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不要緊，帶累整個部落搭進去，他就是白部的罪人！

    進帳之前，白部首領(lǐng)被禿發(fā)孤攔住，要他取下長裙帽。

    看到禿發(fā)孤頸側(cè)和手臂的圖騰，白部首領(lǐng)神情微變，當(dāng)場脫口問出：“禿發(fā)部？”

    禿發(fā)孤沒接話，仔細檢查之后，將長裙帽還給他，手指在頸下象征性的比劃兩下。意思很清楚，進帳之后老實點，別打什么不好的主意。要不然，豎著進去橫著出來，甚至人頭搬家，死無全尸！

    讀懂他的意思，白部首領(lǐng)下意識打個寒顫，不再多言，邁步走進大帳。

    帳中十分寬敞，擺設(shè)卻相當(dāng)簡單。

    一榻一架一扇屏風(fēng)，木榻兩側(cè)有收起的胡床，并有五六只木箱。木箱大部分合攏，僅兩只開啟，能見箱中的絹布和竹簡。

    桓容坐在屏風(fēng)前，深衣皮弁，腰間佩獸首寶劍，眉目如畫，氣勢威嚴(yán)。

    典魁許超分立左右，皆身著光明鎧，沒有戴頭盔，手按腰間寶劍?；⒛可涑龊?，落在白部首領(lǐng)身上，仿佛刀子刮過，讓他整個人都緊繃起來。

    低下頭，白部首領(lǐng)以右手扣在胸前，深深彎腰。

    “拜見偉大的漢朝天子，愿您的偉大流傳萬世！”

    桓容挑了下眉。

    這句話倒是新鮮。

    “爾乃白部首領(lǐng)？”

    “回陛下，正是。”白部首領(lǐng)點頭。

    “從西強山遷出？”

    白部首領(lǐng)繼續(xù)點頭。

    “因為何故？”

    “回陛下，吐谷渾大王子殘暴不仁，我部無法存活，只能北遷?！卑撞渴最I(lǐng)言簡意賅，將大王子強征青壯之事和盤托出。

    如果只是征召勇士，他還不會如此著急，冒著天大的風(fēng)險遷移。問題的嚴(yán)重性在于，大王子要人不算，又開始要錢要糧！

    一些小部落無法反抗，牛羊牲畜都被搶走。眼見寒冬將臨，部落上下都沒了活路。

    白部部眾過千，能戰(zhàn)的勇士超過四百，算是個大部落。不想遭遇和他人同樣的下場，部落首領(lǐng)和長老合議，趁著還有點家底盡快走人。

    哪怕要擔(dān)風(fēng)險，總比被搶走所有、眼睜睜等死要強上百倍。

    什么擊退漢兵，再入桓漢劫掠，都是虛空畫出的大餅，幾乎沒有實現(xiàn)的可能。

    汶山之戰(zhàn)眾人都看在眼里，誰都不是傻子。

    三千人被砍瓜切菜，一個都沒能跑回來，憑六千人想擊敗對方的兩萬大軍，無異于白日做夢。打都打不贏，還提什么戰(zhàn)后紅利，分明就是忽悠人！

    幾番商議之后，白部首領(lǐng)迅速拍板，舉部遷往西域！

    “哦？”聽完白部首領(lǐng)的講述，桓容開口問道，“未遇阻攔？”

    “自然遇到?！卑撞渴最I(lǐng)苦笑道，“若非王都傳來消息，大王子必會派兵追襲?！?/br>
    “什么消息？”桓容有個預(yù)感，這個消息很重要，重要到會影響整個戰(zhàn)局。

    “傳言國主突然病重，有意傳位二王子視連。”

    白部首領(lǐng)剛剛說完，桓容已是心頭急跳。

    辟奚重?。?/br>
    “你說的可確實？”

    “回陛下，我不敢妄言。消息從王都傳來，大王子很是心焦，暴行更甚以往?！?/br>
    白部長老猜測，國主病重傳位的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大王子如此舉動，八成為是積蓄力量，興兵討伐二王子。

    換做平時，這個決定不能說錯。然而，如今漢兵壓境，不日將至西強山，如果天險失守，整個王都會暴露在漢兵的刀鋒之下。

    這個時候不想著全力退敵，而是分心爭奪王位，甚至釀成一場內(nèi)亂，簡直愚蠢之極。

    屆時，甚至不用漢兵多費力，吐谷渾政權(quán)就會從內(nèi)部土崩瓦解。

    “論理，大王子領(lǐng)兵在外，國主不會著急傳位?！遍L老的話意味深長，至今仍在白部首領(lǐng)的腦海中回響。

    “大王子掌握虎符，二王子等不及了?！?/br>
    “國主年事已高，又突遭重病……只能說，蒼天不憐吐谷渾，注定將有一場劫難?！?/br>
    劫難的后果，長老沒說，白部首領(lǐng)也沒問。但聽過這番話，更堅定后者遷移的決心，不惜對上大王子派出的追兵。

    好在國都的“壞消息”一個接著一個，大王子被牽制精力，沒有太多心思關(guān)注白部，如若不然，白部未必能跑出西強山，更不可能遇到桓漢軍隊。

    聽完百部首領(lǐng)的講述，桓容沉吟片刻，突然問道：“你部可出自拓跋鮮卑？”

    “回陛下，確是?！?/br>
    “那么，這塊虎符你可認(rèn)得？”桓容取出慕容氏給他的虎符，交給典魁，示意他送到白部首領(lǐng)面前。

    白部首領(lǐng)先是疑惑，繼而神情凝重，顯然是認(rèn)出了這塊虎符。

    “敢問陛下，這是從何得來？”

    “庶母相贈于朕?！?/br>
    桓容沒有隱瞞，直接將慕容氏道出，并簡單說明她的出身。

    知曉慕容氏有拓跋鮮卑血統(tǒng)，又曉得桓偉就是慕容氏所生，壓根不用桓容再說，白部首領(lǐng)納頭就拜，激動表示，白部愿意臣服漢室天子，為桓容沖鋒陷陣！

    桓容欣然接納，好言安撫幾句，命人將他帶下。

    看著落下的帳簾，桓容忽生感嘆，所謂的裙帶關(guān)系，有的時候還真好用。是否該感謝一下桓大司馬，尋個好日子祭拜一下？

    還是不要了。

    桓容搖搖頭。

    要是桓大司馬泉下有知，未必會感到欣慰，八成會格外郁悶，順帶有幾分憋屈。

    白部首領(lǐng)見到部落長老，將帳中發(fā)生之事逐一說明，長老一致表示，首領(lǐng)英明，這個決定簡直不能再好！

    “西域胡未必好打交道，且有漢兵和秦兵駐扎，我等遷移過去，想要站穩(wěn)腳跟并不容易。”一名長老笑道，“如今則不然。頭領(lǐng)投靠桓漢天子，我等就有了出身！”

    更重要的是，天子的庶弟有鮮卑血統(tǒng)，哪怕不是白部一脈，終究能歸到拓跋鮮卑。按照世間規(guī)矩，他們勉強沾得上皇親，如果能立下戰(zhàn)功，部落的前程一片光明。

    “首領(lǐng)無妨向漢室天子請命，率部落勇士為前鋒，繞過西強山守軍，直襲大王子中軍！”

    “請戰(zhàn)？”

    “對?！遍L老繼續(xù)道，“欲得新主信任重用，必要有投名狀！如此大好機會，首領(lǐng)切莫放過。須知獨孤部與我等同出一脈，也有意歉意。其部眾超過我等，如也投向漢室天子，必會壓我等一頭！”

    競爭無處不在。

    吐谷渾內(nèi)憂外患，明顯是日暮西山。

    辟奚活著，朝廷尚能支撐，勉強維持人心不散。一旦辟奚身死，國內(nèi)必亂！

    大王子手握兵權(quán)，二王子占據(jù)王都，其他幾個王子都不是善茬，說不得，沒等漢軍逼近，內(nèi)亂早已摧毀王都。

    “如果國主沒有突然兵重，必定會增兵設(shè)防，并聯(lián)合附國烏桓，將漢兵擋在西強山以動，可惜啊?！?/br>
    白部長老搖搖頭，還是那句話，上天不憐，為之奈何。

    甚者，他曾懷疑辟奚病得蹊蹺。

    只是事已至此，白部改換門庭，吐谷渾國內(nèi)愈亂，對他們愈是有利。

    更何況，因出身拓跋鮮卑，他們始終被辟奚忌憚，不會委以重用，寧愿娶氐女，也不會納白部女為妃，生下有拓跋鮮卑血統(tǒng)的兒子。

    轉(zhuǎn)投漢室，固然也有這樣那樣的困難，但慕容氏族和桓偉存在，就給了他們希望。

    推桓偉上位自然不可能，尋機送出勇士，護衛(wèi)在王子身邊，總能保部落康泰。等到桓偉成年，假使有了封地，他們可以一同跟去。

    當(dāng)然，那是以后要考慮的事。

    現(xiàn)如今，他們當(dāng)一心一是的追隨漢室天子，遞給上獨一份投名狀。

    太元元年十月，白部叛出吐谷渾，途中遇桓漢大軍，舉部臣服。

    同月，漢軍頓兵西強山，白部首領(lǐng)率勇士請戰(zhàn)，連拔山中五座軍寨，殺敵過百。

    吐谷渾大王子派兵支援，不想獨孤部趁勢起兵，從背后狠狠給了大王子一刀。其后奔出西強山，率附庸雜胡投桓漢。

    吐谷渾王辟奚重病，無法處理政事。二王子手持蓋有國主印的詔書，代攝朝政，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收回大王子的兵權(quán)，派四王子領(lǐng)兵往西強山，接掌大王子手中軍隊，抵御漢兵。

    西強山飄露第一場雪，桓容下令發(fā)起決戰(zhàn)。

    至此，漢軍已改變之前計劃，決定攻下這處天險，繼而拿下吐谷渾全境。

    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汶山之戰(zhàn)后，他同謝安等人商議，拿下西強山以東便暫時休兵。畢竟吐谷渾轄地特殊，又遇到寒冬，沒有充分的準(zhǔn)備，出身南地的將兵恐難以適應(yīng)。

    不承想，鮮卑、羌部和雜胡接連來投，掉頭沖鋒猶如一群虎狼，壓根不受天氣影響。

    戰(zhàn)機擺在眼前，桓石秀和劉牢之同時請戰(zhàn)，謝安和王彪之也表示贊同?；溉莶杉{眾人意見，以桓石秀為主將，劉牢之為副將，率漢兵胡騎攻上西強山。

    隨駕的郎君無一例外，全部持槍上馬，隨大軍出戰(zhàn)。

    號角聲起，戰(zhàn)鼓聲響徹天地。

    百輛武車排開，鎧甲鮮明的甲士在后，戰(zhàn)馬打著響鼻，兵器和鎧甲撞擊聲不絕于耳。

    天空中滾來烏云，細碎的雪子點點飄落。

    桓容站在大路前，伸手接住一片雪子，見其在掌中融化，嘴角牽起一絲笑紋，旋即消失無蹤。

    “出發(fā)！”

    漢兵征討西強山時，秦玚已經(jīng)離開長安，率部曲抵達涼州。

    秦璟見到兄長，二話不說，將西海的政務(wù)軍務(wù)盡數(shù)托付，請秦玚迅速北上，自己點齊麾下騎兵，就要南下吐谷渾。

    “吐谷渾？”秦玚愕然，“阿弟要去做什么？”

    “日前傳來消息，漢兵已至西強山?！鼻丨Z躍身上馬，眺望吐谷渾方向，道，“吐谷渾疆土甚廣，漢軍取東，我自可取西?！?/br>
    恩？

    秦玚覺得事情沒什么簡單，奈何秦璟不再多言，抱拳告辭，打馬飛馳而去。

    吃了滿嘴的灰塵，秦玚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