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氣沒有回到原一葦身邊。它們隱匿在草叢之中，凝聚成無數(shù)只細(xì)小的施展蜘蛛。這些世界上最小的蜘蛛循著幾乎看不見的路徑，以極快的速度爬行到附近的樹和樓體上。

    它們開始吐絲。

    “我不相信你沒見過可以分裂的精神體?！痹蝗斦f，“警鈴協(xié)會的人這么多，不可能沒有像我這樣的?！?/br>
    寧秋湖還真的很認(rèn)真地想了一想。

    他忘記了袁悅，但他還記得原一葦。原一葦是袁悅的同事，他知道這一點。但他跟原一葦沒有往來，原一葦?shù)木耋w是什么東西，他還是上次看到人口數(shù)據(jù)管理系統(tǒng)里的內(nèi)容才知道的。今天才曉得原一葦?shù)闹┲肟梢苑至?，他確實大感興趣。

    “有是有，但沒有你這樣的向?qū)??！睂幥锖Φ?，“你有興趣加入我們嗎？”

    原一葦盯著他：“為什么跟我說這么多話？”

    “我很久沒有跟協(xié)會之外的人聊過天，挺好玩的?！彼f，“我沒有搭檔，你有興趣和我交個朋友嗎？”

    原一葦心里有點兒明白寧秋湖現(xiàn)在的想法。在寧秋湖看來，自己是逃不掉的。他是一個哨兵，而自己是一個向?qū)?，向?qū)]有能力和哨兵抗衡。

    寧秋湖只不過是在等待森蚺成形。原一葦看著他身后的森蚺，他認(rèn)得這種動物，但現(xiàn)在的森蚺身上融合了好幾種精神體的外形，仿佛成為了一具負(fù)載著尸體殘片的蛇怪。

    原一葦嘴上繼續(xù)和寧秋湖周旋，直覺告訴他，他沒辦法和寧秋湖對抗。他的蜘蛛們在為他爭取時間，所以他必須抓住時機逃——拎著林小樂逃。

    他早已放開了踩踏林小樂肩膀的那只腳。林小樂不斷小幅度地掙扎，終于用舌頭舔斷了蒙住嘴巴的蛛絲。得到說話機會之后，他尖叫著沖寧秋湖大喊：“寧哥！別吃我的云豹——”

    在他的喊聲之中，巨大的森蚺終于停止了變化。它低下頭，挾帶著腥臭的狂風(fēng)，猛地沖原一葦壓下來。

    林小樂突然發(fā)現(xiàn)，在這個角度上，自己也同樣是森蚺的目標(biāo)。

    他張大口，嚇得亂叫：“寧哥寧哥寧哥?。?！”

    森蚺咧開了嘴巴。它的口里藏著一條粗壯的蛇信，上下口腔中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倒刺，令人作嘔的臭氣像是有形的風(fēng)一樣，撲了過來。

    原一葦是避無可避的。寧秋湖和林小樂都知道。

    但原一葦完全做出沒有任何躲避的舉動。他先是彎腰一把抓住了林小樂身上的蛛絲，然后轉(zhuǎn)身，背對著森蚺開始狂奔！

    在他邁步的瞬間，森蚺下壓的動作停了下來。

    有一面無形的屏障豎在空氣里，堅韌而有力地為原一葦阻擋了森蚺的攻擊。

    寧秋湖愣了片刻，忽然明白過來：“蜘蛛！”

    那些原本簇?fù)碓谠蝗斆媲暗闹┲氩恢螘r數(shù)量已經(jīng)大大減少。它們紛紛化作了極小極小的施展蜘蛛，就這樣光明正大地隱匿在寧秋湖眼皮之下，不斷吐絲結(jié)網(wǎng)，在森蚺和原一葦之間布下一張巨大且強韌的網(wǎng)。蛛絲是細(xì)小且透明的，它們不斷糾纏、連結(jié)，隨著森蚺的動作被拉扯變形，但始終沒有斷裂。

    森蚺的體型太大了，它的腦袋深陷在網(wǎng)中，蛛絲仿佛是有意識一樣立刻纏上了它的腦袋。它張口掙扎，喉中嗚嗚作響，發(fā)出了古怪的吼聲。但蛛絲黏度太大，它無法掙脫。腹中伸出的兩對蝎子前爪亮出尖銳部分，狠狠劃向蛛網(wǎng)。蛛網(wǎng)斷裂后立刻再次連結(jié)，并且連帶著那兩對爪子也一并纏上了。

    寧秋湖一時大意，居然被原一葦鉆了個這樣的空子。他在這變故里突然覺得有意思極了：在警鈴協(xié)會潛伏的十年里，除了新希望技能樓里進(jìn)行的訓(xùn)練之外，他幾乎再也沒有和人這樣直接真實地戰(zhàn)斗過了。

    森蚺沒有繼續(xù)自己無謂的掙扎。它化作霧氣時發(fā)出了砰的一聲巨響，霧氣的細(xì)小顆粒穿過蛛網(wǎng)的縫隙，越過了這道無法拆解的屏障，再次凝聚起來。它遠(yuǎn)比先前更快，朝著奔跑離去的原一葦追擊。

    原一葦沒有回頭。他知道蛛網(wǎng)擋不了太久，而他想爭取的只是寧秋湖和森蚺這片刻的呆愣時間。

    “1隊！接住俘虜！”

    方才已經(jīng)消失了的幾個哨兵隨著他的喊聲，從暗處鉆了出來。

    原一葦把林小樂扔給他們：“帶走！”

    “原哥，你不走？”

    “快走！”原一葦咬牙切齒，“這條蛇能吃精神體！吃了我的沒什么關(guān)系，不能讓它吞噬哨兵的精神體！走！去找秦雙雙！”

    1隊的人沒有猶豫，拖著林小樂轉(zhuǎn)身離開。

    他們的目標(biāo)非常明確：不是為了殺寧秋湖或任何人，不是為了殲滅警鈴的成員，而是抓捕可以提供線索的俘虜。

    原一葦轉(zhuǎn)身面對急沖而來的森蚺。他喚回了自己的蜘蛛，利用它們再次結(jié)成屏障。

    多爭取一點兒時間也好，秦雙雙一直在后方等待著他們。只要抓捕到可用的人就立刻撤離，這是她的命令。

    但吐絲結(jié)網(wǎng)已然來不及了。他已經(jīng)能聞到從森蚺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惡臭。

    寧秋湖的精神體帶著令人膽寒的壓迫力，原一葦退了幾步，他的蜘蛛們無法抵擋這樣的精神體，紛紛潰散敗退，化成霧氣環(huán)繞著保護(hù)他。

    他和森蚺已經(jīng)靠得太近太近了。原一葦甚至已經(jīng)認(rèn)出，森蚺腦袋上的那對羚羊角是屬于陳宜的。

    他后退著跌倒在地。

    森蚺張開了口。刀片一樣銳利的、讓人肌膚生疼的風(fēng)隨之切割著原一葦?shù)囊挛?。他下意識地抬手擋住了自己的臉。

    ……房子的首付沒攢完孩子的名字也還沒取好而且婚禮地點都選好了但我沒時間陪她去試穿禮服她一定會恨我的。

    在這漫長而又短暫的一瞬中，原一葦腦子里想的全都是和周沙有關(guān)的事情，他們的房子，他們的婚禮和未來的生活。

    有尖銳的東西從他手臂上劃過，刺穿了衣服，深深扎入了地面。

    原一葦大口喘著氣：他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有被吃掉。

    一對巨大的、他熟悉的羚羊角把他卡在了地面上。

    森蚺垂下了頭，片刻之后才慢慢抬起來。羚羊角隨之被拔離地面，細(xì)碎的巖石落在原一葦?shù)哪樕稀?/br>
    “……陳宜？”他猶豫著，低聲喊了一句。

    森蚺像是恍惚了一樣，無聲無息地匍匐在原一葦面前。它腹中的爪子已經(jīng)收了回去，只有頸上的鈴鐺和頭頂?shù)牧缪蚪悄茱@示出這條巨蛇的不一般。原一葦發(fā)現(xiàn)在它渾身散出的惡意之中，隱隱藏著某種自己熟悉的東西。

    寧秋湖蹲在不遠(yuǎn)處，蹲在了他無法穿越的蛛網(wǎng)之后。

    他的森蚺短暫地失去了控制。他聽到自己用陌生的聲音，嘶啞而顫抖地沖原一葦喊了一句——一葦，快跑！

    原一葦沒有猶豫。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對光澤灰暗的羚羊角，爬起來轉(zhuǎn)身就跑。腰間的通訊器松脫了落在地面上，信號燈閃動兩下之后失去了光澤。

    隨著通訊器里發(fā)出的怪異的響聲，信號中斷了。

    秦雙雙扔了手里的通訊器，鉆出汽車。

    但還沒跨出去，衣角就被人拉住。

    “秦主任，你不能到現(xiàn)場去?！笔Y樂洋在車?yán)镒ё×怂囊路?，“太危險了，你是后方總指揮?！?/br>
    出發(fā)的時候是不預(yù)備帶蔣樂洋的，他不是哨兵，不是向?qū)?，在跟警鈴協(xié)會對峙的時候根本沒有任何作用。但蔣樂洋拿出了顧問的小標(biāo)牌，正兒八經(jīng)地別在胸口，要隨著秦雙雙一起到現(xiàn)場“觀察情況”。秦雙雙按著他腦袋把他塞進(jìn)車子里，再沒跟他說過一句話。

    她從蔣樂洋手里抓出自己的衣服，猙獰地笑道：“我不去，你去？”

    蔣樂洋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如果必須的話，我可以……”

    他一句話沒說完，秦雙雙利落地把人打暈了。

    鉆出車外之后，照樣有人攔住她：“主任……”

    秦雙雙看了下四周，點了幾個人的名字：“廢話少說。原一葦那邊抓到人了，我到2隊那里幫忙。你們立刻到原一葦那邊增援。注意保護(hù)自己的安全，對方可以吞噬精神體。盡最大努力，保護(hù)原一葦，把抓住的那個人拎回來?！?/br>
    眾人離開之后，秦雙雙戴上了手套，帶著兩個人往另一邊奔跑。

    “2隊也把人抓住了？”

    “還在對峙?！庇腥嘶卮鹚?，“對方是個女性哨兵?！?/br>
    秦雙雙眉毛一跳，顯然有些吃驚：“女哨兵？”

    “要是周沙或者秦夜時在就好了?！?/br>
    秦雙雙腳下不停，一直往前狂奔：“閉嘴吧。女哨兵就女哨兵，2隊有八個人，抓不住？”

    “抓不住?！蹦侨司o跟在秦雙雙身邊，“她的貓跟原一葦?shù)闹┲胍粯?，會分裂?！?/br>
    秦雙雙釋放了自己的小黃雞。她的小雞沒有戰(zhàn)斗能力，此時身處周圍濃烈的戰(zhàn)意和殺意之中，怕得瑟瑟發(fā)抖。

    彈了彈手指，那只站在她肩上的小黃雞消失了，隨即一團(tuán)模糊的輕霧飛快彌散開來，隨著風(fēng)向往她的目的地飄散。

    衛(wèi)凱站在樹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下方的幾個人。

    她緊抱著自己的布偶貓，眼中盡是恐懼。

    “絞死他……”她低聲發(fā)出顫抖的命令，“絞死他！”

    樹下的地面上立著幾只形態(tài)各異的布偶貓。其中一只已經(jīng)咬上了一個哨兵的手臂，它的尾巴奇長，化作了蛇形，正緊緊纏在哨兵的脖子上。

    第85章 交鋒（3）

    哨兵拼命地蹬腿, 雙手死死地掐住布偶貓那條化為蛇形的尾巴。他的同伴有幾人擺脫了束縛, 掏出武器攻擊衛(wèi)凱，試圖援助他。

    沒想到危機辦的人會帶槍, 嚇了一跳, 連忙捂著腦袋縮在樹叢里。但那些槍形的武器中裝填的并不是子彈, 衛(wèi)凱看著他們把一個錐形的物件嵌入槍中，隨即沖自己的方向扣動了扳機。

    尖銳的椎體像子彈一樣沖自己激射過來, 半途散成了無數(shù)針狀的尖細(xì)物體。她驚叫一聲, 連忙把布偶貓擋在自己面前。細(xì)針刺入了她的手臂，疼得她流了滿臉的淚。

    衛(wèi)凱把針拔出來扔到了地上。那個被勒緊的哨兵已經(jīng)快要失去意識, 布偶貓拖著他往衛(wèi)凱停留的樹那邊走。哨兵的精神體是一頭小白熊, 此時因為哨兵精神的渙散, 它無法凝聚成完整的形態(tài)，只露出了半個身體，朦朦朧朧地被霧氣籠罩。衛(wèi)凱忍著疼，心里頭生出了洶涌的恨意：她現(xiàn)在明白為什么這些哨兵只是圍著自己, 并沒有使出全力了。他們要抓人, 而不是殺人。

    衛(wèi)凱立刻從懷里掏出藥片, 吞了兩顆。藥物起作用很快，她聽到了血液瘋狂竄流的聲音，心跳也隨之加快，令她的太陽xue隱隱作痛。衛(wèi)凱忍受著這些不適，抬起手，指著那頭白熊, 簡潔地對布偶貓下達(dá)了命令：“吃掉它，和這里所有的精神體。”

    她的布偶貓膨脹起來，眼耳口鼻像被一只大手拉扯開，露出了猙獰的面目。原本可被人抱在懷中的小巧身形變得比一頭真正的熊還要大，它落在地上，發(fā)出了沉重的聲音，而隨后原本分裂出來的幾只小貓都消失了，細(xì)小的顆粒狀霧氣像水流匯入大河一樣，回歸了那只布偶貓的身體。

    白熊驚呆了，本能的恐懼讓它失去了反應(yīng)，只是下意識地?fù)踉谧约旱闹魅嗣媲啊?/br>
    其余幾位哨兵的精神體在布偶貓膨脹的時候，同時躍起，齊齊向它發(fā)動了攻擊！

    衛(wèi)凱感到了疼痛，她的寵物所受的撕咬和拉扯，全都像在她自己的頭腦里真切發(fā)生一樣，令她感到了難耐的疼痛?！俺砸粋€！”她尖利地大叫，“不管是誰先吃一個！?。　?/br>
    布偶貓忍受著痛楚，張開了自己的嘴巴。就在它咬下去的前一刻，衛(wèi)凱腳下忽然一個踉蹌，歪著身子從樹上摔了下來。

    她的布偶貓停止了動作，顫抖片刻之后發(fā)出可怕的尖嘯，忽地化作了一大團(tuán)渾濁的煙霧。

    尖嘯入耳，令人腦仁兒都生疼。

    煙霧滾滾地鉆入衛(wèi)凱的身體里，衛(wèi)凱的一條腿摔斷了，趴在地上，徒勞地掙扎著。

    被束縛的哨兵爬了起來。他是一個年輕的男孩，這是他第一次出外勤。看著衛(wèi)凱在地上不斷艱難翻滾但就是無法站起來，他驚疑不定地看著自己的同伴：“發(fā)生了……什么事？”

    年長的幾位把精神體拉回了各自身邊，2隊的隊長拿出了手銬。

    “主任出手了?！?/br>
    他走上前，壓著衛(wèi)凱的背脊半蹲，拷上了她的手腕。一只巴掌大的小黃雞軟綿綿地趴在衛(wèi)凱的長發(fā)上，小翅膀吃力撲騰，像是累極了，動不了似的。隊長溫和地?fù)崦哪X袋，低聲說：“辛苦你了?！?/br>
    他們這幾位和秦雙雙一起出過外勤的人都知道，秦雙雙的精神體可以入侵特殊人群的精神世界，但這個方式不常用，因為太耗費精力了。秦雙雙每次出動自己的小黃雞鉆進(jìn)對方的精神世界里，回程的路上都蔫得說不出一句話，他們還必須要給她準(zhǔn)備暈車藥和嘔吐袋。

    他們拖著衛(wèi)凱離開，在拐角處看到了秦雙雙。

    秦雙雙臉色很蒼白：“回去老劉開車，別讓小張碰方向盤?！?/br>
    一個年輕人不滿地大聲說：“我現(xiàn)在開車不快了，跟師父一樣穩(wěn)。”

    “好好好，我開我開?！彼膸煾竿屏怂X袋一把，讓他閉嘴，“主任，原一葦那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