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文件的處理意見，是秦雙雙無法左右的。

    吃飯時大家又聊起了這件事，都有些擔(dān)心秦夜時。

    這事情可大可小，畢竟對方死了。但沒有見到任何可靠的調(diào)查報告，直接就說秦夜時殺了人，這顯然是非常奇怪的。

    “他jiejie和家里人還在活動?！睉?yīng)長河說，“不要聊這件事了，不是我們可以插手的。”

    章曉想的是另一件事。之前危機辦想爭奪陳氏儀的事情他也聽過，一般來說，陳氏儀在結(jié)束文管委的使用和保管之后，最有可能接收它的地方就是危機辦。但現(xiàn)在危機辦出了這樣的事情，它的可靠程度繼續(xù)打了折扣。

    他希望陳氏儀繼續(xù)留在文管委。

    留在文管委他才能接觸到它。接觸到它了，才能進(jìn)行空間遷躍。

    進(jìn)行空間遷躍，才能回到當(dāng)年的白浪街事件發(fā)生的時候，親眼看一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白浪街事件發(fā)生之后章曉被接到了專門的機構(gòu)居住和接受檢測。

    檢測的項目很多，很復(fù)雜，有一些會帶來極大的痛苦。痛苦讓記憶產(chǎn)生了差錯，追溯回憶的時候，事實往往被巨大的痛苦掩蓋。章曉想不起當(dāng)時的很多事情了，比如他怎么離開房間，那個脖子上系著警鈴的精神體到底是什么，自己又是怎么保護家人或攻擊對方的。

    這些回憶非常非常重要，對章曉來說。以往可以把它當(dāng)作往事，可是現(xiàn)在有陳氏儀，有新的可能了，他很艱難才壓抑得下自己渴望了解事實的心情。

    坐在他對面的高穹抬頭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擔(dān)憂。

    “你不吃rou嗎？”他問。

    章曉把面前他給自己夾的一碗rou推回給他：“你吃吧。”

    高穹收下了，邊吃邊看他：“不吃不行的，家里沒吃的了?！?/br>
    袁悅從一邊湊過來：“你們平時都誰做飯？”

    “不做飯，在外面吃?！备唏氛f。

    袁悅愣了愣：“那你很有錢啊?！?/br>
    高穹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低頭扒飯不停。

    飯桌的另一端，原一葦在自己包里翻找著什么，周沙低頭數(shù)飯粒，片刻后抬頭頗為兇狠地對應(yīng)長河說：“主任，我有點兒恨你?！?/br>
    應(yīng)長河大手一揮：“恨吧恨吧，反正這事兒我也做不了主，就剩個點頭的份?！?/br>
    原一葦終于找到了目標(biāo)物，大喘了一口氣，把手里的東西遞給周沙。

    “來，簽字?！彼岩恢ЧP塞到周沙的手里。

    那是一份伴侶申請表。

    伴侶申請是哨兵向?qū)г跊Q定終生結(jié)合和綁定的時候必須進(jìn)行的程序。在完成伴侶申請之后他們才能去辦理結(jié)婚證，伴侶申請有時候甚至是比結(jié)婚證更有效的認(rèn)定。

    它的申請手續(xù)非常復(fù)雜，花費的時間很長，需要提交的資料很多，但伴侶申請表卻極為簡單。

    表上除了抬頭的“伴侶申請”四個小標(biāo)宋簡體字之外，還有下面的兩句話：

    “我們約定此生共渡，共同承擔(dān)一切苦厄、災(zāi)難，分享一切歡樂、喜悅。

    請批準(zhǔn)。”

    再往下就是申請人落款和申請時間。

    伴侶申請表極為簡單，甚至可以說簡陋，受到了很多哨兵向?qū)У脑嵅?。人們普遍認(rèn)為，這樣簡單且毫無文采的一句話，沒辦法和神圣的伴侶申請聯(lián)系在一起。

    但伴侶申請一開始甚至是沒有這份申請表的。想要成為伴侶的哨兵或向?qū)е灰怯涬p方名字并提交所有有效的資料就可以了。

    之所以在伴侶申請之后還有結(jié)婚證這一關(guān)，甚至說伴侶申請比結(jié)婚證還重要，因為伴侶申請不僅認(rèn)定了申請人雙方的伴侶關(guān)系，更是分割財產(chǎn)、平衡責(zé)任，甚至是分擔(dān)災(zāi)厄的一個重要憑證：哨兵或向?qū)г趫?zhí)行危險任務(wù)時陷入生命危險，這個時候如果需要某個人犧牲自己一部分的精神體力量去維持對方的生命，必須只有伴侶才能被選擇中，而且一旦成為了對方的伴侶，只要有這樣的需要，你絕對不可拒絕。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社會上普遍認(rèn)為哨兵比向?qū)Ц匾蚨诒蜕诒?。向?qū)Ш拖驅(qū)В踔潦巧诒蛳驅(qū)c普通人提出的伴侶申請無法被批準(zhǔn)：因為如果有一個人出了事，那么他的伴侶無法保護他，也無法通過更為極端的手段延續(xù)受傷者的生命。同樣的，哨兵和向?qū)У陌閭H申請有的時候不是和感情相關(guān)的一種認(rèn)定，而是一種互相保護、互相支撐所必須的證據(jù)。

    它本身并不浪漫，也毫不神圣，是一種非常務(wù)實的工作手段。也正因為這樣，伴侶申請要提交的資料非常多、非常復(fù)雜，認(rèn)定過程花的時間也不短，因為要避免某種單純的利益捆綁關(guān)系：一個就要死的哨兵與一位健康的向?qū)ЫY(jié)合，可以得到平衡、保護和生命延續(xù)，這有時候會成為變相人口買賣的原因。

    漸漸的，伴侶申請不再被熱戀者熱衷，除非他們想要真正踏入婚姻。

    或者他們中有一方時刻面臨危險，需要一個更安全的保障。

    周沙看著手里的申請表愣住了。

    這份表格是原一葦想要和她走得更遠(yuǎn)的意愿，但也是原一葦可能會面臨危險的一個標(biāo)志。

    她心里又高興，又難過，像在火鍋里頭浮浮沉沉的那幾個丸子一樣，被冷的包裹了，又被熱的燙過。一顆心上上下下，沒說出任何話來，倒是先流了眼淚。

    原一葦想讓她高興。伴侶申請的手續(xù)很麻煩，要提交的東西很多，所以耽誤了將近半年時間。

    看到周沙哭了，他一下緊張起來。周沙要用那張申請表擦眼淚，他更是緊張，連忙把那張紙奪回來：“別別別……申請表上應(yīng)主任已經(jīng)蓋章確認(rèn)過，就差你簽字了。”

    周沙抹了抹眼淚，確認(rèn)和高興的心情相比，自己還是更害怕和難過，頓時哭得更兇了。

    原一葦忙抱著她，輕拍著背部低聲安慰。

    另一邊的應(yīng)長河等人已經(jīng)高高興興地起哄起來了。

    “不要哭嘛。”應(yīng)長河說，“這是高興的事情，我們單位要擺喜酒咯?！?/br>
    周沙抽泣著，沒有抬起頭。原一葦知道她擔(dān)心自己，輕撫她的臉，低頭吻她。

    高穹看得很認(rèn)真，目不轉(zhuǎn)睛，被應(yīng)長河揍了一記腦袋。

    第34章 同居（4）

    周沙哭夠了, 高興了, 拿著申請表嘿嘿嘿地笑，一筆一劃、工工整整地在原一葦?shù)拿趾筮吿砩狭俗约旱摹?/br>
    原一葦也是高興的。雖然和周沙談過幾次伴侶申請的事情, 但周沙興致不是特別大, 因為她的母親并不喜歡原一葦。原一葦努力過, 但周影始終希望自己女兒的丈夫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能力不大, 要承擔(dān)的風(fēng)險也不大。

    兩人在眾人的起哄中喝了交杯酒, 又吧唧吧唧親了幾次。他倆心情太好了，原一葦?shù)男≈┲霛M地亂爬, 周沙的樹蝰縮成小拇指粗細(xì)的一條, 在桌面上游來游去。章曉渾身僵硬地靠在袁悅那邊, 袁悅精神體的力量溫柔地包裹著他，緩和了他的緊張和恐懼。

    應(yīng)長河買的單，用的是小金庫的錢。高穹眼睛都紅了，轉(zhuǎn)頭對原一葦說：“份子錢我就不用出了吧？你們吃喝的可都是我的工資?！?/br>
    “進(jìn)了小金庫, 就是大家的錢?！敝苌痴f, “反正你的錢向來也是大家的錢嘛?！?/br>
    回家路上高穹對章曉強調(diào), 不能再遲到了，請他監(jiān)督自己。

    兩個人正在地鐵上晃蕩，章曉盯著新貼的廣告，隨著高穹的話不斷點頭。

    高穹盯著章曉看了一會兒，抿了抿嘴巴。

    “問個問題?！彼f，“為什么原一葦?shù)木耋w是蜘蛛, 周沙是蛇，但是蜘蛛不怕那條蛇？”

    這個問題章曉問過原一葦，原一葦當(dāng)時神神秘秘地說以后就知道了，之后還是周沙給了章曉答案：產(chǎn)生了映刻效應(yīng)的哨兵和向?qū)еg，即便他們的精神體是對方天敵，也不會有畏懼的情緒。相反，所有產(chǎn)生過映刻效應(yīng)的哨兵和向?qū)?，精神體都能相處得很好。

    章曉不打算跟高穹清楚地解釋。因為他心里記得，高穹似乎沒有好好上過學(xué)，也沒有學(xué)過哨兵通識課，所以高穹是不知道映刻效應(yīng)的。解釋這個問題就要說明映刻效應(yīng)，章曉不愿意讓高穹知道自己對他產(chǎn)生過這種可怕的反應(yīng)。

    他含糊地說，這是因為兩個人之前有了什么化學(xué)反應(yīng)。但高穹立刻就明白了。

    “是映刻效應(yīng)嗎？”他問，“就是之前在電梯里抱你的時候，你精神體的力量溢出來了那樣?！?/br>
    章曉心里一個咯噔，頓時回頭看他。

    高穹臉色坦然，看到章曉的神情，還給了他一個笑，有點兒得意，還有點兒驕傲。

    兩人正走在無人的小道上。這是從地鐵站回家最短的一條路，路上沒有人，沒有車，連燈光也稀薄，只有兩側(cè)林立的宿舍樓透出了一窗窗或白或黃的暖光。

    章曉覺得特別特別冷。

    他想否認(rèn)，可是這沒辦法否認(rèn)。高穹既然能說出映刻效應(yīng)，那么他肯定已經(jīng)知道映刻效應(yīng)意味著什么。

    你喜歡著一個人，對方知道你喜歡他但無法給你回應(yīng)，對章曉來說這已經(jīng)很糟糕了?？墒歉唏范昧擞晨绦?yīng)，他自然也就知道，自己對他的迷戀深嵌在靈魂里，是無法抑制的條件反射，是不死不休的渴望和憧憬。這不僅是糟糕——這簡直是毀滅般的打擊。他本就站在單薄的冰層上，小心翼翼地以享受的心態(tài)接觸高穹，可現(xiàn)在冰層消失了，高穹親手把冰層抽走了：章曉覺得自己正在往深淵里頭墜落。

    而高穹站在深淵之外，正以這種驕傲的，得意的眼神，俯視著自己。

    他沒有回答高穹的問題，但也不知道是繼續(xù)僵立著好，還是轉(zhuǎn)身離開才好。

    沒有學(xué)過，總覺得怎么做都是錯。

    高穹等著章曉承認(rèn)，但是只看到章曉的臉色越來越差，眼珠子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就是不看自己。

    他彎腰低下頭，望著章曉的側(cè)面：“是不是？我說對了吧？所以你的鹿不怕我的狼？”

    “……不是鹿，是麂子啊?！闭聲钥偹汩_了口，“對不起，我以后會注意的?！?/br>
    高穹：“……對不起是什么意思？”

    章曉：“不覺得很惡心？莫名其妙的，就有人這么喜歡自己，太奇怪了。”

    高穹：“不奇怪。我感覺挺有趣的，你也不是惡心的人?！?/br>
    章曉的臉由白轉(zhuǎn)紅：“你別靠過來了，太近……”

    高穹把他逼到靠在了墻上，大氣都不敢喘。

    “映刻效應(yīng)真有意思?！备唏返吐曊f話，聲音就貼著章曉的鼻尖擦過，“如果我現(xiàn)在親你，你的小鹿會出來嗎？就像原一葦?shù)闹┲胍粯?，會在這里跑著繞圈兒嗎？”

    “我說過了，不是鹿……”章曉糾正他。

    高穹點點頭，眼里有笑意：“知道，是葉麂。”

    他低頭，吻了吻章曉的唇。

    并沒有更深入的糾纏，高穹只是飛快地碰了碰章曉的嘴唇。

    但溫暖的風(fēng)立刻從兩人腳下卷起，漩渦一樣，環(huán)繞在他們身邊。

    高穹知道這是那只葉麂的力量。帶著森林的水汽，深山的幽靜氣息，快樂地、興奮地從下到上席卷了自己。

    他非常喜歡，遠(yuǎn)遠(yuǎn)勝過對自己那頭狼的喜愛。那只小小的、柔軟的身軀，細(xì)細(xì)的蹄子，貝殼般的耳朵，他全都喜歡。

    章曉在他面前，在他和墻壁之間。頭頂是朦朧而稀薄的燈光，沒關(guān)好的窗戶里傳出了小孩和大人交談的笑聲，小狗汪汪的吠聲，電視機里武俠劇刀劍擊打的鏗鏘聲。

    這很像他的白噪音。高穹心里頭像是沸騰了一樣，盛著一鍋干凈guntang的水。

    他又碰了碰章曉的嘴唇，舌尖接觸到冰涼的唇面和微微發(fā)顫的縫隙。

    章曉沒有推開他，沒有拒絕，那只麂子那么快樂，高穹知道，章曉并不是抗拒。

    他抓握著章曉的手腕，又往下滑去，握著他的手。天氣仍是冷的，春意在夜間退居二線，冬日的酷寒余威猶盛。章曉的指尖發(fā)涼，高穹加了點兒力氣，把它們攥在自己手心里。

    那頭狼也跑出來了，緊緊挨著葉麂，大尾巴在兩人鞋面上掃來掃去。

    高穹心想，原來如此。

    這也是映刻效應(yīng)，他對章曉也有著無法控制的條件反射。

    “真有意思?！彼吐曊f，“這里……真有意思?！?/br>
    章曉頭昏腦漲，耳朵嗡嗡響，完全跟不上高穹的思維。

    高穹直起身，揉揉他的腦袋：“連我也變得很有意思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