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祟 第33節(jié)
遲筵垂垂老矣時喜歡默默握著愛人的手戴著老花鏡在家里陽臺上的小玻璃桌上看書,老了很難集中注意力,總會走神地想著,能遇上葉迎之真好,否則他無法想象自己會愛上另一個人,大概只能孤獨地過一輩子。 再后來的日子,他在陽臺上坐一會兒葉迎之就要拉他回屋,讓他休息。 葉迎之比遲筵自己更先一步察覺到他大限將至。他的心中倒沒有太多悲傷,反正不管死后究竟如何,他都會陪對方一起。 遲筵最后已經(jīng)沒有力氣說話,只是一直看著他,目光柔軟。他的右手一點一點掙扎著顫抖著緩慢移動,直到觸到葉迎之的手指。 隨后他便像安心了一般,最后看著愛人,閉上了眼睛。 —————————— …… 遲筵能感受到自己在從高空向下墜落,墜落的方向似是一條寬廣而看不到邊際的閃爍星河。 他的心中突然涌起了一股莫大的悲傷,好像對什么極為不舍一般?;秀遍g,他竟覺得此情此景有些熟悉,卻想不起來什么時候見過。 突然間一只手拉住了他。 隨后手的主人輕輕喟嘆一聲,緊緊抱住了他:“……抓住了,我早該抓住你的……” “葉迎之……”他的心中下意識地浮現(xiàn)了這個名字,隨之而起的還有幾乎要使人哭泣的極大喜悅。 愛人背對著下落的方向,面對面地?fù)肀е?,黑眸深沉,仿佛裝著宇宙洪荒。對著他,緩緩綻開一個微笑。 下一瞬間,兩人已先后雙雙墜入星河之中。 ***另一個世界*** 201x年,金斯福德史密斯機場。 剛下飛機就有一股熱浪撲來,家鄉(xiāng)北國還是凜冽寒冬,這里卻正值盛夏。遲筵左手抱著脫下的羽絨服,右手單手拖著箱子,匆匆走進(jìn)衛(wèi)生間,換上準(zhǔn)備好的夏天衣服后才舒出一口氣。 他還要等三個小時,然后再從這里坐航班直接飛去索菲斯,他的目的地。 整個候機廳都極為空曠,粗略看去這里的人甚至不到十個。飛往索菲斯的航班每隔一兩小時就有一班,整個航程也不到一個小時,然而他的訂票人顯然為他預(yù)留出了充裕的應(yīng)變時間,免得他因為各種突發(fā)事件誤了飛機,使得他現(xiàn)在只能無所事事地拿出平板戴上耳機看之前已經(jīng)下載好的電影。 機場無線網(wǎng)絡(luò)信號時斷時續(xù),手機上各個聊天群還是不停地冒出新年祝福,因為這天正是農(nóng)歷大年初一。 坐在他對面的一個女孩打量他許久,終于大著膽子打了個招呼:“喂,你好?” 遲筵摘下耳機,向?qū)Ψ轿⑿χc點頭,也回了一句“你好”。 女孩的膽子大了起來:“你也是一個人嗎?來這里上學(xué)?本科還是研究生?” “只是交換,只在這里呆一個學(xué)期。你呢?” 他自己的學(xué)校有很多交換項目,一般到了大三都可以選擇外出交換。大多數(shù)人還是會優(yōu)先選擇北美的學(xué)校,選擇去歐洲的同學(xué)通常抱著游歷整個歐洲的目的,相較而言澳洲還是比較小眾的選擇。遲筵本來也是申請的北美學(xué)校,然而最終陰錯陽差地被調(diào)劑到了這里。 也還不錯,至少空氣好,天夠藍(lán),英語國家,口音也不會像新加坡那么奇怪。 “我來這里讀研究生。”女孩自我介紹叫白秋,很快就不再那么拘束,和遲筵聊了起來,她和遲筵雖然都要去索菲斯,卻不是同一個學(xué)校。 聊起天就覺得時間過得快了許多,很快就到了登機時間。 遲筵還是第一次坐這么小的飛機,每排只有四個座位,在空中的每一次顛簸都可以清晰感受到,他不得不緊緊抓著座位扶手閉著眼來抵抗每一次突如其來的眩暈感和失重感。不過好在飛行時間很短,從舷窗往外看,可以看到遠(yuǎn)處的海岸線和郁郁蔥蔥的樹木。 飛機起飛,唯一的一名金發(fā)乘務(wù)員阿姨為他們每人發(fā)放了一個小面包并提供了飲料,乘務(wù)員收走了垃圾,飛機要下落了——真的是極快的航程,遲筵剛適應(yīng)了小飛機的顛簸就要準(zhǔn)備下機了。 “歡迎來到索菲斯。”這是他在飛機上聽到的最后一句話。 白秋的學(xué)校有派車來機場接學(xué)生,但遲筵已經(jīng)錯過了學(xué)校派車接送的日子,只能自己打車去宿舍。 機場不大,卻幾乎看不見什么人,遲筵拖著箱子往出走了十分鐘才看見一個人。 他疾走幾步走上前去:“您好,不好意思,我想請問一下該在哪里等出租車?” 那人聽見聲音抬起頭來,他看上去有三四十歲,臉上糊著污垢,絡(luò)腮胡子像是很久沒有打理過,身上穿著黑色的短袖背心和同色短褲,腳上踩著一雙黑色的涼鞋。 他抬頭看著遲筵,嘴里念念有詞,遲筵努力去分辨也還是聽不懂他在說些什么。 但是他也看出來自己像是問錯了人。 他轉(zhuǎn)過頭,從這個角度正好能看見一塊標(biāo)繪著出租車標(biāo)識的藍(lán)色牌子。 “抱歉,打擾了?!彼掖艺f了一句,就拉著箱子向出租車等車點往回走。 那個男子看著他的背影,依然在不停地念叨著: “……小心黑暗中的爪牙,撕裂你,咬斷你,喝你的血……” “……天真無知的異鄉(xiāng)人,小心在這里丟了命……” 第57章 生活瑣事 白色的出租車在公路上馳騁著,車?yán)镅h(huán)播放著鄉(xiāng)村音樂, 打開窗子就有熾熱的風(fēng)吹進(jìn)來, 帶著南半球二月陽光的熱辣溫度。 一路上幾乎只能看到低矮的民居和道旁的植被與樹木,大片大片的田園村莊式風(fēng)光, 只有在接近市中心的地方才有些許現(xiàn)代化的氣息。街道上空空蕩蕩的,人和車都很少見。 最終出租車在一棟四五層高的建筑物前停下。司機接過遲筵遞來的五十刀紙幣, 嘟嘟囔囔地給他找著零錢:“以后不要拿這么大的面額乘出租了,這樣很難找開?!?/br> 遲筵下了車, 背著背包提著箱子握著找回的一把零錢站在了自己未來的宿舍樓前, 在國內(nèi)現(xiàn)在連五毛的硬幣都很少見,突然拿到這么一大把硬幣讓他有些無法適從, 甚至不知道該放到哪里。 他一邊收著零錢,一邊打量著面前這棟暗紅色的建筑。建筑應(yīng)該已經(jīng)上了一定年頭,從外面看有些老舊,使得那暗紅的顏色看起來有些像干涸后沉淀的血跡。 他吸了一口氣,拉著箱子走進(jìn)去,玻璃門自動向兩邊打開,建筑里面看起來倒是要比外表更新一些,明顯是翻修過。 遲筵運氣不錯, 登記完拿著房卡上樓的時候就在電梯里遇到一個中國男生。男生名叫江田,來這里是因為參加了學(xué)校一個“2 2”項目, 他這個項目是大二大三在國外的合作學(xué)校念,大四再回本校準(zhǔn)備畢業(yè)等事宜,所以雖然他現(xiàn)在和遲筵同樣是大三在讀, 但已經(jīng)在這里呆了一年了,各方面都很熟悉。 遲筵的房間在四層,江田住在三層,卻主動幫遲筵提著東西去了他房間,和他一起他收拾屋子。 “每層都有公共廚房,可以自己做飯,還有浴室、洗衣服這些,刷房卡就可以進(jìn);不過說實在的你這房間位置可不好,樓上就是活動室,五樓是公共空間,國外學(xué)生喜歡在活動室里開party,幾乎每個周末都開,很吵。不過也沒有辦法,好在時間一般不會超過十二點。其他還有什么問題,比如買生活用品、去學(xué)校報到、辦公交卡這些都可以找我,我都可以帶你去,反正下周才開始正式上課,最近沒什么事?!?/br> “好的,多謝。”遲筵迫不及待地問出了自己最關(guān)心的一個問題,“一般怎么吃飯?是要自己……做嗎?” 江田點點頭:“對,自己做?!?/br> 他看了看遲筵的表情:“或者去外面買著吃,但是最便宜一頓也要十刀左右,而且味道也不怎么樣,還吃不好,不如自己做飯合適。附近有一家小漢堡店,有賣漢堡、披薩、炸魚和薯條這些,漢堡個頭不小才只賣七刀多。他家披薩也還可以,是像發(fā)面餡餅?zāi)菢用胬锕緍ou、洋蔥和芝士烤成的,小份的只賣十來刀,夠吃一天的。不過那些食物油太多熱量太大,天天吃肯定不行,偶爾來不及做飯的話去那里買著吃還不錯。學(xué)校也有很多賣食物的地方,但味道分量都一般,而且沒有太好吃的。相較之下其實我覺得subway還挺不錯的?!?/br> “我應(yīng)該還是得學(xué)著自己做飯?!边t筵有些苦惱地捂住了頭,沒好意思告訴剛認(rèn)識的友人自己連火都不會開,在家的時候連雞蛋都沒打過。 雖然出來交換國家會給他發(fā)一筆不算少的獎學(xué)金并且會負(fù)擔(dān)來回的機票費用,但是他在這邊每個月住宿就要花去一千多刀——一個月的住宿費比國內(nèi)四年的都多。而且他們學(xué)校里還有廉價的食堂,每頓不超過十五塊錢就能吃得很好,即使食堂吃膩了還有各種各樣的外賣……在這種時候才能尤為體會到社會主義大學(xué)的優(yōu)越性。他自己現(xiàn)在還在讀書沒有收入,不好意思伸手向父母要太多的錢就得自己學(xué)會精打細(xì)算,學(xué)會做飯看起來是必須的。 為了方便他來的時候只帶了要穿的衣服和筆記本電腦,床上用品、廚具以及各種日用品全部都需要重新購置,還得去學(xué)校辦學(xué)生卡,去銀行開戶,去辦當(dāng)?shù)仉娫捒ê徒煌ā鞣N事項不一而足。 好在有江田在,一下午時間按照事情輕重緩急次序都帶遲筵辦了,也帶他認(rèn)了去學(xué)校和去中心商務(wù)區(qū)的路。作為答謝遲筵買完東西后就請他在市中心的馬來西亞餐館吃了飯。 地方是江田推薦的,相對而言比較物美價廉,一份飯只要二十多刀,但是菜rou的分量都比較足。遲筵的那份是咖喱雞rou和咖喱蝦,味道也還不錯,吃下來比點菜式的中餐館要便宜。 多虧有江田提點帶路,一下午時間遲筵就把該辦的事基本辦完了,只剩下銀行卡沒辦和一些零碎東西沒買。 開學(xué)季學(xué)校里的銀行人比較多,需要排很長時間的隊,遲筵第二天自己又去辦,順便在學(xué)校里的賽百味和一家炸雞店分別解決了午飯和晚飯。 晚上回宿舍時他遇到了分別住在左面和右面隔壁的鄰居。 他住在407房間,左面406房間是一個叫亞歷克斯的黑發(fā)男生,身高在一米八以上,皮膚很白,笑起來卻很陽光;右面408房間則是一位叫艾米麗的女孩子,有著一頭柔順的金發(fā)。從外表上看兩人都是明顯的西方人種。 這里的宿舍是申請制,每個學(xué)年或?qū)W期重新申請,也有很多學(xué)生會換宿舍或是搬到外面自己租房住。艾米麗也是剛搬進(jìn)來,同他們說了一會兒話就回去收拾東西了,她還和朋友約好了一起吃晚飯。 “所以你是昨天才到的?”亞歷克斯看著他道,“索菲斯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我有車,都可以帶你去。你喜歡聚會嗎?我們也有很多有意思的聚會?!?/br> 不管怎么說,現(xiàn)實生活中還是熱情開朗的人更容易博得他人的好感,有一個好相處的鄰居也不是一件壞事。遲筵向?qū)Ψ降懒酥x,又隨便聊了兩句才告別各自回屋。 第三天居然是個難得的陰天,云層遮蔽了陽光,樹的顏色也顯得暗沉,這在二月份是比較少見的。 遲筵前兩天奔波得有些累,這天早晨十點才起床,乘車去附近超市謹(jǐn)慎地挑選購買了這些天可能會吃到的菜rou,拎著去了廚房。 說實在的他并不清楚自己會做什么,就買了一盒雞蛋、一塊包裝好的牛rou、半顆白菜和兩個番茄,至少這些東西都是最常見的,應(yīng)該不難烹飪。糖鹽醬油等調(diào)料第一天的時候江田就帶去中國超市買了,雖然他腦子里一團(tuán)漿糊,根本不知道這些堪比化學(xué)試劑的東西要怎么用,但是至少不缺。 每層樓都分布著兩間廚房,廚房內(nèi)有兩個公共的大冰箱和一個冰柜,每個人都在冰箱里有一個可以鎖起來的屬于自己的位置。遲筵的冰箱位置在左面廚房里,廚房四周是櫥柜、水池,中間是兩排共六個灶臺。 遲筵拿出新買的鍋放在灶臺上,小心翼翼地擰開了火。他決定從最簡單的炒飯開始做起。 他用微波爐蒸了一碗米飯,把半顆白菜切成絲,一顆番茄切成片,打了一顆雞蛋,把剩下的番茄、半顆白菜和根本不知道該怎么做的牛rou一股腦扔進(jìn)冰箱里——他想著等自己廚藝長進(jìn)了說不定能做個西紅柿牛腩呢。 遲筵上網(wǎng)查了一個炒飯教程,按照上面的步驟先倒油,然后把蒸好的米飯倒進(jìn)去,再放入切好的白菜、西紅柿和雞蛋。 教程上說的是放雞蛋和蔥花,但是他覺得自己總得補充點蔬菜。新蒸出來的米飯好像有些太濕了,不過無傷大雅。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很完美,他只需要拿鏟子翻一翻炒一炒再加點鹽就可以了。 兩分鐘后遲筵目瞪口呆地看著西紅柿出了湯,白菜也出了湯,鍋里完全是濕乎乎的紅紅白白的一團(tuán)。 他面色抽動地拿出手機,無奈之下只有找江田求援。 不一會兒江田就從三樓上來了,怔愣著看著遲筵的鍋:“……這是什么東西?” 好在遲筵還懂得要先把火關(guān)掉。 “炒飯。放了西紅柿、白菜,還有一顆雞蛋。”天可憐見他一頓飯連一點rou都沒有——因為不知道該怎么做。 “你的飯蒸得太濕了,而且白菜本身就容易出水,想往進(jìn)燴的話至少要事先過一遍才比較好吧?” 江田看著這鍋東西都覺得不忍心:“遲筵……這個你還要吃嗎?” “應(yīng)該是不能吃了吧?!边t筵看著鍋,他有些心疼自己那顆雞蛋,他買的放養(yǎng)雞蛋,要比籠養(yǎng)雞蛋貴許多。 “沒關(guān)系,我正好可以嘗嘗你說的那家漢堡店的漢堡?!彼嘈χ鴮τ讶说?。 江田點點頭,又給他描述了一遍那個漢堡店的位置:“我已經(jīng)吃完飯了,要不還可以救濟(jì)你。不過這樣也沒什么不可以的,每個人都有不擅長的事情嘛,相信自己,你你未來妻子一定會非常賢惠?!?/br> 江田幫著他收拾了廚房里的這團(tuán)狼藉,隨后兩人告別,江田回去三樓,遲筵回屋里拿上錢包直奔江田說的那家漢堡店。 那個漢堡店說近也要走出一條街,而他們宿舍所在這條街上竟然再沒有其他賣食品的地方,他開始懷念帝都隨處可見的大大小小的餐館甚至是那些藍(lán)的黃的外賣騎手了,相比之下這里簡直堪稱資本主義現(xiàn)代化新農(nóng)村。 江田所說的那家漢堡店藏在街的背面,門臉很小,只有三四張柜臺,沒有可供客人休息的地方,所以不提供堂食只能外帶,看上去有些簡陋。 柜臺里面擺放著一些炸好的食物,上面打著金色的暖光燈;后面一口方型油鍋還在持續(xù)工作著,給人一種別樣的油乎乎暖烘烘的感覺。 此時狹小的店面里還站著一個客人。 那是一個有著一頭灰色頭發(fā)的中年男人,他穿著一件白色的襯衫,下面是黑色的西褲,引人注目的是他在襯衫外面還套著一件灰紋格的馬甲——這個季節(jié)這個場合這樣的穿著實在是有些奇怪。 他胸前還掛著一塊暗金色的懷表,裸露出的脖頸和側(cè)臉的皮膚都很白,不像是普通白種人那種正常膚色,反而像是一種病態(tài)的蒼白。他的皮鞋很干凈,站姿優(yōu)雅,讓遲筵想到電影里那種西方傳統(tǒng)的紳士。 他整個人都和這個漢堡店格格不入,使得遲筵不由得多看了他幾眼。 男人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轉(zhuǎn)頭來點頭向他禮貌地笑了笑,付完款后便拿著自己的東西離開了。遲筵往左挪了挪,為對方讓出出門的路。 門外左邊的街角處聽著一輛黑色的汽車。 男人腳步匆匆地走到車前,先是打開后面的車門彎腰將東西遞了進(jìn)去,然后才繞回到前面的駕駛座開門進(jìn)去。那個彎腰的動作使他顯得謙卑而恭敬。 遲筵有些好奇,所以不由自主地一直在盯著瞧,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是否失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