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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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沙看著母親全神貫注地看報紙,滿肚子的話不知如何開口,只能盯著她手里的報紙。報紙的最后一版是娛樂版,上面說《盛世王孫》就要開拍第二部 了,但男主突然爆出桃色新聞,形象大跌。她瞇著眼睛,在“攝影記者”的位置上看到了章曉老友杜奇?zhèn)サ拿帧?/br> 沒想到他還在干狗仔隊的活兒。周沙覺得挺有趣,無聲笑了笑。 周影立刻不滿地瞟了她一眼。 周影是昨天抵達的,周沙說了幾次,她仍舊拒絕見原一葦。 以前原一葦和周沙談戀愛的時候還跟著周沙回過家鄉(xiāng)玩兒,也到周沙家里吃過飯。當(dāng)時周影并不反感他,但在知道周沙和原一葦提交了伴侶申請之后,她的憤怒便爆發(fā)出來了。 周沙不理解周影的憤怒。她并非不喜歡原一葦,周沙甚至記得周影跟自己說過“你這么多個男朋友里就他最靠譜”,只是不知道為什么近幾年周影的態(tài)度變化太快,從欣賞原一葦,直接變成了不允許周沙和特殊人群結(jié)婚。 兩人吵過很多次,互相都沒辦法說服對方。 周沙和周影很像,長相和脾氣都是。周影年紀(jì)約有四十多歲,但看起來不顯老態(tài),仍舊十分精神,打量周沙的時候目光犀利,講的話也很不留情面。 “看夠了沒有?你是看我,還是看我手里這報紙?”她突然問。 周沙轉(zhuǎn)過頭:“看你有什么意思,一個老太婆?!?/br> “你什么時候辭職?”周影把報紙合起來,扔在椅子上。 兩人正在ct等候室里頭,周影是專程過來檢查身體的。 周沙莫名其妙:“辭什么職?” “你還想在文管委干多久?”周影生氣的時候有些兇惡,“我已經(jīng)沒了你爸,難道我還要……” “mama!”周沙壓著聲音打斷了她的話,“那只是一個意外。我留在單位里也正好適合查當(dāng)年發(fā)生了什么事?!?/br> “我不要你去查。你能查得出什么?干干脆脆地辭職回家結(jié)婚,好好生活?!敝苡罢f,“伴侶申請遞交上去也沒關(guān)系,你們還沒領(lǐng)結(jié)婚證,直接再打個報告,申請撤銷伴侶關(guān)系就可以了。” 周沙完全不想和她溝通,起身走到了窗邊。周影緊跟著她過來,仍沒有放棄勸說:“比原一葦好的人,我隨時可以給你找出十幾二十個。你不要被所謂的愛情蒙蔽了眼睛,我聽付滄海說,他現(xiàn)在去危機辦工作了。你知道危機辦是什么地方嗎?隨時都可能死?!?/br> “你能不能別開口閉口就詛咒他死?!”周沙怒道,“我不想跟你吵架,麻煩你控制控制你自己。” “現(xiàn)在是誰的聲音比較大?”周影平靜地問,“是誰沒辦法控制自己?” 周沙皺緊了眉頭。 “找個普通人吧,沙沙。”周影的語氣緩和了下來,“讓mama放心,可以嗎?不要找哨兵,也不要找向?qū)?,他們本身就跟正常人不一樣,和他們生活在一起太危險了……” “mama,我是哨兵,你是向?qū)?。你說特殊人群跟正常人不一樣,難道是說我和你,都是不正常的人么?”周沙的情緒有些混亂,“哪兒不一樣了?mama,你跟爸爸確實一直都從事特殊人群才能做的事情,但我們的生活和其他普通人又有什么不同?一樣在工作,一樣在生活,我們跟你所謂的……你所謂的‘正常人’的區(qū)別是什么?不過是更強大一些,需要負(fù)擔(dān)起更多的責(zé)任罷了。” 周影的眼神很冷。 “正常嗎?如果正常的話,為什么我連一個普通的全身例行檢查都不能在普通的醫(yī)院里完成,必須要來到這個專門收治特殊人群的地方?” “這是為了減少麻煩,普通的人可能會畏懼我們,有些儀器沒辦法檢查出我們的病癥……” “這就是不正常?!敝苡袄浔卣f,“在你爸爸出事的時候我就明白了,不正常就意味著危險,無論對自己還是對別人。你和一個向?qū)ЫY(jié)合,你的孩子有百分之九十五的可能也是一個特殊人群。以后這個社會會變成什么樣我們都無法預(yù)見,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普通人是大多數(shù),不普通的是小部分,大多數(shù)永遠(yuǎn)掌握話語權(quán),你的孩子會遭遇什么樣的事情,你想過嗎?我怕你到時候后悔也來不及了。” 周沙大喊:“那你生我之后,也曾經(jīng)后悔過嗎!后悔把我?guī)У竭@個世界來,后悔和爸爸在一起,甚至后悔過自己的向?qū)矸輪?!?/br> 等候室里突然靜下來,窗外春風(fēng)拂動樹葉,沙沙作響。 【患者周影,請到ct室接受檢查?!繌V播里傳出清晰的語音。 周影脫下了外套,沒有理會周沙伸過來的手,直接把衣服重重扔在了椅子上。 周沙憋著一肚子氣在等候室里等她,根本坐不住,走來走去地繞圈,最后走到了窗邊,瞪著在樹枝上亂叫的麻雀。 從窗戶這兒可以看到二六七醫(yī)院的門口,她突然發(fā)現(xiàn)章曉和高穹出現(xiàn)在那里。 高穹沒有進來,他把手上的提的幾包東西給了章曉。章曉通過了精神體的檢驗,拎著那幾個袋子進入二六七醫(yī)院,直接往住院樓走去。 周沙便知道他是來看父母的了。她只是覺得奇怪,高穹為什么不一起進來。 章曉進入住院樓十幾分鐘之后就出來了。周沙隱約記得他父母是因為精神障礙而住院的,怕是現(xiàn)在還認(rèn)不出章曉,章曉因此也沒有逗留很久。 她給章曉發(fā)了個微信:我在你一點鐘位置正上方。 章曉掏出手機看了眼,立刻抬頭,隨即便沖她笑了。 “師姐,你在干嘛?”他夸張且無聲地問她。 周沙:等人。 她覺得挺心酸,自己師弟有點蠢,有點傻,但好在和高穹這個更蠢的人搭在一起,湊巴湊巴,兩人倒是慢慢都有了變化。這心酸沒持續(xù)多久,她沖著章曉揮手說再見。 周影正巧出來,快步走到周沙身邊,先從椅子上撿起外套,然后順著她的目光往外看去。 “跟誰打招呼?” “同事?!敝苌成驳鼗卮?。她很快意識到,這是周影主動來跟自己說話了,是一個緩和的標(biāo)志。 她便多說了一句:“現(xiàn)在的陳氏儀管理員,接替陳宜的工作。” 周影的目光落在了章曉的身上。章曉還抬著頭,見到周沙身邊出現(xiàn)個跟她有七八分相似的中年女人,便知道是周沙母親來了。 他熱情地沖這位陌生的阿姨擺手打招呼。 周影也舉起手,笑著沖他點了點頭。 “這么俊啊。”周影說,“看起來是個好孩子。” 章曉看到了原一葦?shù)恼赡改?,他迫不及待地想跟高穹分享這個消息,但高穹不在門口。他不知何時跑到了路對面的小吃攤上,一口氣買了十根玉米。 這個位置看不到周沙和她的母親了,章曉很遺憾,只好跟高穹形容周影的模樣。 “跟周沙特別特別像?!彼f,“感覺我看到了師姐三四十歲的樣子。” 高穹剝了一根玉米的外衣,遞給章曉。玉米還熱乎著,香氣直往鼻子里鉆。章曉原本不餓的,結(jié)果啃著啃著,沒一會兒就吃完了一根。 父母的情況和之前沒有什么不同,但最近開始積極地跟病友一起唱戲玩兒了,似乎越來越好。他很高興。 “他們應(yīng)該很喜歡你買的水果?!闭聲哉f。 高穹扒掉他臉上沾著的一點兒玉米粒的芯兒,沒舍得丟,舌頭一舔就吃進去了。 章曉給他買東西吃,他很高興,他給章曉或者章曉的爹媽買東西吃,他也很高興。 “回去也給你買。”高穹說,“我看到你吃東西,不知道為啥,我心里開心?!?/br> 章曉擦擦自己的臉,臉皮是熱的。 他結(jié)結(jié)巴巴,不知道講什么才合適,低頭又繼續(xù)啃起了玉米。 高穹見路上前后都沒人,于是把恐狼放了出來。恐狼繞著章曉亂蹦,看不到葉麂,它很著急。 章曉拍拍它的腦袋:“我覺得它以前那種顏色好看。就那種特別復(fù)雜微妙的粉色?!?/br> 高穹攬著他肩膀把他拉到自己懷里,拎著手里的玉米袋子在他腦袋上輕敲了一記。 “說來奇怪,它剛剛躁動得很?!备唏氛f,“你進醫(yī)院之后,我沒法在門口站著,只好走開了。它特別鬧騰,拼了命要跑出來,走遠(yuǎn)之后才好一些?!?/br> 章曉奇道:“為什么會這樣?” 高穹:“不知道。一般這是一種警告,意思是周圍有很危險的精神體,它察覺到了?!?/br> 第69章 周影(2)(捉蟲) 章曉思索片刻:“危險的精神體是指攻擊力很強、惡意很明顯的精神體?” “一般是這樣?!备唏伏c點頭, “有時候也指它害怕的東西。” “恐狼的天敵是什么?” “恐龍吧?!备唏分v了個冷笑話, 自己笑了起來。 章曉沒覺得好笑,沉默地前行。 “還是想回去看白浪街事件嗎?”高穹側(cè)頭問他。 這是章曉昨天跟他說過的。決定和高穹到醫(yī)院探望自己父母之后, 他忍不住跟高穹說出了自己心里懷著的一個強烈愿望:他想借助陳氏儀回到白浪街事件發(fā)生的時候, 親眼看一看當(dāng)時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他已經(jīng)記不清許多細(xì)節(jié), 秦夜時轉(zhuǎn)述的白浪街事件完全是基于危機辦的角度,章曉總覺得不夠詳盡。 這個念頭在他心里存著很久了, 但他不敢說出來。陳氏儀不是用來做這些事情的, 他反復(fù)告誡自己:這種事情有一就有二,陳氏儀現(xiàn)在只有他一個管理員, 他不能違紀(jì)。 跟高穹說出這個秘密之后, 章曉覺得大松了一口氣?!澳阋O(jiān)督我?!彼@樣跟高穹說, “我不能這樣做?!?/br> 高穹其實也很想知道當(dāng)時發(fā)生了什么。其實不止是白浪街事件,他甚至想回到章曉的小時候,回到他剛剛降生于人世的時候,把他這輩子到現(xiàn)在為止, 所經(jīng)歷的所有事情都看個夠。 這是不好意思說出口的秘密, 比章曉的這個更讓人害羞。 高穹問他, 是否查到了陳正和利用陳氏儀進行空間遷躍抵達“彼處”的證據(jù)。 章曉使用陳氏儀的時候是可以查探陳氏儀過去的記錄的。但陳氏儀第一次啟動的記錄異常干凈,沒有任何可疑之處:啟動者順利出發(fā),順利回來,他遷躍的時間點也并不是另一個平行世界。 “陳正和要進行遷躍,我覺得只有第一次是最合理的?!闭聲哉f,“之后他沒有機會再進行這樣的活動了。而且那時候關(guān)于是用陳氏儀的種種規(guī)定還沒有出來, 陳正和根本不在意是否會擾亂時間線,他抵達的是另一個即便擾亂了也不會影響現(xiàn)在進程的世界。他是制造者和第一個管理者,也許他可以篡改記錄,而我們不知道?!?/br> 當(dāng)年陳氏儀被啟動,陳正和借助自己強大的精神體力量,不僅打破了歐得利斯壁壘,甚至遷躍到了高穹所在的世界。 他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全新的世界。 他留下了“火種”,他改變了這個世界發(fā)展的軌跡。 無足輕重的人事,生或死,存在或消失,對時代的巨輪并不產(chǎn)生任何促進或阻擋的作用。但陳正和帶去的是陳氏儀的制造方法,和哨兵、向?qū)н@類特殊人群的鑒別方式。 章曉可以想象到,陳正和在落地之后,接觸到的必定是和他同樣級別的科學(xué)工作者。 同類人可以聽懂同類人的話語,而只有對方理解并相信他的話,這星點的“火種”才可能熊熊燃燒起來。 “我認(rèn)為,那次遷躍可能是陳正和的私人行為,陳氏儀團隊并不知道?!闭聲哉f,“他為什么要這樣做,如果我們能看到當(dāng)年陳氏儀研發(fā)時陳正和留下來的日記或者筆記,說不定能找到一些線索?!?/br> 高穹看著自己的恐狼,短暫地分了一會兒神。 陳正和在“彼處”留下了火種,火種一路燎燒,于是通天塔出現(xiàn)了,于是他被制造了出來。 他之所以成為哨兵,是因為陳正和的“火種”。 那章曉呢?周沙和秦夜時呢?這個世界里千千萬萬的哨兵和向?qū)?,?shù)以萬計的特殊人群,他們的存在,是否也因某個遙遠(yuǎn)的、未知的“火種”而引起? 又是誰播下的“火種”? 高穹覺得腦袋有些不夠用了。這個問題他不能深想,一旦深入就仿佛陷入一個大而無窮的漩渦之中,累加的可能性、無法逃避的因果律,全都讓他頭疼。 在他出生的世界和章曉生活的世界之外,還有無窮無盡的線,穿插在時間這個宏大難解的命題之中。 在它們之中,或許也有像自己一樣的人,他或許也名叫高穹。高穹心想。 無數(shù)個高穹會有無數(shù)種人生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