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shí)年前她就與我提過她想要走?！睏顭o邪又道，“只不知道后來為什么有多留了一個多月?！?/br>
    蘇夢枕聽著他感慨，還是沒開口。

    楊無邪不知道, 但他其實(shí)是知道的，這姑娘是為了在風(fēng)雨樓陪他過年。

    她是真的特別溫柔善良，喜歡得小心翼翼，生怕給他帶來什么負(fù)擔(dān)。

    就連離開時(shí)都要對他說抱歉，說辜負(fù)了他的信任。

    蘇夢枕很難形容自己看到她低頭說出這兩句話時(shí)的心情，但他可以確定的是，在那個瞬間他真的有過伸手把她拉住讓她留下的沖動。

    只是最終他還是克制住了，只對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無妨，也好。

    風(fēng)雨樓人才濟(jì)濟(jì)，少一個李紅袖其實(shí)還真算不了什么。

    最開始的那段時(shí)間過去后，她能做的事也已經(jīng)有人能完全頂上，做得并不比她差。

    可蘇夢枕還是覺得不一樣。

    太不一樣了。

    所以后來他總算明白楊無邪為什么會那么說。

    但他也并不后悔。

    因?yàn)橹辽儆幸患率撬麄儌z都再清楚不過的，那就是他真的不適合李紅袖。他需要cao心的事太多太多，需要面對的危險(xiǎn)也太多太多。

    與其讓她一直抱著一個希望呆在這里，倒不如讓她失望難過一場然后忘掉他，開開心心地過她應(yīng)該過的生活。

    蘇夢枕覺得這樣最好，但真的到了重逢這一日，見過了她也見過了她身邊的少年，再聽到楊無邪說什么極其相配，心里竟然還有些不是滋味。

    “那個阿飛——”話說到一半他又覺得自己沒資格管這事，頓了頓擺手道，“算了。”

    然而他的楊總管在這會兒完全不聽他的，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或者說自顧自地答了他原本想問的話。

    楊無邪說：“他從小與他生母隱居在幽州西山，后來生母病重，恰好遇上姬先生，與姬先生成了結(jié)義兄弟?！?/br>
    蘇夢枕沒應(yīng)他的話，他也就繼續(xù)說了下去：“我原以為他只是個劍術(shù)天賦奇高的普通少年，后來查了查才知道，原來他生父便是沈浪大俠?！?/br>
    楊無邪的本事再高，也不可能在一日之內(nèi)查出這么多來，唯一的解釋便是李紅袖離開后他一直在關(guān)注著幽州那邊的動靜，所以對李紅袖身邊的少年才這么一清二楚。

    想到這里，蘇夢枕便有些無言。

    然而沒等他嫌棄自己的手下閑的沒事干，楊無邪又道：“所以這么算來，除了武功目前還不如您，這個阿飛樣樣都不比您差呢?！?/br>
    說完還朝他笑了笑，那笑容大概是在說，我說的相配才不是信口開河，是很有事實(shí)依據(jù)的。

    蘇夢枕：“……她的事，由她自己做主，你少插手?！?/br>
    “我不過是知道了些消息與您說上一二而已，沒讓她一定要喜歡誰?？赡?dāng)初卻是沒給她自己做主的余地啊?！睏顭o邪忽然斂了笑容嘆了一口氣。

    說實(shí)話他不是不能理解蘇夢枕想讓這姑娘過得更順?biāo)鞜o憂一些的心態(tài)，但那顯然不是李紅袖要的。

    何況他出發(fā)點(diǎn)雖能稱好，但做的事說的話卻又是真真切切的傷人，什么叫只是一時(shí)迷戀，簡直聽得他都想以下犯上好嗎！

    一晚上被手下懟了好幾次的蘇夢枕：“……”

    他不說話，楊無邪就更來勁了，畢竟從楊無邪的角度，是不希望自己辛辛苦苦帶出來的小姑娘跟別人跑了的。

    “您心疼她，不希望她跟著您受累，但您完全沒考慮過她的想法吧？”反正頭都起了，楊無邪干脆破罐破摔把自己忍了一年多的話全倒了出來，“可別說您不心疼她，您要是真不心疼，考慮什么合適不合適啊，最開始您讓她來金風(fēng)細(xì)雨樓要我?guī)е刹痪褪且驗(yàn)樗^目不忘嗎？”

    是啊，一開始的確是這樣的。

    他覺得這個小姑娘很值得培養(yǎng)，培養(yǎng)好了將來一定能堪大用，以至于沒有把她眼睛里的仰慕當(dāng)回事就把她帶了回來。

    在很多事情上他其實(shí)都是個心很硬的人，最初對待李紅袖的仰慕時(shí)也是如此。但后來和她相處得越多，他便越來越多地心軟。

    他既想她留在自己身邊，又希望她不要喜歡自己，可天下哪來那么好的事。

    他努力過，甚至也刻意避開過她，不與她多接觸，然而還是無法兩全。

    李紅袖依然喜歡他，會在他忙碌時(shí)輕手輕腳悄悄來他窗前看他，還以為他不會發(fā)現(xiàn)，在窗臺下一坐就是半夜，鼻子凍得比衣服還紅，隔天打著噴嚏跟好奇她干嘛去了的楊無邪扯謊，說自己半夜睡覺蹬被子，然而一句話說得吞吞吐吐，任誰都能瞧出真假來，說完還狀似無意地補(bǔ)充：“今年冬天好冷的，楊總管和樓主也要小心身體呀。”

    蘇夢枕就忍不住想，她怎么能這么傻的。

    第71章 吾與刀孰美（三）

    “你喜歡他？”

    李紅袖看著面前已高出自己大半個頭的少年, 張了張口，有些不知該如何回答。

    方才酒席上蘇夢枕提前離開時(shí)他好似察覺到了什么, 直接伸手擋在了她眼前讓她別看。后來散了席兩人在池邊碰上, 他大概是從姬冰雁那問到了她離開京城前的事，居然又這么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柍隽似溆嗳烁静粫谒媲疤岚雮€字的問題。

    “你喜歡他。”這回是肯定的語氣。

    “……沒什么用?！崩罴t袖聽到自己這么開口，“他不喜歡我?！?/br>
    其實(shí)真要說出這幾個字也并不是很難嘛, 李紅袖心想。

    但是為什么還是會忍不住難受呢？

    她深吸一口氣，搖了搖頭，道：“很晚了，我回房了，你也早些休息?！?/br>
    阿飛沒說話, 只繼續(xù)看著她，在她轉(zhuǎn)身的時(shí)候忽然又上前一步拉住了她的衣袖。

    “怎么了？”她側(cè)過頭問。

    “不要難過。”他很認(rèn)真地開口這么說道。

    李紅袖朝他扯了扯唇角, 沒說話, 在池邊又站了片刻后，還是走了。

    有夏夜的風(fēng)一路追著她的裙擺，將那一片紅色吹出陣陣波紋。

    立于池畔的少年皺著眉望了好一會兒，直至月亮重新從云層里探出頭來才收回目光垂下頭離開。

    這一晚對很多人來說都是個不眠之夜, 尤其是回了房也依然心煩意亂的李紅袖。

    她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不知是自己心理作用還是怎的, 總覺得自己這間屋憋悶得可以, 最后干脆上了屋頂去吹風(fēng)。

    大半夜的反正也沒人醒著，李紅袖爬上去時(shí)就散著頭發(fā)沒有梳，到后來干脆把鞋脫了踩在屋脊上, 全然不顧自己的形象。

    可惜她沒看見，遠(yuǎn)處的柳樹下，正有一道陌生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因?yàn)閷⒔灰箾]睡，第二日清晨溜回屋后她干脆沒能按平時(shí)起居的點(diǎn)正常起床，一覺睡到了午時(shí)。

    期間好像有誰進(jìn)來喊過她，但她當(dāng)時(shí)太困，根本記不清自己是如何回的。

    洗漱時(shí)問給她送水來的小丫頭，小丫頭撓著臉說：“姬先生來過?！?/br>
    李紅袖沒當(dāng)回事，唔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小丫頭又道：“聽姬先生說，好像是府上來了位客人，想見姑娘的?！?/br>
    這話讓她動作一頓，從銅盆前抬起頭來：“客人？”

    難道是——？

    她揉了揉臉，甩掉手上水珠，有點(diǎn)緊張。

    小丫頭可沒想這么多，只繼續(xù)道：“是呀，從沒見過的客人?！?/br>
    李紅袖：“……嗯，我一會兒去看看。”

    然而當(dāng)她迅速地整理好自己趕到下人口中那客人所在的花廳時(shí)，卻并沒有見到自己想象中的那個人。

    楚留香和姬冰雁的確是在招待一個客人，但那個客人卻是連她都不認(rèn)識的。

    他坐在主位上，一手拿著茶盞一手拈著一把折扇，看上去約有不惑，但眼角眉梢淌出的風(fēng)流卻屬李紅袖平生僅見，已非簡單一句好看可以形容，更不要說那周身的氣度，甚至將一旁的楚留香和姬冰雁都壓了下去。

    李紅袖來得急，又是最后到的，進(jìn)來時(shí)自然叫一屋子的人都看了過來。

    她有點(diǎn)懵。

    “來紅袖，坐這?！奔П愠辛苏惺郑槺阒噶讼伦约荷砼缘目瘴?。

    “……好?！彼@群人的目光走過去，總覺得他們看自己的眼神有點(diǎn)奇怪，卻又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奇怪，坐下時(shí)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待她坐下后，楚留香便給她介紹了一下：“這位便是昔年名徹武林的憐花公子?！?/br>
    李紅袖：“……？！”

    ??？？？

    憐花公子……不是和沈浪夫婦一道隱居海外了嗎？怎么會忽然回中原來的？

    大概是看穿了她的疑惑，楚留香又主動給她解釋了一下：“他是為了阿飛來的?！?/br>
    李紅袖更懵了：“阿飛……？”

    她一邊開口一邊偏頭看向與自己隔了一個位置的阿飛，只見他將唇緊抿成了一條線，一派不欲開口的模樣。

    “哦對，我一直忘了同你說?！奔П闳嗔巳嗝夹牡?，“憐花公子是阿飛的舅舅?！?/br>
    “這……”李紅袖驚了，她一直以為阿飛就是個普通的和母親相依為命的少年，結(jié)果竟有這般有來頭的親人？

    之后在姬冰雁和楚留香的敘述里她總算知道了阿飛的復(fù)雜身世，心情頓時(shí)更復(fù)雜了。

    而阿飛察覺到她望過來的目光，總算抬了抬眼。

    兩人目光相撞的時(shí)候，坐在主位上的王憐花總算開了口：“沈兄近日不在南海，所以還不知道此事，故而沒有來?！?/br>
    他這算是解釋了一下沈浪身為阿飛的父親沒出現(xiàn)的原因。

    沈浪和他夫人的故事李紅袖是聽過的，但從來不知道那口口相傳的美好背后還有一對孤兒寡母。

    雖然前輩高人的舊事她沒資格評判，但想到阿飛的性格和種種習(xí)慣，她還是忍不住覺得這少年實(shí)在是有些可憐。

    在心中感慨完之后，她又想起下人提過這位客人說要找她，不禁疑惑起來，難道不是來找阿飛的？

    “我本想帶我這外甥走?！蓖鯌z花又道，“不過他不愿意?！?/br>
    李紅袖心想換我我也不愿意啊，十幾年都等于不存在的舅父忽然出現(xiàn)，還說要帶自己走，這一走可能就要見到一樣十幾年等于不存在的爹，偏偏這個爹這會兒還有老婆孩子，他再過去多尷尬。

    她想她明白阿飛為什么這么不高興了。

    所以王憐花尋她，是想她幫忙勸阿飛？

    這樣想著，李紅袖已開始盤算該如何拒絕了。

    可她萬萬沒想到的是，王憐花剛要繼續(xù)說下去，阿飛就“刷”的一聲站了起來，抓過她的手腕，直接將她拉了出去。

    李紅袖尚未反應(yīng)過來，人已被他拉到了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