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營中藥材不足，劉皇后和劉淑妃換上布裙，帶人返回桂宮，從宮內(nèi)運(yùn)出傷藥和糧食。

    傷藥交給醫(yī)者，自不用提。

    糧食則有其他用處。

    “取城頭大鍋，架柴煮粥，分于百姓?！?/br>
    這么做還有一個好處，可將城中百姓分批聚攏，如有叛軍藏于其間，必會馬上被揪出，令其逃無可逃，無所遁形。

    “早年間，塢堡沒少混入jian細(xì)，想要揪出來，手段怎么能少。”

    劉皇后和劉淑妃親自安排，確保不出任何差錯。一旦忙起來，兩人無暇再想其他，身體固然疲累，精神卻好了許多，悲傷亦被沖淡。

    夏侯鵬和王皮萬萬想不到，備在城頭的大鍋，如今有了這個用處。

    稻粥的香氣在空氣中彌漫，并有炙rou灑在粥內(nèi)，使得香氣更甚。

    騎兵分散到城內(nèi)，廣告百姓到城門處取粥。

    先是戰(zhàn)亂，又遇大火，眾人的精神和身體都是疲憊不堪，哪有心思生火做飯。聽到此事，都感念皇后和淑妃恩德，紛紛聚集到城門前，排隊(duì)等著領(lǐng)粥。

    賈科在城內(nèi)有秘庫，因挖在地下，僥幸躲過大火。

    想到桓容的吩咐，知曉今后未必能在長安久留，干脆再結(jié)一個善緣，將存糧全部取出，無償贈給秦璟，熬粥分于長安百姓。

    “是賈掌柜！”

    有人認(rèn)出賈科，見其驅(qū)車送糧，不由得心生感念，紛紛贊其大善。

    賈科逐一還禮，笑著拱手，道：“諸位無需如此，長安遭此大難，某不過是略盡所能罷了?！?/br>
    夏侯鵬舉兵造反，不肯從賊的豪強(qiáng)盡數(shù)被殺，隨其造反的都被拿下，如今正押在城頭。以至于送糧的僅賈科一人，一個長安本地的豪強(qiáng)都沒有。

    臨近午夜，人群仍未全部散去。

    騎兵分散在城內(nèi)搜尋，有百姓帶路，很快尋到王皮的藏身處，將他和兩個老仆一起抓了起來。

    王皮本想自盡，事到臨頭又下不去手。

    視他人如螻蟻，輪到自己卻格外惜命，何等諷刺。

    被騎兵揪出藏身處，綁在戰(zhàn)馬的屁股后邊，一路拖行到城門前，王皮更是心生恨意，兀自破口大罵，對于自己的惡行，完全是理直氣壯，沒有半分悔意。

    對這個人，秦璟半句話都不想多說。

    “帶下去，明日斬首，祭祀先帝?！?/br>
    王皮被堵住嘴，帶去城外大營，同王休關(guān)押到一處。

    看到本該逃走的兄弟，王皮終于現(xiàn)出一絲驚恐。

    “阿兄，”王休轉(zhuǎn)過頭，滿面臟污，嘴角咧開，現(xiàn)出一抹奇怪的笑，“此處再見，阿兄可曾料到？”

    王皮口中的布條已被取走，看著王休，不信道：“你怎么在這？四弟在何處？”

    “何處？自然是死了?！?/br>
    王休笑得愈發(fā)詭異，緩緩向王皮靠近。因雙手被反綁，一端系在柵欄外，能移動的距離有限，最終停在距王皮半步處。

    “阿兄，想過今日沒有？”

    王皮沒出聲。

    “王氏沒了，沒了?！蓖跣萼钪?，多日的關(guān)押，又目睹夏侯端的慘狀，精神早被絕望和恐慌侵蝕，人開始陷入瘋狂，此刻眼神迷亂，哪有平日里謙和的樣子。

    “阿弟……”

    王皮不出聲還好，突然間開口，仿佛按下某種開關(guān)，王休瞬間赤紅雙眼，不顧繩子繃緊，手被勒得發(fā)白，嘶吼著撲向王皮，一口咬住他的右耳。

    “??！”

    劇痛襲來，王皮發(fā)出慘叫，拼命掙扎。

    王休已然陷入瘋狂，死活不肯松口，到最后，生生將王皮的耳朵咬了下來，嚼碎了吐在地上。

    “是你害得家族絕滅，我恨不能喝你血、食你rou！”

    劇痛之下，王皮踉蹌后退。不過幾步，腰間忽然一痛。

    原來他沒留意，恰好退到周飏的兩個兒子身前。兩人的瘋態(tài)不下王休，見王休咬人，紛紛仿效，抓住王皮的袍角，狠狠咬在他的腰側(cè)。

    “啊！”

    “放開！”

    柵欄里的動靜引來士卒注意。

    火光掃過，看到王皮在地上翻滾，耳邊和腰間血流如注，士卒立刻就要打開柵欄。

    “先等等，不用那么著急。”士卒被伍長攔住，只聽對方道，“少幾塊rou死不了。要我說，這樣的禍害就該千刀萬剮，一刀咔嚓太便宜他！”

    想到王皮所為，思及戰(zhàn)死的族兄，士卒臉色一沉，沒有打開柵欄，而是冷冷的站在門后，聽到柵欄內(nèi)的一聲聲慘叫，只覺得無比痛快。

    第三百零一章 決定

    太元七年，四月

    秦氏兄弟率兵攻入長安, 夏侯鵬在城頭被俘, 夏侯碩戰(zhàn)死。王皮、周飏等盡數(shù)被擒。

    戰(zhàn)后清點(diǎn), 凡從賊的官員和豪強(qiáng)，或死或降, 無一漏網(wǎng)。

    夏侯氏叛亂就此告一段落。

    秦策死于城前，尸身被收斂。因帝陵尚未修建，只能暫停長安宮中。停靈期間, 秦璟令術(shù)士卜笄, 敬告先祖, 擇吉日送其歸葬西河祖地。

    對于這個決定，長安上下均是不解。

    帝王駕崩, 該擇山川吉地建造帝陵, 妥善安葬才是。秦策身為開國之君, 陵寢的建造更為重要, 絕不可等閑視之。

    如今卻拋開這些，直接送先帝歸葬祖地, 說是能說得過去, 可終究令人覺得怪異。

    事情傳出, 城內(nèi)眾說紛紜, 莫衷一是。即便是秦璟麾下的將領(lǐng)和謀士, 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懷揣滿心疑問，始終猜因由。

    知道眾人的反應(yīng)后, 劉皇后和劉淑妃沉默良久，姊妹倆對視一眼，終是搖頭嘆息。

    “該將先帝的遺命告于天下?！?/br>
    秦策被軟禁在光明殿期間，曾秘密寫下一道詔令，立秦璟為皇太子，待他百年后繼承帝位。并在圣旨中明言，在其駕崩后不得勞民傷財，不可大規(guī)模修建帝陵，歸葬西河祖地即可。

    “朕在位七載，做下太多錯事。使得父子離心，君臣猜疑，有功之臣遠(yuǎn)走，jian佞之輩當(dāng)?shù)?，終釀成這場大禍，累及蒼生。

    一步錯、步步錯。

    唯歸祖地，告罪于先祖。

    如不知悔改，安寢于帝陵，死后亦愧對秦氏之名，無顏見先祖于地下。“

    圣旨不長，寫在一張絹布上，蓋有天子金印。

    逃出密道時，由劉皇后貼身攜帶。如今叛亂平息，叛賊即將伏誅，秦策和馮氏、趙氏的尸身即將入葬，劉皇后取出遺命，交給秦璟三人。

    “經(jīng)過這場兵禍，朝中文武去了大半，城中高門十不存一。阿子登基建制，朝中必當(dāng)空虛?！?/br>
    劉皇后一邊說，一邊皺著眉頭，陸續(xù)有人名閃過腦海，最終又被逐一抹去。

    “何人將入三省，阿子可有計較？”

    “兒已命人飛馳各地，由刺使太守舉才。”

    聽聞此言，劉皇后仍是皺眉。腦子里閃過數(shù)個念頭，最終還是嘆了口氣。

    “如此也好?！?/br>
    母子敘話之后，秦璟告辭離開。

    劉皇后冷聲道：“夏侯鵬該死！”

    如不是他，阿崢豈會如此為難！

    朝中無人可用，舊部新臣都得安撫，北邊的胡賊又在蠢蠢欲動，稍有不慎，又將是一場大禍！

    劉淑妃推開漆盞，握住劉皇后的手，比任何時候都用力。

    長安大火雖然熄滅，城內(nèi)損失依舊不小。

    桂宮西側(cè)受到波及，需得召匠人重建。

    此外，秦策停靈期間，夏侯鵬、夏侯端、王皮、周飏等被陸續(xù)推上法場，宣讀罪狀，斬首示眾。

    死后曝尸三日，以儆效尤。

    依秦策城頭口諭，夷夏侯氏、王氏及周氏三族。

    行刑時，城內(nèi)百姓齊聚法場，每宣讀一條罪狀，就伴著眾人憤怒的叫罵。

    有人在戰(zhàn)亂中失去親人，見到夏侯鵬和王皮等人，控制不住怒火上涌，險些沖開甲士進(jìn)了法場。

    整個過程中，夏侯鵬始終木然表情，仿佛聽不到也看不到，周圍的一切都和自己無關(guān)。麻木的望著膝前土地，一心只求速死。

    夏侯端被綁住多日，挖去膝蓋，敲斷指骨，手腳俱已殘廢。不是被劊子手抓住后領(lǐng)，此刻必定癱軟在地，跪都跪不住。

    王皮渾身染血，沒了一只耳朵，三根手指。手臂腰側(cè)都是被咬出的傷口，有的深可見骨。跪在法場上，心中毫無悔意，更狠毒想到，早知如此，該安排更多人手，拉更多人給自己陪葬！

    王休跪在王皮身邊，自始至終扭曲著表情，嘴里發(fā)出“呵呵”聲響，顯然已經(jīng)瘋了。

    周飏是唯一表現(xiàn)“正常”的。

    被劊子手按跪在地，禁不住的瑟瑟發(fā)抖。再看跪在身邊的兩個兒子，見到對方神志不清的樣子，想到家族血脈斷絕在自己手里，更是后悔不已，臉色一片慘白。

    如果早知如此，他絕不會和王皮一起鼓動夏侯鵬造反！

    如果早知有今日，他定會在夏侯鵬生出反意前上稟天子！

    如果知道有今天，他不惜手刃王皮，以期保住周氏，避開這場大禍！

    可惜世上沒有后悔藥，大錯已經(jīng)鑄成，天理昭昭，一切都是報應(yīng)。

    “報應(yīng)啊……”

    周飏低聲念著，忽然仰頭大笑，笑得涕淚橫流。

    “時辰到，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