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jié)
“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吳昭行得是詭道,少有人能像他這么有分寸,更何況他還如此年輕?!?/br> 嘉元帝不懂女人心,他領會到的意思完全不是阿蔓心里所想的。 理解錯了就算了,但是這手又是怎么一回事。阿蔓忽略不了胸口那灼人的溫度,更忽略不了那切身的感覺,阿蔓不禁惱羞成怒。 “誰和你說這個了?” 說完后怒從心起,利落的甩開人提著裙裾跑出去了。 嘉元帝還沒反應過來呢,剛才將話扯到了吳昭身上,他就自然而然的想起朝中的事了,心神大半都分離了,竟然被她甩開了手。 嘉元帝忽然想到之前的那個夜里,阿蔓的手被自己拂開的那一幕。 仿佛一切都是因果報應一般。 嘉元帝并不覺得丟面子,反倒是心里有些莫名的感覺。 他知道自從那次后,其實兩人之間的關系再不復往常,和好后,阿蔓恭謹柔順的時候居多,話也少了不少,就連兩人歡好過后入眠的時候,阿蔓也總是有些僵硬,即使睡前他箍住人在懷中,但是夜里有時醒過來卻發(fā)現(xiàn)她莫名其妙的就睡到了一邊,可憐的蜷縮著身子,蓋了小小的一角被子。 他裝作什么都沒察覺的樣子,但是每次見她悄悄地躲開自己的樣子也不由得在心里有些澀然。 但是現(xiàn)今總該好了吧? 他拂開阿蔓一次,阿蔓今日也甩開了他的手,也算扯平了吧。 嘉元帝這樣子想著,嘴角不由自主的就帶出了一絲笑容,看的貓著腰進來的趙福心里一抖,尋摸著究竟要不要將這事說出來。但是想到了之前陛下的的交待,還是橫下心來將話都吐了出來。 “陛下,前兒個的事情查清楚了。” 嘉元帝心里早就有了懷疑對象,聽了這話也沉著。 “是德妃吧?” 趙福想到調(diào)查出來的事,即便自己已經(jīng)算是老謀深算了,但是還是忍不住打了個激靈,背上起了一片的雞皮疙瘩。也不再含糊了,一股腦的將事都給吐露了。 “尹家拿捏住了歸氏的女兒,將歸氏送入宮中后又在德妃的安排下送到了三皇子身邊,偏生著歸氏曾經(jīng)是祁容華奶娘的干女兒,還深受祁容華的信任,就連三皇子抱養(yǎng)到吳昭儀宮里的時候也跟著過去了。” “長春宮的忽地笑是紀貴姬種的,。聽說是那日紀貴姬早早的去妙音閣赴宴,誰曾想竟在路上瞧見了那個樂師在鬢邊簪了這花在玩笑,紀貴姬和這樂師似乎曾有過節(jié),當下就奪了花簪到了自己鬢邊。老奴問了當日當值的太醫(yī),說是宴上腹痛嘔吐的安貴儀的癥狀極為吻合,想必是不小心沾到這花粉了。” …… 趙福一口氣說完來龍去脈。 嘉元帝沉吟片刻后,敲了敲額角。 “德妃能布下這樣的局,不是個簡單的人物。這樣的事應該也不止就做了一次,其他的干脆也查查清楚吧。” 嘉元帝心底不是沒有過思量,卻還是下了要徹查的意思。無他,就是忌憚而已。齊家治國平天下,若是身邊藏著一條毒蛇,總覺得讓人心慌。就算是獅子也有打盹的時候,嘉元帝不能由著事態(tài)如此發(fā)展下去,趁機拔了毒蛇的牙也好。尹家是幾百年傳下來的世家大族,雖然已經(jīng)今非昔比了,但是廋死的駱駝比馬大,能趁機制衡一下也好,免得讓他們都忘了自己姓什么。 另一層考量就是為了子嗣了。 如今自己正年富力強,膝下也有了四個兒子,但是這江山的延續(xù)總不是簡單事情,總該好好考量一下。嘉元帝雖然偏向子珺,但是卻也想著要盡量給四個兒子公平,看看誰才是能夠擔起大任的那個。 子珩母親不過是個區(qū)區(qū)的歌姬,看上去爹不疼娘不愛的,但是嘉元帝卻為他安排了名滿天下的老師,更有打算將來為他尋一門顯赫的妻室。 子琰外家勢大,為了制衡,就得削弱尹家和德妃的勢力??墒鞘兰掖笞鍘装倌甑母睦锬茌p易動搖?尤其是尹家世代清貴,族中子弟幾乎都是可造之材,不說封侯拜相,當些干臣卻是都當?shù)玫?。因而,哪怕是他之前膝下只有兩個兒子也對這個二兒子表現(xiàn)得不甚親熱。 至于三子子玨,抱養(yǎng)到吳氏宮里就有了一個手握兵權的外祖,雖然腦子有些不清白,但是這吳昭卻是一個值得培養(yǎng)的,將來成就必定不會低于他的父親,有這樣一個舅父倒也不差。 最讓嘉元帝難以抉擇的就是子珺了。 貴妃之子,地位在幾個兒子之間最為崇高,但是偏偏外家不功不過,說起來還有些弱勢,靖康侯府后繼無力,等子珺長成后還不知道是個什么章程。嘉元帝不得不承認幾個兒子中,最得他偏愛的就是四子了。他是阿蔓拼死拼活誕下的孩兒,更是他唯一抱過、親過的兒子,正因為這樣才難。 嘉元帝想給他最優(yōu)渥的條件,卻又怕他將來不能承擔大任。在拼殺中走上帝位是大周不成文的規(guī)矩,以前不是沒有過這樣的例子,但全成了史書上一筆寥寥帶過的人。 想到子珺,嘉元帝又想到了離開的阿蔓。 “擺駕長樂宮?!?/br> ☆、第76章 076 嘉元帝來長樂宮可不是逗悶子的, 他是想親自將查出來的事說給阿蔓知道。這事只要一天不了結, 阿蔓一天不會解開心結, 放下提著的心。 嘉元帝心里這樣想著,但是一跨進門看見阿蔓母子正在嬉戲, 嘴里的沉重話卻一下子都吐不出來了。 阿蔓早就看見了一抹明黃色,但是記恨著剛才的事, 索性就當作沒看見似的, 繼續(xù)和子珺玩耍。 嘉元帝在一旁看著看著, 終于忍不住開口了。 “有你這樣的娘嗎?” 阿蔓正在給子珺翻身。子珺已經(jīng)五個月了,前不久剛剛學會翻身,只是他養(yǎng)的健壯白胖,每次翻身看上去就特別的笨拙,所以阿蔓每次看見孩子在努力翻身就忍不住想要幫他。 阿蔓努嘴。 “我怎么了呀?” 嘉元帝將她放在子珺身上的手挪開。 “你不能總幫他把什么事都給做了,這樣算什么?將來學走路的時候怎么辦?” 這話說得有道理,阿蔓就算是存心想挑刺兒都挑不出來。 “哦?!?/br> 阿蔓不再試圖幫子珺翻身了,但是眼睛卻仍舊還緊緊的盯著榻上的孩子。 嘉元帝輕輕的捏了一下阿蔓的手, 想讓她將眼神放到自己身上??上?,無果,嘉元帝又輕咳了兩聲示意, 終于讓阿蔓瞥了他一眼。 “陛下?” 趙福將殿中所有伺候的宮人都遣下, 自己也悄悄了出去了, 守在門口看著。 嘉元帝見此,才將查出來的是全盤托出。 阿蔓聽著不由得吸氣,整副心思都放在了這上面。德妃布局, 其中牽涉了兩個皇子,還牽涉到了好幾位妃嬪,表面上看起來是祁容華嫌疑最大,口供人證也都俱全,但是一查之后便讓人發(fā)現(xiàn)了又一只替罪羊——紀貴姬。阿蔓不得不承認,若是這事單單就自己來查的話,絕對不可能會查出幕后的德妃。 詭譎深宮,爾虞我詐,阿蔓此刻深刻的領會到了這兩個詞的意思。 細細究來,讓人不得不驚恐。 “陛下會如何處理德妃?” 德妃出自尹氏。尹氏可算得上是最顯赫的望族,尹氏的家族史遠比大周存在的時間更長。大周是由先祖馬上打下來的,至今也才兩三百年,但是尹氏的族譜已經(jīng)追溯到了更久之前。說的難聽點,大周的先祖還在打獵逐鷹的時候,尹氏就已經(jīng)在做官了。 阿蔓不通政事,從陛下偶爾透出的口風中知道世家不比從前了,但是心里也沒有把握陛下會真的處置尹德妃。 且阿蔓想到了更深層的事,德妃一計不成,誰也不知道會不會再來第二次。第一次她湊巧撞破了,那第二次呢?第三次呢?只有千日做賊的,哪有千日防賊的? 想到這里,阿蔓說出的話不由得尖銳起來。 “陛下特意將這事告訴臣妾是為了什么?讓臣妾不要再追根究底?” 嘉元帝從沒見過她這樣帶刺的表情,仿佛眼里有兩簇火花似的,不禁攥緊了阿蔓的手。 “寒秋宮是個安置人的地方。” 嘉元帝雖然打定了處置德妃的心思,但是卻并沒有想要她命的意思,這不是偏袒,只是賣個面子給尹家。雖然他是帝王,后宮說白了就是他的家事,他可以隨著自己的心思寵愛妃嬪,但是卻也不能完全自主。再說了,處置完了一個德妃,尹家完全可以在下次選秀中再送一個進來,還不如留德妃一命。 自他登基以來,科舉、削藩,提拔寒門子弟,所有的事情都在掌握中,眼下就只剩下氏族的問題了。他將遷回上京的王族和氏族放在對立面上,使得勢大的兩組廝殺,給了勢弱的寒族一個喘息的機會。眼下已經(jīng)在朝廷上隱隱的達成了制衡之勢,德妃的特殊性就在于她還生了個皇子,若是輕易的處置了,很有可能會給人一個錯覺,讓人誤以為他有意打壓氏族,平衡一旦被打破,這些年的經(jīng)營就是白費了。 最重要的是德妃的手段或者說尹家的手段高超,底下的證據(jù)都被抹得干干凈凈,趙福循著蛛絲馬跡查出來的人,有很大程度上都涉及了宮闈秘事,抬到明面上就等于將他也擺到了明面上,讓子嗣之爭提前開始了。 寒秋宮是冷宮,讓德妃反省也夠了,昔日高高在上的人,一旦淪為階下囚才更打擊人心。等趙福將德妃做的事一一都理順了,也總能找到一個正當?shù)睦碛商幹萌恕?/br> 阿蔓卻是不接受這話。 “她差點將子珺害死,只打入冷宮就夠了嗎?陛下當日不是承諾過臣妾?說是查出真兇后臣妾想怎樣處置就怎樣處置?” 嘉元帝從未被人這樣質(zhì)問過,心里升起了一絲怒火,但是看著阿蔓隱隱含著盈盈水光的雙眸就壓了下來。 “朕也有思慮?!?/br> 嘉元帝捧住她的臉,將話掰碎了給她聽。 “德妃身后是尹家,朕可以不寵愛她,但是絕對不能輕易處置她?!?/br> 說完后嘆了口氣,話里有些自嘲的意味。 “朕也不是無所不能的?!?/br> 換了平常阿蔓聽了這話早就立刻善解人意的接口答應了,但是阿蔓看著榻上正睜著眼睛看向自己的子珺,還是忍不住心頭的不平。 “可是……” 嘉元帝用手封了她的嘴。 “不是不處置她,朕會做到承諾的事,只是要等一個合適的時機。” 處于怒火之中的人往往會喪失理智,阿蔓也是如此。她此刻聽不進半點的解釋,固執(zhí)的認定了一個事實,那就是陛下不會處置德妃。 “朕已經(jīng)讓趙福去查德妃的底了?!?/br> 嘉元帝吻了吻阿蔓的額角,想要撫平她現(xiàn)在激動的情緒。嘉元帝著實沒有哄人的經(jīng)驗,這樣模糊不清的話語遠不足以讓人理解到他的意思。最起碼現(xiàn)在不冷靜的阿蔓就不能,她在心底強迫著自己接受這樣的決定,但是心里的那一口氣還堵著,難受的不得了。 偏了偏頭,躲開他的吻,但好歹下意識的記得面前人的身份,努力收回心思看向榻上的子珺。這才更糟,阿蔓竟然發(fā)現(xiàn)子珺不知怎么的已經(jīng)到了榻沿上,半個身子都已經(jīng)在半空了。 阿蔓臉都白了,立刻就要站起來去抱他,卻不防一站起來眼前就黑了,闔上眼的那一刻還在擔心孩子。 嘉元帝立刻伸手去摟她,再看榻沿上的兒子已經(jīng)一個翻身翻回了榻上,見那小臉還在無知無覺的嬉笑,不由得覺得疲憊。 處理國家大事都不比現(xiàn)在辛苦。 打發(fā)人去請?zhí)t(yī),太醫(yī)支支吾吾的說了半天才吐出了病因,氣急攻心。 阿蔓暈的快,醒的也快,太醫(yī)剛說完診斷她就醒了過來,第一時間就詢問邊上伺候的采梓和采薇。 “子珺呢?” 嘉元帝發(fā)現(xiàn)她醒來后一眼都沒有往自己這邊看來,再想到剛才太醫(yī)的診斷,面山不由得陰沉。不等幾個宮女回話就徑直出聲。 “子珺沒事,朕讓戚嬤嬤抱下去了。” 阿蔓垂下眸子不說話。倒不是因為別的,阿蔓純粹就是為了不繼續(xù)剛才的話,繼而將事情鬧得一發(fā)不可收拾。 嘉元帝卻是誤會了。 “你到底想怎么樣?” 語氣有些不耐煩起來,懂眼色的宮人立刻全都退下了,阿蔓半躺在床上也不說話,垂著眼繼續(xù)沉默。 “朕不是已經(jīng)承諾你了嗎?” 嘉元帝心里的怒氣已經(jīng)越來越旺了,但語氣還不算太強烈。心里卻想著,若不是見你一臉蒼白的躺在床上,若不是因為你已經(jīng)在心上了,朕早就拂袖而去了。一察覺到自己心里的念頭,嘉元帝的表情瞬間凝固住了。 阿蔓也有些不耐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