，引來人群中一陣喧鬧。

    “可惜容弟不在。”王獻(xiàn)之背靠車板，想起新得的一卷竹簡，遺憾道，“我剛得一卷新書，實為秦時名家手跡。容弟若在，定然與之研討一番。”

    “日前聞聽容弟在鹽瀆重建城池，放除蔭戶，收攏流民，每日里忙碌，怕是沒有空閑與子敬談?wù)撛娫~書法?！?/br>
    王獻(xiàn)之對仕途不感興趣，聽謝玄提到桓容的新政，當(dāng)下不免皺眉。

    “莫非幼度也想出任一方？”

    謝玄只是笑，既沒否認(rèn)也沒點頭，振了振長袖，手指人群方向，道：“子敬，且看那是誰?！?/br>
    看到人群后一輛熟悉的馬車，王獻(xiàn)之臉色微變。

    “怎么又是她！”

    對于司馬道福的糾纏，他當(dāng)真是煩不勝煩。

    如果男未娶女未嫁，倒也可稱為一段韻事。然而，他家中有妻，對方也已嫁入桓府，這般明目張膽，無所顧忌，只能淪為他人口中笑柄！

    司馬道福行事放肆，不在乎民間傳言，他卻不行。

    想到這里，王獻(xiàn)之神情漸冷，出城賞景的心情都淡去不少。

    人群后，司馬道福坐在車上，眺望王獻(xiàn)之的方向，滿目癡迷。距她大概二十步遠(yuǎn)，另有一輛不起眼的牛車，車上坐一婦人打扮的女子，穿著袿衣襦裙，烏發(fā)梳成單髻，發(fā)尾垂于腦后，以絹帶結(jié)成一束。

    女子相貌清雅，初見不能使人驚艷，然娟好靜秀，氣質(zhì)溫婉，實能令人心生仰慕。

    “夫人，可要出城？”

    “不了。”女子輕輕搖頭，望一眼被人群圍住的王獻(xiàn)之，再看人群后的司馬道福，對婢仆道，“歸家吧?！?/br>
    女子不是旁人，正是王獻(xiàn)之的結(jié)發(fā)妻子郗道茂。

    郗道茂同王獻(xiàn)之結(jié)縭數(shù)載，僅得一女。前歲女兒夭折，夫妻倆均悲痛不已。好不容易從悲傷中走出，兩人的感情更勝以往。

    不想，司馬道福從姑孰歸來，不管不顧的纏上王獻(xiàn)之，凡是王獻(xiàn)之出門，必會在巷口遇上桓府的馬車。

    城中流言紛紛，家中婢仆亦在竊竊私語。

    貼身婢仆不敢隱瞞，將諸事報于郗道茂。后者聞聽此事，既未惱怒也未流淚，只是做成一首小詩，放在王獻(xiàn)之練字的案頭。

    看過這首詩，王獻(xiàn)之對妻子愈發(fā)敬重愛慕，甚至減少出門次數(shù)，就為避開司馬道福。

    因傳得不像話，南康公主下令，司馬道福被拘在桓府，城中流言漸散，王獻(xiàn)之和郗道茂都以為事情應(yīng)該能就此過去。

    不料想，晦日時，司馬道福又至河邊。寒食節(jié)野郊祭祀，余姚郡公主再次露面。至上巳節(jié)日，郗道茂駕車出門，果然再次見到了對方的身影。

    大君和大人公均已仙逝，幾位兄長不好插手此事，她的從父此刻麻煩纏身，不好因這些事去煩擾，郗道茂能靠的唯有自己。

    “歸家吧?！臂烂铈酒蛷堥_車蓋，遮住漸烈的暖陽。

    隔著車簾，人聲變得朦朧。

    郗道茂閉上雙眼，神情一如往日溫和，心卻久久不靜。

    當(dāng)日曲水流觴，謝氏、殷氏和顏氏郎君皆有佳作傳出，太原王氏子弟亦不落下風(fēng)?，樼鹜跏系膸酌删齾s不同往年，尤其是王獻(xiàn)之，非但沒有賦詩，連擅長的字都沒有寫下一幅，反而喝得酩酊大醉，最后是被謝玄和兄長扶上馬車，送回家中。

    郗道茂見丈夫醉成這樣，也是吃驚不小。婢仆送上熱水后，親自為他拭面凈手。

    “姨姊，”王獻(xiàn)之翻過身，抓住郗道茂的手，臉色潮紅，目光清亮。

    “夫主裝醉？”

    此刻的王獻(xiàn)之哪里有風(fēng)流郎君的樣子，將郗道茂拉到身邊，頭枕在她的腿上，道：“姨姊，如我不再有才名，姨姊可會棄我而去？”

    郗道茂愣了片刻，揮手令婢仆退下。纖纖細(xì)指梳過王獻(xiàn)之的發(fā)，柔聲道：“官奴可還記得當(dāng)年大人公與家君書信？”

    “記得?！蓖醌I(xiàn)之閉上雙眼，握住郗道茂的手，送到唇邊輕啄，“是我央阿父。我比姨姊小一歲，怕來不及，姨姊被別家求去?！?/br>
    郗道茂靠在榻上，收回手，繼續(xù)梳著王獻(xiàn)之的發(fā)。

    “官奴有才也好，無才也罷，我既為你妻，定會終身伴你。除非……”

    “除非？”

    “哪一日官奴變心改意，我當(dāng)離絕而去?！?/br>
    聲音柔和溫婉，眼神卻是頑強(qiáng)堅韌。

    王獻(xiàn)之靠在郗道茂懷中，反手握住妻子的手腕，越來越緊。

    桓府內(nèi)，司馬道福回到院中，將所有婢仆攆出，關(guān)起房門，狠狠推倒屏風(fēng)，摔碎擺在架上的玉器。

    動靜委實不小，很快傳到南康公主耳中。

    “不用管她?！蹦峡倒餍笨吭陂缴?，逗著兩只圓滾滾的貍花貓，見貓滾成一團(tuán)，笑得格外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