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祟 第74節(jié)
有一件事一直以來被他忽略了,那些低等的邪物鬼物都怕他,一是怕他周身與生俱來特別是血液中的邪氣,二是怕他上大學那年過年時葉迎之送他的小瓷瓶。他從前不覺得,如今想來,按照許瑞當時的話講,葉迎之那時候已經(jīng)當上了葉家的家主,也已經(jīng)死了,就是因為死了才遲遲不敢直接同他見面。 那么那個時候已經(jīng)身故的迎之哥哥會送他什么東西?瓷瓶里又到底裝著什么東西,讓這些妖魔鬼怪如此畏懼?人死之后,究竟會留下什么東西,值得他隔著千山萬水特意寄到他身邊,囑咐他隨身攜帶? 想到這里遲筵再也坐不住了,匆匆站了起來,再下一站下了車,打車去了最近的一個工藝品加工店。網(wǎng)上說這家店里可以定制加工各種陶瓷、銅鐵等不同材質(zhì)的工藝品。 遲筵走進去,直接找到老板,將自己脖子上一直掛著的小瓷瓶摘下來遞過去,問道:“老板,我這個小瓶子,您能盡量不損壞地割開,把里面的東西取出來,再照原樣給它復(fù)原嗎?” 小瓷瓶渾然一體,十分圓潤,看不出任何拼接的縫隙,可見制作時是下了心思的。老板拿在手里端詳了片刻,說可以。 遲筵點點頭:“您能現(xiàn)在就開始做嗎?我就在這里等著。比較急,多給點加急費也沒關(guān)系?!?/br> 不算是太復(fù)雜的活,老板沒猶豫就答應(yīng)了,遲筵站在一旁緊張地等著,呼吸逐漸變得急促。如果他猜得沒錯,他想要的東西應(yīng)該就在里面。 最終小瓷瓶被劃開了,遲筵沒讓老板動手,親自從中取出一個黃色的小布包,把布包拿在手里后又讓老板著手把瓷瓶復(fù)原。 布包里面裝著粉末狀的東西,外面卻繪著許許多多的附靈符咒。 遲筵只覺得呼吸一滯。葉迎之所做的比他之前猜想的還要多。他以為葉迎之只是把自己的骨灰寄給他助他辟邪,可事實顯然不止于此,那一道道附靈符分明說明葉迎之至少附了一道神魂在自己這抔骨灰之上。 他以前以為那些危難關(guān)頭幫他化解危機逢兇化吉的只是葉迎之施在上面的術(shù)法,現(xiàn)在看來,分明是葉迎之時時刻刻關(guān)注著他,在他遇到危險的時候就親自出手來救。 遲筵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在儺神廟的那個夜晚。那時候情況那么危機,真正的命懸一線危在旦夕,迎之哥哥為什么反而一直沒有出手呢?然后他一下子就愣住了。他想到了一種可能,一種不管怎么想都很能自洽的可能。 不是葉迎之被什么事絆住了沒有出手,而是他出手了,自己卻沒能認出她。 哪有那樣巧的事,那東西明明有改天換日只能,長久寄居在儺神廟中卻袖手旁觀,偏偏等他去了就決定出手破開何家村的鬼氣迷障?也沒有什么神魔會那樣閑,救他性命,只為討要一個吻。更不要說那和筆記上記載的功效一模一樣的術(shù)法,以及能輕易吸走何家村上空鬼氣的能力。何家村的鬼氣對他而言不值一提,只因為他自身就擁有著比何家村還深重千百倍的鬼氣。 這個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壞的人。明知道他不是什么好東西,明明也會生氣,卻還是會忍不住,更加愛他。 葉迎之…… 在他出神的功夫里,老板已經(jīng)又將小瓷瓶接好了。細看還是能看出一些瑕疵和縫隙,但粗略一看卻和之前沒什么不一樣。 遲筵謝過老板,將小瓷瓶重新戴回到脖子上,同時動手拆開手中小布包的線,道:“還有一件事要麻煩您。勞您幫我打一把匕首,把這些粉末混到里面,我就在這里,看著您做?!彼戳说昀锏臉悠?,一些懸掛擺放在家中的裝飾刀劍也可以定做。 遲筵給老板多加了些錢:“您幫我順便開了刃可以嗎?我最近諸事不順,大師指點我在客廳里掛一把匕首辟邪,說是得開刃的才管用?!?/br> 他當然不是為了辟邪。他摯愛的那位,本就是邪, 第127章 陪你 遲筵把打好的匕首收進背包里,回家了。打好之后他試了試, 鋒利度還可以, 至少夠滿足他的需要。 為了鑄這把匕首工藝品店老板拉著遲筵去了近郊經(jīng)常合作的一家工廠里,等到搞定一切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七點多了, 遲筵直接打車回家,剛進門就聞到了混合著湯汁香氣的排骨rou香。 遲筵進屋換好衣服出來, 餐桌上已經(jīng)擺著兩盤素菜,一盤蒜燒一盤清炒, 都是遲筵愛吃的菜。最中間擺著一個淡黃色的砂鍋, 蓋著蓋子,但還是有止不住的誘人香氣從里面冒出來。另外還有一個大一號的砂鍋, 遲筵打開蓋子一看,里面飄著銀耳枸杞,還有梨塊,是他昨天點的湯。 在外奔波一天,遲筵早就饑腸轆轆了,望著裝著排骨的砂鍋眼睛都瞪圓了。 葉迎之這時候端著一個雪白的瓷盤從廚房走了出來,將瓷盤放到桌子上,看著他的樣子彎起了嘴角:“怎么回來這么晚, 還饞成這樣?” 瓷盤里疊放著幾張剛出鍋的金黃色泛著油光的羊rou餡餅,遲筵把視線從餡餅上移開, 說出早已準備好的說辭:“宋錦不在了,我陪娟娟去醫(yī)院做了復(fù)查,一天都在醫(yī)院里, 沒吃什么東西?!背俗詈笠痪湓?,其他都是編的。 葉迎之看他真的餓得不行,取來碗筷就招呼他吃飯,在飯桌上又簡單問了問陶娟娟和孩子的情況。 “別的都還好,就是身體有些虛?!边t筵道。 “這樣,”葉迎之挑了一塊排骨夾給遲筵,隨意道,“哪天我跟你一起過去看看。” 遲筵應(yīng)了一聲,借著吃排骨低下頭,避開了葉迎之的目光。 這天晚上遲筵格外黏著葉迎之,吃完飯收拾好后葉迎之坐到客廳沙發(fā)上看書,遲筵也跟了過去,坐在他身邊,硬是往他懷里鉆,悄悄地乘其不備偷偷親著人家。 葉迎之拿著書坐在那里,起初還能裝作不動聲色的模樣,但后來喉結(jié)被遲筵含在嘴里反復(fù)舔吻吮咬,被這么侍弄著他當然忍受不住,只好把書放下,仰起頭靠在沙發(fā)上,縱容又無可奈何地撫摸著遲筵的頭發(fā),嘆息道:“阿筵,今天怎么這么會討好人?是不是背著哥哥干壞事了?” 遲筵放開他的喉結(jié),跪在右前方的沙發(fā)邊緣上,仰起頭黏纏著親吻他下頜,含糊道:“才沒干壞事,就是想求哥哥陪我去看星星?!?/br> 這么大的男孩子,平時也沒有什么對天文學的特殊愛好,又是葉迎之看著長大的,葉迎之信鬼也不會信他沒什么理由突然就會想去看星星。 葉迎之向左邊躲了一下,低頭看向他,微微板起臉:“說實話?!?/br> 遲筵不甘心地追過去,抱住他不撒手,叫他名字:“迎之……和我去好不好?!?/br> 自遲筵十五歲后葉迎之就沒見他這么蠻不講理地撒過嬌。他根本是半點辦法都沒有,完全招架不住,無奈地笑了一下,拍了拍遲筵后背:“好了,先起來,陪你去?!眲e說是看星星了,摘星星他都舍不得不奉陪。 遲筵是會開車的,也有駕照,因為家里沒車平時不怎么上路而已。葉家司機把車開到樓下來接他們,他非要親自開車帶葉迎之過去。葉迎之使個眼色,司機就算不太信任這位小少爺?shù)鸟{駛技術(shù)也只能乖乖交出鑰匙。 好在遲筵家本來就離他們要去的西山比較近,r城不大,晚間沒那么繁華,車也不太多,遲筵開車技術(shù)還比葉迎之想象的好很多,兩人還是順利到達西山。 遲筵扶著葉迎之慢慢向上爬,雖然他現(xiàn)在當然知道他的迎之哥哥身體好得很,根本沒什么病。 兩人在半山腰的一塊平地上停下來。即使已經(jīng)進入夏季了,夜晚的山間還是有些涼,遲筵背著一個大包還提著一個袋子,里面準備充足,停下來之后他就從袋子里取出一塊塑料布鋪在地上,并將兩個坐墊放在上面,又拿出一塊大毯子,等兩人坐好后就用毯子把兩人都裹在一起。 葉迎之笑了一下:“東西挺全。” 他看向遲筵背上來的大包:“包里裝的是什么?” 遲筵把自己放在一邊的背包抱過來,從里面掏出兩罐啤酒,還有牛rou干等零食,遞了一罐酒給葉迎之:“吃的。” 葉迎之沉沉地看著他,把酒接過來,卻沒打開,輕柔道:“阿筵,你說過讓我聽醫(yī)囑不許喝酒的?!?/br> “就我們兩個人喝的酒?!边t筵笑著湊過去親親他,“哥哥陪我喝一點?!?/br> 葉迎之沒再說話,打開了易拉罐。要命都會給他,何況是喝酒。 遲筵喝著酒,講著自己離開遲家之后的事,偶爾和葉迎之碰一下酒罐。很多事情他回遲家那次和葉迎之再重逢的時候都講過,只是那時候他沒講自己那段時間里,有多想他。 說著說著,遲筵轉(zhuǎn)過頭看向葉迎之:“迎之哥哥,這么多年,你為什么不來看我?你怎么舍得讓我一個人?”眼眶已經(jīng)有些泛紅。 一瞬間葉迎之以為自己好像看到了那個十六歲孤獨無助地離開遲家的少年,那個被他放在心窩里寵了七年,卻被迫著突然和他斷了所有聯(lián)系的少年。隔了這許多年的時光,又來追問他當年為什么不理他,為什么不要他。 葉迎之只覺得喉嚨像被塞住一般,說不出話來。他低下頭閉著眼吻了吻遲筵的眼眶,停頓了片刻才道:“哥哥那時候身體不好,后來又當上了葉家家主,實在沒有精力,也騰不出空閑來。是哥哥不好?!彼约阂仓肋@解釋有多蒼白,遲筵永遠是他心中排在第一位的,如果可以,如果允許,他又怎么會舍得不見他。 遲筵卻沒繼續(xù)追問,“嗯”了一聲,像是接受了這個看似合理的解釋,換了一個問題道:“迎之,當年葉家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之間伯父和兩個哥哥就都先后的去了,只剩下你一個人?” 葉迎之垂下眼眸:“我父親年齡到了,是壽終正寢,不知道他怎么想的,遺言說要把家主的位置傳給我。我那兩個哥哥爭了那么多年等了那么多年,當然不會甘心,所以他們終于聯(lián)手干了一件事,就是要害死我。結(jié)果沒想到,反而反噬害死了自己。這種事說出去不好聽,我對外就讓說他們是感染急病死的?!边t筵要問,這些事他當然不會瞞他。 沒想到遲筵聽完之后又問了一遍:“他們是怎么死的?” “反噬死的?!比~迎之也有耐性,又重復(fù)了一遍。 遲筵看向他:“怎么反噬死的?” 葉迎之這次表情變了,凝視著遲筵:“阿筵,你是聽說什么了嗎?他們的死完全是咎由自取?!?/br> “我知道。”遲筵抱住他,靠在他胸前,“我只是想知道,他們怎么會反噬死。” 葉迎之突然笑了,低頭輕輕親了親遲筵的發(fā)頂,沉黑的眸子倒映著夜空,望不透,看不穿:“阿筵已經(jīng)知道了嗎?” 遲筵閉上眼,沒有說話。 只聽葉迎之沉聲道:“我病成那個樣子,本身就活不了幾天了,想離開葉家去見你最后一面都不成。他們偏偏等不了,買通了人在我床下布了匯邪陣要害我,我咽氣后直接化鬼,鬼氣逆流,施術(shù)的人全部反噬,一個沒活。”聲音悠遠,仿佛在說著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他把遲筵抱起來放到自己腿上,親昵地低頭去吻他的鼻尖,輕聲道:“小壞蛋,你是不是就想聽哥哥說這個?想讓哥哥告訴你,自己已經(jīng)是一個死人了?告訴你,我沒法去看你,因為那時候我不是病得連死人都不如,就是已經(jīng)徹底變成鬼。” “我也知道,隱山會變成那個樣子,絕大部分原因是因為我死后日日夜夜所產(chǎn)生的鬼氣??晌疑岵幌履悖鸪跏怯X得不見你一面怎么也沒法甘心,后來又覺得,我要是干脆地走了,把你讓給別人,那更是比死更沒法忍受。阿筵,我想一輩子陪著你,一輩子和你在一起,哪怕這么裝成人一輩子瞞著你也沒關(guān)系。你現(xiàn)在知道了,是不是討厭我,恨我,怕我,覺得我不如當時直接干脆地死得什么都不剩,也就不會有這些事了?!?/br> 遲筵拼命搖著頭。他也分不清楚自己到底要否定什么,只是一直搖著頭,后來索性直接緊緊摟住了葉迎之的脖子,湊上去去吻著撕咬著他的唇,讓他再說不出話來。 單方面的啃噬漸漸變成一個綿長的深吻,分開之后遲筵把頭頂在葉迎之下巴上,嗚咽著叫他的名字:“迎之……” 我愛你,無論你變成什么樣子,我都愛你,永遠。 只是這愛意埋得太深,反而難以輕易地當著愛人的面說出來。 最終他只是抬起頭,用蒙了一層霧的眼睛看向葉迎之:“迎之,如果我到了另一個世界,你愿意陪我去嗎?” 他身上邪氣鬼氣太盛,并且會越來越熾盛,繼續(xù)下去,不僅隱山,不僅r城,整個世界都會變成那副樣子。他們躲到哪里都沒用。 “愿意,”葉迎之微垂著頭看著他,輕輕用拇指撫摸著他的眼睛,“不管你去哪里,我都會和你一起?!?/br> 他把遲筵摟進懷里:“阿筵也要答應(yīng)永遠和我在一起?!?/br> 遲筵露出一個笑容。 他就知道,迎之哥哥一定會愿意和他在一起的。 漆黑的夜空中突然有拖著長尾的星輝閃過,起初還是零星的幾點,很快便連成了一片。是流星雨。 葉迎之偏頭看了一眼天上:“怪不得突然吵著要我和你出來看星星……阿筵!” 他的話沒有說完,聲音已經(jīng)變得顫抖而絕望,像是看到了世界末日一般。雖然真正的世界末日擺在他的面前,他也會無動于衷。 遲筵從背包里摸出一把匕首,趁著葉迎之偏頭的那瞬間,刺入了自己左胸心臟所在的地方。 隨著他的動作,鋪在地上的塑料布映著天上璀璨的星光發(fā)出了微弱的亮芒,那是遲筵早先用自己的血畫下的法陣。天色昏暗,又有坐墊遮擋,之前竟讓人難以發(fā)現(xiàn)。 葉迎之死死地將他抱進懷里,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最終只從牙關(guān)中擠出三個字:“……小壞蛋?!?/br> 遲筵揪著他的衣服,眼神纏綣溫柔:“哥哥說好了要陪我的。你怨不怨……”他想問怨不怨我,但最后一個字已經(jīng)沒有力氣再說出口。 葉迎之的表情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靜,輕柔地將他攬在懷里:“不怨,至少我還是人的時候,用真正帶著體溫的身體抱過你。我不怨?!?/br> 他答的卻是,這一世能作為人抱過自己的愛人,已無怨。 天上地下的星芒漸漸匯聚到一起,將他們圍住,葉迎之吻著遲筵的眉眼,看著愛人在自己懷里合上眼睛。 他當然一眼就能看透這術(shù)法的作用。阿筵寧愿死也要拉著他到另一個世界,他就陪著去。 他只是心疼,那一刀,太痛了。 第五卷:輪回五:邪靈·他醒了 第128章 祂要醒了 遠處黑魆魆的,看不見邊際, 只有在接近他的地方亮起了不知名的昏黃的光。這光卻絲毫沒有緩解周圍環(huán)境的恐怖和壓抑, 反而放大了場景中的詭異——左右兩邊墻壁在光的映照下出現(xiàn)了無數(shù)扭曲著的黑色影子,靠前的還能勉強看出人形, 靠后的就只有模糊的黑影。它們擠動著,一點點向他被映在地上的影子迫近…… 遲筵嗚咽了一聲, 掙扎著從夢中醒來,看見熟悉的天花板才稍稍緩過神, 不管不顧地向身邊熟睡的男人方向擠了過去。 男人下意識地伸手摟住他:“又做噩夢了?”之前明明是懷里這人嫌熱不要他抱著, 結(jié)果一害怕就又躲了過來,真是忘恩負義過河拆橋。 心里數(shù)落著, 卻還是忍不住心疼,更放柔了聲音道:“別怕,都是假的,我在這里。” 遲筵淺淺“嗯”了一聲,更抱緊了他不撒手。 他不敢告訴自己的愛人,自己夢到的并不是單純的夢,那是自己親身經(jīng)歷過的事情,噩夢般的回憶。 那是幾年前, 遲筵高中剛畢業(yè)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