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許多漠然地看著前方還沒用白漆粉刷過的黃沙墻,淡淡道:“疑罪從無,我不想冤枉任何人?!彼埠闷妫谀蠒趺醋??他又打算怎樣揪出所謂的兇手。 沒有江冠南她也不會善罷甘休。這世上就沒有人是無懈可擊的。 江冠南咧嘴笑了,露出兩顆森森的小虎牙:“冤假錯案要不得,你就等著看好戲吧?!?/br> 許多沒說話,她半垂著腦袋,露出了半截頎長而白皙的脖頸,看著有點兒脆弱又有點兒說不出的倔強。江冠南笑意不減,仰頭朝天花板吹口哨,曲調歡快且熱鬧。 下午最熱的時候過去了,江冠南謝絕了許媽留他吃完飯的邀請,自己一個人踢踢踏踏地上街坐公交車去了。 關了院子門,許媽轉身埋怨許多:“人家大老遠的來咱家,你也不送送人家。” 大花貓虎虎從墻頭躍下,跳到許多的腳邊,繞著她轉。許多微微一笑,邀請虎虎:“走吧,跟jiejie上樓去。” 許媽看著二女兒挺得筆直的脊背,一人一貓三步兩步消失在堂屋盡頭。她心里頭冒出一股無名火,憤憤地嘀咕了一句:“這是供了個祖宗了。一天到晚擺著臉子不曉得是給誰看?!?/br> 院子里頭,幾只雞不知道為爭什么打了起來。許媽怒氣沖沖地拎著根棍子狠狠敲在磚頭壘成的不到一米高的圈墻上,惡狠狠地罵道:“叫什么叫,吃起來一頭神勁!養(yǎng)你們是當你們個個都是祖宗啊!” 許多打開電腦,調出文檔開始接著寫。她原本是考慮過借鑒《泡沫之夏》《我的少女時代》之類的梗的,因為現(xiàn)在《流星花園》的熱度方興正艾,這種類型的文應該會有市場。 結果她剛告訴許婧她準備寫嘗長篇,許婧就雙眼閃亮地表示期待,相信她meimei一定能寫出最棒的,因為她meimei最厲害了。許寧也是一臉“太好了”的表情。 對著這兩個迷妹迷弟般的親姐親弟,許多連借鑒梗都心虛了。是,沒有人知道她“借鑒”了。隔了這么久,說不定她憑借殘存記憶寫出來的就是原梗的原作者見了都只會感慨一聲“喲,真巧,居然想一塊兒去了?!碑吘雇粋€故事,不同的人寫出來就是不同的人生??墒侨嗽谧鎏煸诳矗熘刂约褐?,她居然精分地思想道德境界升華了,完全沒辦法繼續(xù)下去。 她心里有個小小的聲音在嘲笑自己。你老是想要獲得別人的尊重,可倘若連你自己都不尊重自己,連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時候,你還怎么要求被尊重。 最終許多在文檔下敲下了文章的題目:看海的星星。 這是一篇前世夭折的。她當時寫了梗概給相熟的雜志社編輯看,結果編輯坦白告訴她,故事涉及的社會陰暗面不合適,過不了審核。后來她本想無論如何先寫了再說,最終卻因為過于沮喪撂下了。那個叫星星的女孩永遠存在了堪堪五千字的文檔中。 都重生了。為什么不給自己一次機會。 許多開始寫這個平淡而惆悵的故事。農民工子弟,城市與鄉(xiāng)村皆融不進的邊緣群體。 ╮(╯▽╰)╭,沒有搜狗輸入法的年代,依靠古老的智能ab打字真心好虐啊。 許婧還建議許多背字根,學習五筆輸入法,這樣會快很多。許多堅決拒絕,才不要呢,大搜狗肯定會一統(tǒng)天下?!?_<)~~~~沒有搜狗,清華紫光有木有?總比智能ab強。 怕自己又下筆千言離題萬里,在開始正文之前,許多還鄭重其事地寫了個不是大綱的大綱。 “為了給考上重點高中的二女兒夏星更好的學習環(huán)境,民工老夏一家從龍蛇混雜的城中村搬到了程教授家的儲藏室。走前,大女兒夏月跟混混男友阿威依依惜別,被老夏打跑。弟弟夏陽被訛詐,阿威出面擺平此事。夏陽對他崇拜不已,夏星卻抱著弟弟覺得害怕。 城中村里盛傳“打工苦打工累,不如混混黑社會”,阿威的表弟黑刺初中畢業(yè)后就跟著他混了。夏星走前,黑刺跑來說一定混出個樣子,將來給她買好東西。 夏星上學快遲到,程教授的兒子程燁主動騎車帶她,夏星因此被本來就討厭她的女生集體孤立。只有同桌苗苗跟后桌的佳楠對她友善。苗苗喜歡程燁,越挫越勇,連累夏星異常尷尬。 學校運動會,黑刺跑來給夏星加油,跟同學起了沖突,誤會中跟程燁打成一團。黑刺自覺吃虧,設計在路上黑了程燁。夏星知情后與他大吵一架。傷心欲絕的黑刺接受了阿威的安排相親。阿威跟他吹噓,這是正宗的城里有錢人家的學生妹,絕對重點中學的才女。 阿威加入砍手黨,收益頗豐,他為夏月買了首飾,兩人商定等過完年就訂婚,先斬后奏,只要有了孩子,夏爸肯定能同意他們的事。 表姐招娣(改名茜瑤)通過自學成為了工廠的管理層,也是夏爸希望孩子學習的榜樣。她的訂婚儀式上,卻遭到土著未婚夫一家人的輕視。她指著不長臉的弟弟等人哭求讓家人放過自己,別毀了她一輩子。 招娣的弟弟二黃好吃懶做,跟著阿威混,沒從jiejie手里要到錢就懷恨在心,設計陷害,將jiejie的生活攪得亂七八糟。阿威出面教訓二黃,二黃表面唯唯諾諾,暗地里懷恨在心。 砍手黨越發(fā)猖狂,阿威被追捕,跑路前找到夏月,夏月告訴他自己懷孕的消息,阿威讓她等自己避過風頭回來找她。夏月只等到了他被捕的消息。” 許多越往底下寫越沒有信心。這叫什么大綱??!真是蜜汁尷尬。她痛苦地揪著自己的頭發(fā)。她還真是沒有構架大故事的能力。可是都已經答應編輯了,言而無信實在可恥。她只好硬著頭皮繼續(xù)往下寫:“夏月不敢讓父母知道懷孕的事,偷偷去小診所吃藥打胎。結果半夜血流不止,被下晚自習回家的夏星發(fā)現(xiàn)。夏星送jiejie去醫(yī)院看急診。給她做手術的正是程燁的母親。程mama的一個朋友恰好過來看望她,見狀鄙夷夏家姐妹到底家庭素質低,沒教養(yǎng)。姐妹倆皆羞愧。 朋友進了程mama的辦公室還在滔滔不絕,表示倘若是自己家的女兒,先打死了再說,省的丟人現(xiàn)眼。程mama笑言,你家佳楠那么乖,你還嫌不知足啊。兩人聊育兒經。朋友嫌棄女兒腦袋不開竅,羨慕程燁聰明。 黑刺在逃亡途中遇到了之前幼年時的姑娘小佳,對方因為遭遇了變態(tài)嫖客正驚慌失措。黑刺救了小佳,兩人之間產生了朦朧的曖昧。 夏星的爸爸從工地的腳手架上摔了下來。夏家親友表示出門打工就得抱團,集體去工地討說法。老板的女兒苗苗因為夏星的緣故對農民工帶有強烈的憐憫情緒,要求爸爸不能當黑心老板。疼愛女兒的苗爸一口應下??上Т耸聟s越鬧越大,連老鄉(xiāng)之中的黑社會都牽扯其中,夏mama根本控制不住。他們的胃口越來越大,甚至威脅老板不答應條件的話,就綁了他女兒。 老板報了警,夏mama進了警察局。全家人驚惶無措。苗苗知道夏爸的身份后,憤怒地指責夏星說他們一家都是吸血鬼。并設計弄掉了夏星在本地參加高考的資格。夏星不得不返回原籍參加高考報名。 夏陽激憤之下跑去找阿威的老大成叔,想給苗苗父女一個教訓。成叔表示只幫自己人,加入他們的儀式是在街上砍他隨意指定的人。 程mama下小夜班回家,路上被個小男孩沖出來砍了一刀。她從他同伙的“阿陽快跑,條子來了”跟相貌中判斷出是房客的小兒子。在警察面前謊稱夏陽是自己的孩子,正跟她鬧別扭。來接mama的程燁深感痛心。 黑刺知道夏家的遭遇想去幫忙,被小佳攔住。兩人爭執(zhí)間,警察來了。有人舉報了未成年少女賣yin,小佳被帶走。黑刺為了保護小佳,謊稱對方是自己的女朋友。剛好遇上賣了程燁送自己的禮物才湊足錢保釋mama的夏星姐妹。兩人皆默然。 警察問黑刺要身份證件。黑刺驚慌失措,被看出端倪。夏星意識到不對,推著黑刺讓他快跑。黑刺卻因為慌亂中跌倒的小佳回了頭,被逮住。夏星流淚看兒時的小伙伴被按在了地上。這時,她認出了之前一直用頭發(fā)掩著臉的少女是佳楠。 佳楠父母工作忙碌且對女兒異常嚴厲。上高中后心理壓力與日俱增的佳楠患上了零食癖,對零食毫無抵抗力。但佳楠母親因為嫌棄女兒胖,嚴禁她吃零食,也不給她任何零花錢。初中時的同學燕子將她帶進了賣yin的世界。燕子這么做的原因是佳楠母親曾在自己父母面前嘲笑燕子成績差,只能上技校。她要報復。 負責總理這件少女賣yin案的隊長正是佳楠的父親。 夏爸最終治療效果不理想,癱瘓了。他們在這座城市無力繼續(xù)生存下去,只能回鄉(xiāng)。夏星回老家參加高考,卻發(fā)現(xiàn)他們一家早已記憶中的老家格格不入。” 許婧看了許多寫的大綱以后,久久沉默。過了半晌,她輕輕地問:“多多,你不能寫個開心點兒的故事嗎?” 許多搖搖頭:“不是我不寫,悲傷的故事就不存在。既然如此,我為什么要逃避。” 這個故事靈感源自于她很久以前在《南方周末》上看到過的關于廣東地區(qū)“砍手黨”的調查報告。許多將故事梗概通過郵箱發(fā)給了編輯。 編輯的回復是可以寫。但必須加大校園部分溫暖色調,將其他的暗黑背景盡可能弱化,故事也要放在虛化的城市中進行。許多理解編輯的難處,表示盡量按照他的知識進行后開始了這個故事。 寫作這件事可以最大程度地發(fā)泄人的情緒,無論喜怒哀樂,都可以通過手指下的故事得到釋放。許家人都覺得許多自從開始寫以后情緒變平和了,就連跟許媽說話都能心平氣和,一點兒也不帶刺了。原本反對許多寫,覺得這是不務正業(yè)的許媽也不再吱聲。 全家人都偷偷松了口氣。原本小心翼翼的家庭氣氛也逐漸緩和下來。 自從師大附中的自主招生黃了以后,許多基本上沒有在家里爆發(fā)出太激烈的情緒,她始終沉默以對;可這并不意味著風過無痕。許婧覺得,多多離這個家似乎越來越遠了。她溫和平靜的笑容底下隱著的是淡漠疏離,甚至她根本連花心思掩飾都不屑。 這讓她跟許寧都擔憂不已。幸虧meimei終于找到了情緒的發(fā)泄途徑,沒有再繼續(xù)沉默下去。 許多平靜地寫著這個故事。 第140章 番外:看海的星星 畢業(yè)季 鈴響的時候,教室里還是亂哄哄的。黑刺隔著兩排桌子朝夏星喊:“晚上我們一起吃飯啊,去胖子大排檔,有你喜歡的魚頭酸筍湯。” 夏星正跟同桌說話,同桌已經進廠上了一個月的三班倒,打著哈欠抱怨又累拿錢又少。黑刺伸長了腦袋沒有得到回應,不耐煩地過來拍夏星的肩膀:“噯——你聽到沒有,我們晚上一起吃飯。我表哥定了位子,請我們全班。” “可是——”夏星撤了一下肩膀,黑刺的手滑掉到了桌面上。她朝他做了個手勢,繼續(xù)追問同桌,“你又不到年齡,不是進不了廠子上班么?” “哈——”連黑刺都發(fā)出了怪笑,“拿家里人的身份證不就行了。我想拿我表哥的身份證呢,不過我阿爸不準,非得讓我去讀職業(yè)學校,真沒意思?!?/br> 班主任陳老師走到了講臺上,拿教鞭用力敲,聲嘶力竭地喊:“安靜!安靜!現(xiàn)在,我們歡迎趙經理給大家講話。” 這是畢業(yè)典禮的第一個也是最重要的項目。 按照一般學校的慣例,畢業(yè)典禮都是在cao場上或者禮堂里進行,但海城打工子弟學校不是。首先,它沒有禮堂。其次,從初二下學期開始,三個班的學生斷斷續(xù)續(xù)走的只剩下二十來號人。身兼校長的陳老師也認為沒必要去cao場上曬太陽。 一個矮胖的中年人擦著汗走到了講臺前,先是沖他們和氣地笑,然后拿出稿子照本宣科。夏星心不在焉,坐在她后面的黑刺不停地拿手指戳她后背,確認她晚上會跟大家一起去大排檔慶祝。同桌推了她一把,夏星才注意到班主任正示意她上臺接受獎賞。 海城集團長期贊助海城打工子弟學校,其中最大的一項獎勵就是,每年打工子弟學校都有一個名額的學生可以進入海城高中繼續(xù)求學。按照海城市教育局的相關規(guī)定,所有海城市外來務工人員子女完成九年義務教育以后可以自由選擇的只有中專跟技校。海城高中對這座繁華的海濱都市里所有渴望進入大學的外來工子女而言都是一塊香餑餑。 夏星被這塊香餑餑砸中了。她有點兒懵,雖然整個初中時代她都是年級第一,但真拿到那張硬闊闊的通知書時還是有點兒云里霧里的感覺。 亂哄哄的畢業(yè)典禮終于結束了。亂哄哄的一堆人推著擠著出了正在重新刷漆準備迎接新同學的學校大門。黑刺還在向夏星求證她不會趁他不注意又一下子溜走,她被吵得腦袋疼,抱著頭跟在同桌后面走。 胖子大排檔一點兒也不小,算得上大排檔里的星級酒店;起碼在這群十五六歲的孩子眼里還是很有吸引力的。一進去黑刺就大聲跟老板打招呼:“胖子叔,我哥訂的位子呢?” 老板照例是瞇得看不見眼睛的笑,搓著手應和:“好說好說,往最里面走,放心,阿威的面子肯定最大?!?/br> 黑刺覺得面上十足的光彩。他開心地領著一堆同學進入了油膩膩的包廂,豪氣地拍下了菜單:“大家隨便點,我哥今晚請客。” 夏星被催著點了個酸辣土豆絲,至于黑刺點名要的魚頭酸筍湯,服務員則表示沒有了。黑刺生氣地拍桌子,把老板給招了過來。胖乎乎的老板攤著手苦笑表示他也無能為力。氣急敗壞的黑刺拿出了手機表示要打給表哥,老板連忙壓住他的手,同意免費贈送泥鰍黃瓜跟毛血旺賠罪。 黑刺得意地笑了,再次號召大家隨便吃,吃完了接著去ktv玩。夏星胡亂吃了點黃瓜跟西紅柿,包廂里太熱,空調制冷效果太差,所有人都是滿頭大汗。男孩子們聚在一起拼酒,女生們則靠著頭討論畢業(yè)后的安排:不外乎是進廠打工、讀中職還有回鄉(xiāng)復讀一年初中在老家考高中。同桌抱著夏星感慨:“你命真好,成績又好,你阿爸又重視你。不像我,笨的跟豬一樣,我阿媽還嫌我白浪費了這么多年的學費?!?/br> 夏星反手抱著同桌說不出話來,她感覺胸口像是堵了一塊東西,悶得她喘不上氣。直到阿爸過來接她回家,她的臉依然通紅,她也不知道究竟是熱的還是憋的。黑刺想拉她接著去ktv玩,被阿爸眼睛一盯,嚇得沒敢再說話。 海城的夏夜同樣燥熱。大概是因為太大了,夏星幾乎從來沒有感覺過海風的存在。她抓著書包,不時長長地吸氣呼氣,好像這樣能夠從燥熱的空氣里頭搶到更多的氧氣。阿爸拿著錄取通知書反反復復地看,而后不停地摩挲,過了半天才鄭重地放進包里。 “阿爸——”她打破了父女間的沉默,“新學校里就我一個人了?!?/br> 用力蹬著自行車的阿爸沒有放慢速度:“路都是越走越窄,走過的人才會越走越寬?!?/br> 夏星抿了一下嘴巴,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眼天空??隙ㄊ强床坏叫切堑?,她突然間想到,海邊,去海邊一定能看到星星的吧。這樣的夜晚,要是能在海邊看星星該多好啊。不過,城中村距離海邊好遠,坐公交車的話得倒兩次車。 阿爸突然停止了蹬車。夏星猛的一驚,本能地跳到了地上。前面的路燈下,阿姐夏月正笑著推一個男人,后者又趁她不注意在她嘴唇上啄了一下。夏星認得那個男人,是夏家的鄰居,黑刺的表哥,阿威。 阿爸已經鐵青了臉,沉聲呵斥大女兒回家。阿姐陡然看到阿爸,驚慌失措地跑了過來,低下頭不敢講話。父女三人悶聲不吭朝家走。夏星偷偷拽阿姐的衣角,小心翼翼地問:“你不是今天夜班嗎?” 阿爸重重地咳嗽了一聲。夏月連忙解釋:“廠里機子壞了,明天才有師傅過來修,我也是剛下班沒多久?!?/br> 城中村越來越近,染著頭發(fā)的小青年嘻嘻哈哈推推嚷嚷往臺球室走,有人哼著順口溜:“打工苦,打工累,不如混混黑社會,又有錢又有勢,晚上還有小姐陪著睡?!?/br> 阿爸的臉更黑了。這一處的城中村聚集的基本都是老鄉(xiāng),哼歌的人也認得夏阿爸,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阿叔,接阿星放學啊?!?/br> 阿爸語焉不詳?shù)剜洁炝艘痪?,推著車子繼續(xù)往前面走。阿姐緊緊拽著夏星的書包帶子,忐忑不安地,簡直不想接著走。城中村的民房都搭蓋了好多間,一抬頭,四面八方全是擠擠挨挨的房子,中間的院子也被擠壓成了天井,小弟夏陽正捧著西瓜蹲在地上津津有味地聽老鄉(xiāng)講跟大哥去溜冰場看場子的事。老鄉(xiāng)得意地掏出了幾張紅票子,眉飛色舞地炫耀:“看,就一天而已,趕得上我阿爸做半個月了。還不許我去,真是死腦殼。阿陽,你太小,等過個兩三年,阿哥也帶你去,我們一起跟著阿威混。哈——放暑假了吧,明天帶你去打臺球?!?/br> 阿爸鎖自行車的動靜很大,小弟轉頭看見了阿爸跟阿姐,連忙跳起來遞上手里的西瓜:“阿爸,阿媽買了西瓜,很甜,你們吃?!?/br> 阿爸摸了下兒子的頭,拽著他的手上了狹窄的樓梯。二十來個平方的屋子,分成前后兩進,前面是廚房客廳兼夏家爸媽的臥室,后面用布簾子隔成了小弟跟阿姐夏星睡覺的地方。阿媽正在兌熱水,招呼女兒們趕緊洗澡。夏星去拿換洗衣服的時候,偷偷問阿姐:“阿威哥不在廠里干了么?昨天我聽到雷阿伯罵他呢?!?/br> 夏月咬了下嘴唇,語氣懨懨:“在廠里能有什么出息,累都累死了。阿威說要先攢一筆錢,然后我們做個小生意什么的。這樣阿伯阿嬸還有阿爸阿媽就都能歇口氣了。對了,給你東西——”阿姐伸手在手提包里翻了一陣,找出個小盒子,打開來里頭是個娃娃。阿姐得意地眨了一下眼睛,邀功一般,“喜歡吧!阿威送你的,海城的小姑娘們都喜歡?!?/br> 夏星不知道該說什么。在大排檔的包廂里那種胸悶的感覺又回來了,她按住胸口,跑到了外面走廊上。城中村的夜風是停滯的,偶爾起了波瀾,吹到她鼻孔里頭也是燥熱不安。夏星想泡進大海里頭,這么熱的夏夜,要能在海邊,跟電視上放的一樣,躺在沙灘上吹海風多好。 阿媽的呼喊打斷了她漫無邊際的臆想,她胡亂沖了把澡,反正很快汗水會再次濕透她的衣裳。阿爸照例去院子里打來了井水,她跟阿弟的床前各放了一盆井水,電風扇對著井水吹。 夏星還是覺得熱。 這一天,她的腦子里頭塞進了太多的東西,亂哄哄的,爭前恐后地擠著想跑出來回放。陳老師激動地跟那個經理說自己將來會很有出息,她不知道老師所謂的出息究竟是什么樣,跟茜瑤表姐一樣?霍,茜瑤表姐很厲害呢,自學了本科還考了好多證書,現(xiàn)在都已經公司的主管了。夏星還記得過年時他們一家去茜瑤表姐家拜年,不是老家,而是茜瑤表姐自己在海城買的新家里頭,真漂亮,像電視里頭放的一樣,真正城里人的房子。 那樣的房子一定不會這么熱吧。她翻了個身,涼席上已經印了一個人形的汗?jié)n。真的睡不著呢。她躡手躡腳地去痰盂邊解手,隔著門板,可以清晰地聽見阿爸阿媽的呼嚕聲;嗐,這么熱,他們怎么睡的著。窗戶上響起了輕輕的叩擊聲,阿姐從床上爬了起來,跑過去開窗戶,吹進來的夜風也帶著潮濕的悶熱。阿威上半身探進了窗戶里,笑嘻嘻地抓著阿姐的手。兩人湊在一起“嘰嘰咕咕”的說著什么,不時發(fā)出刻意壓低的笑聲。 遠處傳來了轟響,緊接著是拉警報的聲音。阿姐被驚到了,不安地伸長了腦袋想往外面看,阿威臉上也斂了笑容,警惕地側耳傾聽。不一會兒,又有呼喊聲,最尖利的是女人的聲音,吵嚷了一陣以后,慢慢的,又平靜了下來。 阿威長長吁了口氣。 阿爸被驚醒了,進來檢查窗戶是否關的牢靠。阿威半個身子都卡在窗戶里面,被阿爸逮了個正著。阿爸臉色青白,冷笑道:“怎么沒把你也給逮進去。” 阿威連忙告饒:“阿叔,我沒干壞事。” 阿爸恨鐵不成鋼:“你這樣子鬼混,遲早都會進去。你非得氣死你阿爸?!?/br> 夜里沒有再多響動,天擦亮的時候,夏星終于沉沉的睡著了。阿姐在邊上急急忙忙地收拾東西準備上班也沒驚醒她。直到過了八點鐘,她才被餓醒。電飯鍋里有綠豆粥,紗罩下放著一碗涼拌西瓜皮,她喝完粥洗碗時,小弟一臉緊張地沖了上來。 “二姐,癱子叔被抓走了。呵!昨天晚上好多警察,抓了好多人?,F(xiàn)在全亂套了,他們正在臺球室里商量怎么辦呢。” 夏星拍了下小弟的頭,虎著臉訓斥:“你作死啊,打聽這些!阿爸聽到要罵死你。還不趕緊做作業(yè)去。” 小弟苦著臉抱怨:“家里太熱了,根本呆不住?!?/br> 夏星想了一會兒,最后決定:“去超市吧,二樓賣書的地方有桌椅,你去那邊寫作業(yè)。我去一趟菜場,回頭去超市找你?!?/br> 夏星兜里揣了五塊錢,不過一般從菜場出來時,這五塊錢都不會動。城中村不遠處有一處大型的農貿批發(fā)市場,那些被丟棄的蔬菜里頭只要仔細翻找能發(fā)現(xiàn)不少可以吃的部分。夏家好幾年都沒有在蔬菜上花過錢了,阿媽說過日子就得精打細算。今天運氣不錯,除了幾顆花椰菜跟茄子以外,夏星還撿了滿滿一塑料袋的大白菜,幾乎完全是好的。她迅速地掰掉外面蔫壞的部分,估摸著這么多大白菜可以泡好幾壇酸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