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jié)
但她是愛月,詹旭給了她這樣一個伴她一生的名字,她就絕不會允許自己繼續(xù)裝聾作啞地活著。她不會讓詹旭還在九泉下死不瞑目之時,自己這樣安逸地度過每一天。 愛月聲音微顫:“這么多年了,我居然把爸爸忘了……” 應(yīng)紹華語中帶懾:“他不會再參與你的未來了,何苦要讓他折磨你的現(xiàn)在。愛月,我希望你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護你,愛護你?!?/br> “應(yīng)紹華,”她叫他,開口時與他音落沒間隙,“趁著我還愛你,離我遠一點,我不想為難你?!?/br> 真相,從他這里她是得不到的。他是應(yīng)氏當家,亞際掌門,從父輩手里接過的天下,他要撐得更高,接過來的秘密,也要埋得更深。 應(yīng)紹華看了她一會兒,說:“如果知道真相會讓你后悔,你還會想知道嗎?” 愛月的聲音仍然平靜,聽來卻無比洪亮:“我已經(jīng)把爸爸忘了一次,我不會再忘記他第二次?!?/br> 他們再注視了彼此片刻,她知道他已無話,倏然轉(zhuǎn)身,揚長而去。 應(yīng)紹華站在那里,還盯著她離開前的位置,身影像一尊神像,睥睨眾生,卻永遠孤獨。 很快,腳步聲啟,是顧崇進來了。目光觸到應(yīng)紹華臉龐時,顧崇竟覺得他有些……落寞。 顧崇道:“先生,林小姐已經(jīng)走了?!?/br> 她明天和魏子煜一同飛往印尼,他是知道的,否則怎么會突然出現(xiàn)。 應(yīng)紹華:“安排好人跟著她。” 說實話,他并不知道愛月這一趟前去的目的。去當年那個港口尋找證人?但她怎么會不知道,那些人或遣散或不知所蹤不說,要真找到了,開不開口還不是由他掌控。 那是去找什么物證?當年的證據(jù)或毀或滅,那張日行記錄表也已被銷毀再篡改,她還想再找些什么? 又或者,為了查鄭殊。不會,這等同大海撈針,林愛月不做這種意義不大的事。 “還有,先生,”顧崇再開口,“徐溯那邊,還沒聯(lián)系上?!?/br> …… 飛機八點起飛,愛月五點就得出發(fā)。買這么早的航班,一來是便宜,二來,出門時躲開沈婳的視線。 出門時,晨光熹微,天邊盡頭透著淡橘色。 愛月下樓時提著行李箱,走到路上還提著,日本的房子太矮,又比肩接踵,輕微聲響都能擾動一片街區(qū)。她一邊走,一邊看手機信息。是林楚平昨晚發(fā)來的,她睡得早沒及時看。 林楚平問她最近怎么花那么多錢,信.用.卡沒兩天就刷了一筆又一筆,數(shù)額還不小。 愛月默默收起手機,打算無視這條消息。 她繼續(xù)往前走。 身后某一扇窗戶后面,沈婳站在那里,看著愛月漸行漸遠。 她面無表情,緩緩將手機放到耳邊,不久后,聽筒傳來男人的聲音:“喂?” 沈婳:“她走了,去雅加達,全日航空nh855?!?/br> …… 下午抵達雅加達,二人沒做停留,直接轉(zhuǎn)機去蘇門答臘。 因為上次的猩猩調(diào)研活動,愛月和阿里交了個朋友,之前對他說起過她所買的印尼國內(nèi)航班價格,阿里說她買貴了,下次還來印尼,他給她買。所以這次愛月交給了阿里幫忙。 登機進了艙門后,她后悔了。又小又破,硬件廉價,座位逼仄不舒服,空乘人員服務(wù)也不佳,她用國內(nèi)的訂票應(yīng)用搜不到,大概是訂票公司覺得大多數(shù)人都愿意多花點錢。 反正她是愿意的。 到了省會城市夜幕已降,二人按計劃在市里休息一晚,翌日一早前往林區(qū)。 上午坐班車到林區(qū)隸屬的小鎮(zhèn),地方偏僻,用起英語來也困難了些,沒了上次跟團大巴車,他們一路輾轉(zhuǎn)得有些辛苦,到達林區(qū)已將近中午。 也許是太過期待,二人一路各自沉默,想了無數(shù)種可能。 事先準備了一套說辭,到了門口發(fā)現(xiàn)值班的恰好是當日接應(yīng)團隊的人,那人認得愛月,態(tài)度也還和氣,她便改了口,說上次挺喜歡這里,這次恰逢此地,帶朋友來看看。 那人二話不說放了他們進去,還像上次那樣陪同他們到入口。 沿路往里,來到林區(qū)入口,那幢小木屋出現(xiàn)在眼前。 愛月和魏子煜相視一眼,她徑直邁步過去,里面的人聽到動靜,也往窗口湊近。待愛月走近一看,怔住,窗子里的人不是瘋眼老漢。 是另一個小老頭兒,慈眉善目的,還沖愛月笑了笑,開口時說土著語,愛月下意識“啊”了一聲。跟著他們的人上前說明,老頭兒點點頭,連證件都不用登記了,果然是比瘋眼老漢溫和。 幫他們打完招呼,那人就走了。進林區(qū)不是真正目的,愛月站在窗口跟老頭磨嘰,用英語問他之前那個阿瘋叔怎么不在了,老頭聽不懂,她指了指墻上的照片,老頭恍悟,用手勢告訴她,阿瘋叔這幾天生病在家。 愛月一怔,又問阿瘋叔多久會來,老頭艱難明白了,拿出個本子翻了翻,是換班記錄之類的本子,才翻開第一頁,愛月就瞥見到那上面寫了守林人的聯(lián)系方式和住址。 守林人一共兩位,瘋眼老漢和這個老頭。老頭翻到某頁一看,沖愛月豎起三根手指,后面咕嚕嚕再說了一大串,愛月猜是在抱怨瘋眼不上班他就一直得頂著。 愛月轉(zhuǎn)身走向魏子煜,臉色不大好,把瘋眼老漢三天后才來上班的情況告訴了他。 魏子煜微蹙眉:“我們就這樣干等著三天?” 愛月捏了捏下巴,“我倒有個主意?!?/br> …… 老頭正要摘下老花鏡,聽到屋外傳來一陣嚎叫:“嗷嗚——嗷嗚——”聞聲離這不遠。 他立刻警覺,重新戴好眼鏡,開門走出木屋,抬眼眺去。那嚎叫還在繼續(xù),是從木屋后的林子里傳出來的,有點像猩猩,又不太像。 老頭轉(zhuǎn)身回屋拿了根鐵鍬,出來時帶上門,往林子里走。 屋子另一頭,愛月貓著腰鉆出來,躡手躡腳走到窗口邊,一邊注意看老頭,一邊在桌上翻找那本子。 找到了,拿出手機,拍下瘋眼的地址。 她趕緊給魏子煜發(fā)消息,按計劃在門口匯合。 愛月到了有一會兒,魏子煜才出現(xiàn),臉色有點干,不悅地吐了句:“猩猩叫聲真難聽?!?/br> chapter 57 決定去找瘋眼漢,一來是干等三天費時,二來,他們要說的話題的確不適合公開在屬于亞際的工廠里。 地址是印尼語,林愛月先把區(qū)域從大到小拆分,再用手機搜索,得到了一個小鎮(zhèn)的名字,離首府不遠。 白天還剩大半,乘車一小時內(nèi)便可到那小鎮(zhèn),他們即刻啟程。 到了鎮(zhèn)上,他們發(fā)現(xiàn)居民以土著人居多,語言交流更是困難,路人指路雖熱情,但他們一句也聽不懂,只能按所指方向走,走了一段再找人問,有時走過了,還得折回去一段。 如此反復(fù)輾轉(zhuǎn),千辛萬苦才找到了地址上的小社區(qū)。 也許因為工廠的人不會真的有誰找來,地址上最小單位也就到這了。還好那頁信息上寫了瘋眼漢名字的印尼語寫法,他們再找社區(qū)里的人指問,最終被引導(dǎo)一幢房子前。 愛月與魏子煜站在路口,面前是一片修整的草坪,草坪盡頭是一排平房,蓋紅褐色的瓦,刷黃色的漆。 這座小鎮(zhèn)大多都是這樣的平房,紅褐色的瓦,五顏六色的墻,偶爾有幾棟兩層的樓,外墻側(cè)面不上漆,保留紅色的磚,遠遠看去倒不覺得貧瘠,反倒有復(fù)古樸實意味。 兩人相視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緊張。 魏子煜沒來由地主動說了聲:“走吧。” 愛月點點頭,兩人往前。 來到門前,愛月深吸口氣,抬手,“篤篤”兩聲敲門,沒動靜,再敲兩聲,帶上用英語問有沒有人在。良久,才聽到里頭一陣動靜,有人往門口走。 門鎖被扳動,門打開,露出瘋眼老漢布滿皺紋的臉。見到竟是愛月,他面露詫異,開口用漢語:“是你?” 瘋眼的語氣帶著慣有的暴躁,兇相也依舊,愛月沒有遲疑,笑瞇瞇就答:“是我,老伯伯,您還記得我吶?”按那牌子上的信息,瘋眼漢五十多歲,叫老伯伯是有些過了,但他確實老態(tài)龍鐘,看上去有六十。 瘋眼面色并不友好,一只眼珠打量著她,問:“來干什么?” 愛月乖巧有禮:“是這樣的,我們有些事情想跟您聊聊,您看方便我們進去說嗎?” 我們?瘋眼稍怔,他只開了一頭寬的空間,只見得到站在正前方的愛月,這才注意到她左側(cè)墻后露出的衣袖,應(yīng)該是還站了個人。 瘋眼又把門開了點,探出身子,目光落向站在愛月身邊的人。 魏子煜心頭一震,沒來由地想后退一步。 瘋眼死死盯住他的臉,那唯一的眼珠混濁卻幽深,意味十分古怪。 瘋眼看魏子煜的時間過長了,愛月在兩人之間來回看了幾眼,笑咧咧道:“老伯伯,這是我同學(xué),和我一起從日本過來的?!?/br> 瘋眼好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神色微斂,那股怪異卻沒完全抹去。他動了動唇,吐了句:“你們等一下?!比缓箨P(guān)上門。 門再打開時,就開得足夠讓人進去了,瘋眼也不招呼他們,開門就往里走,愛月和魏子煜對視一眼,緊跟著進去。 家里沒什么可看的,家具簡單,也都頗為老舊了,但樣樣俱全,條件算是不錯。沙發(fā)是木質(zhì)的,腿柱子掉了些漆,瘋眼做個樣子掃了掃上邊的灰,才讓他倆坐下。 看樣子他大多數(shù)時間都待在林區(qū),不?;貋?,且似乎,一個人生活。 愛月一邊坐下,一邊閑聊句:“老伯伯,您一個人住著啊。” 瘋眼不答話,算是默認。 他拿了個水壺出來,往桌上一放,旁邊跟著仨杯子,愛月瞥了眼,都不大干凈。他也不招呼兩人喝水,說話時語氣微變:“找我干什么?” 愛月看了魏子煜一眼,后者默然看她,帶著鼓勵。 愛月終于開口:“是這樣的……阿叔,”有求于人,稱呼還是客氣些,“之前我曾到過林區(qū)一次,偶然碰到了您,您當時登記了我的證件之后,一下子就問了我的學(xué)校和父母。” “阿叔,您以前是不是……知道我的名字?” 瘋眼盯著她,放在腿上的手動了動,接著又瞥了魏子煜一眼,他的眼睛才從瘋眼的手移回臉上。 瘋眼說:“你明說了吧?!?/br> 愛月身子正了正,手心收緊,道:“亞際以前有個工程師,叫詹旭,是隆港的總工程師,他是我的父親?!睈墼驴桃馔nD,以觀察瘋眼的反應(yīng),他給自己倒了杯水,動作沒任何遲滯,愛月繼續(xù)下去,“阿叔,您是不是認識我父親?” 瘋眼淡淡道:“我以前在隆港做過工,只是知道,并不認識?!?/br> 愛月很謹慎,所有的揣測都往肚子里咽,又說:“那您是怎么聽說我的名字的呢?” “聽工友說過?!?/br> “阿叔,如果您和我父親不熟,怎么會記得他女兒的名字記了十幾年?我們都知道……我父親后來犯了事,對這樣一個人,您更不應(yīng)該記得這個不著邊的事啊?!?/br> 瘋眼沒什么解釋:“就是突然想起來?!?/br> 兩人出發(fā)前就說好,無論瘋眼作何反應(yīng),只要不趕他們走,就得一個勁兒往下問,能問什么是什么。面對他如此冷淡,愛月有點無措,她努力說服自己堅持:“那您為什么會從隆港調(diào)到棕油廠工作呢?是當年事故之后,被遣散的嗎?” 瘋眼答:“老了,身體不好,看林的活兒輕松些?!?/br> 愛月想起那木屋里的本子,心頭一動:“不對呀阿叔,我知道您是三十五歲到工廠的,怎么會說老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