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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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余有丁卻并未如往常一樣,樂呵呵地上來推薦。他一臉凝重地將書合上,遞給申時行。 申時行狐疑地接過書,卻見封皮上寫著書名《病榻遺言》。一個并不很稀奇的名字??勺藚s叫申時行抖落了茶杯中的茶水。 《病榻遺言·卷一》,高拱著。 第15章 申時行“啪”地一下把書合上,拉著余有丁去了角落。他的聲音有些急切,拉著余有丁衣袖的手指節(jié)泛白,低聲喝問:“丙仲怎得將此書帶進(jìn)內(nèi)閣里來?!”他警惕地朝四周看看,內(nèi)閣中的大小官員都在專心辦事,并沒有特別注意他們,“你我皆為文忠公提拔進(jìn)來的。高拱是何人?他與文忠公的糾葛,你我心知肚明。何苦要這般落井下石!” 余有丁面有沉色,“汝默也看過此書了?” “如今街巷書肆大都有售賣此書,便是我不曾看,”申時行咬著牙,聲音漸漸低了下來,“旁的人也會看。我……略有耳聞,此書所載之事?!?/br> 余有丁沉默了許久,他朝張四維那處看了看,見里頭沒有什么動靜,拉著申時行出了門。 二人在一處隱蔽角落站定,余有丁道:“我自承了文忠公的情,可如今朝上到底變了。子維現(xiàn)乃首輔,你我又如何能拿細(xì)胳膊去掰那粗腿。”他一改人前的混沌模樣,目露精光,拍了拍申時行的胸,意味深長地道,“汝默,識時務(wù)者為俊杰。你可莫要行差步錯。” 申時行壓下心口怒火,質(zhì)問道:“這就是你對文忠公的報(bào)答?!” 余有丁眼中閃過一絲不忍,旋即堅(jiān)定道:“我亦有老父老母,妻兒侄孫,雖可不顧忌自己,卻到底要為著他們謀劃幾分。本朝首輔歷來的下場你是熟知的,我不想牽扯進(jìn)去。汝默,我讀圣賢書,卻成不了圣人。” 申時行深吸了一口氣,再將胸中的郁悶盡數(shù)吐出。他瞥了眼余有丁手里的《病榻遺言》,輕蔑地道:“這里頭寫了什么,我一點(diǎn)都不想知道。但丙仲可想知道,高拱被逐之時的情景?當(dāng)日,我是在場的?!?/br> 因?yàn)樯碓诂F(xiàn)場,所以是非曲直心中自有明辨。 余有丁卻笑道:“當(dāng)日真假重要嗎?”他把書在手心里輕輕拍了拍,“如今重要的,是這個,而非實(shí)情。” 申時行咬牙看著轉(zhuǎn)身而去的余有丁,他知道余有丁接下來會將這書交由內(nèi)廷,放在當(dāng)今圣上的案頭。 而那些已紛紛被罷免的官員,不過是這整件事的開始。腥風(fēng)血雨,尚未到來。 申時行慢慢地走回內(nèi)閣,每一步都走得無比艱辛。 要忍住,萬不可輕舉妄動。一步步從徐家熬到及第歸宗,由翰林撐到入閣,哪樣不是靠著忍字。 當(dāng)年文貞公不也是靠著忍字,才將jian相嚴(yán)嵩給扳倒的嗎? 回到文淵閣,申時行抽過張紙,舔了舔墨汁,在紙上久久未能落筆。濃黑的墨汁在狼毫筆尖匯聚,最終滴落在白紙上。 申時行看著那滴漸漸干了的墨汁,有些發(fā)怔。他將紙丟進(jìn)火盆,看著火舌迫不及待地將紙吞沒。 “識時務(wù)者為俊杰”,余有丁的這句話在申時行的腦海中不斷地回蕩著。他定了定心神,復(fù)又抽過一張紙,這次卻是心無旁騖地順暢落筆。 寫罷,申時行揉了揉手腕,將紙上的墨跡吹干,疊成一疊,去了武英殿見張四維。 張四維看著申時行拿過來的這疊紙,瞇著眼睛很是滿意地摸了摸兩撇胡子,“汝默寫得不錯。文忠公的考成法雖好,但有不少不妥之處,確該廢止?!彼麑⒛钳B紙小心地?cái)[在桌上,“等會兒面見圣上,我就交予圣上裁奪?!?/br> 申時行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有勞子維?!?/br> 內(nèi)閣處各人的心思暫且按下不提,且說鄭夢境前幾日因聽聞馮保收監(jiān)急得上火。偏因嘴上的那一圈燎泡,令她見不得朱翊鈞。待消下去一些,鄭夢境細(xì)細(xì)地上了脂粉,對著鏡子照了好幾遍,確定再看不見后,便叫人抬了步輦過來。 劉帶金忙勸道:“娘娘如今身子重,太醫(yī)前日來還說要安神靜養(yǎng)著。這是上哪兒去?” 鄭夢境斜了她一眼,“我若一直這么靜養(yǎng),怕是明兒等皇兒生下來之后,陛下就不認(rèn)得我是誰了。” 劉帶金舒了一口氣,原來是要去乾清宮。但她還是不支持鄭夢境出門,苦口婆心道:“陛下將娘娘視作手中明珠,哪里就會忘了娘娘?前些時候不還下了旨晉娘娘做了德妃?還憐惜娘娘身子重,讓生產(chǎn)后才行大典。這還不夠?qū)⒛锬锓旁谛睦铮俊眲Ы鹬徊顩]跪下來磕頭了,“我的好娘娘,您就聽奴婢一句話,在咱們翊坤宮里好生養(yǎng)著。若是娘娘記掛陛下,奴婢這就親去一趟乾清宮,同史賓說一聲兒。” 史賓已從都知監(jiān)調(diào)去了司禮監(jiān),如今也是在乾清宮當(dāng)差,日日得見朱翊鈞。只為了避嫌,不再同原先那般跑翊坤宮跑得那么勤了。 “史賓有什么用?”鄭夢境嘆道,“在陛下的心里,不僅你們,連同我,都是奴才?!?/br> 一番話堵住了劉帶金的嘴。這道理宮里的人都懂,但從來沒人敢像鄭夢境這樣說出來。 鄭夢境扶著肚子,一手伸向劉帶金讓她攙著自己,“走吧?!?/br> 因鄭夢境懷著孕,劉帶金一路都提心吊膽的,讓抬轎的請轎長務(wù)必走得慢一些,穩(wěn)一些。鄭夢境自被診出喜脈后,日日拘在翊坤宮,此時也就當(dāng)作是放風(fēng),并不催促。 步輦在乾清宮前的小道停了下來,再往后就得走路過去了。劉帶金小心翼翼地?cái)v著鄭夢境,生怕自己一個還不夠,又叫了吳贊女同自己一左一右地?cái)v著。 鄭夢境笑道:“整得我就像七老八十走不動路的老太太一樣。” 吳贊女努努嘴,“娘娘現(xiàn)在可比老太太精貴多了?!?/br> 眾人邊是說笑,邊往乾清宮去。卻不想,正好撞見了張鯨。 張鯨一見鄭夢境便蹙了眉,他記得鄭德妃似乎與馮保的關(guān)系不錯。他不由得壓低了腰身,把頭低得更低,將手中的東西往衣擺后頭藏了藏,立在一邊等著鄭夢境進(jìn)去。 偏鄭夢境慢慢踱到他面前。嫣紅色披風(fēng)的下擺襯著棗紅色織金雙襴裙,裙下一雙繡鞋露出尖尖的頭來。張鯨死盯著鞋尖,三山帽的帽檐吸飽了冷汗?!芭耪埖洛锬锇玻洛锬锶f福。” 鄭夢境偏了偏頭,讓自己的視線下移去看張鯨的臉,“是張公公啊?!彼挠喙馄车搅藦場L藏起來的書的一角,一伸手將書從張鯨手里抽了出來,“這是何物?” 書頁上《病榻遺言》四個字刺痛了鄭夢境的眼。她勾起唇角冷冷一笑,厲聲喝問:“好你個張鯨,竟將庶人高拱的遺物帶進(jìn)宮來,你想做什么?”她慢慢地,一字一句地接著道,“還是說……你與高賊有所勾結(jié)?” 張鯨登時跪下,“娘娘明鑒,奴才不過是……見坊間此書賣得好,所以特地尋了一本來與圣上看。奴才之心天地可鑒,還望娘娘明辨?!?/br> 鄭夢境信手翻了翻書,隨口道:“你見書肆賣得好,就尋來與圣上?本宮在宮外的時候聽說那等yin|邪之書賣得最好,你是不是也尋來給圣上看過?” “奴、奴才怎敢?!就是給奴才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將那等污穢之物臟了陛下的眼睛。”張鯨頭杵著地,一口牙快被咬碎了。 鄭夢境將書交給劉帶金,居高臨下地看著張鯨,“這書……你看過?” “奴才不曾?!睆場L的雙手死死握成拳,“奴才并不知其中寫了什么,只當(dāng)是消遣之物,是以帶來與陛下排憂開懷?!?/br> “本宮近來也憂愁得很,且不妨先讓本宮瞧瞧里頭寫了什么?!编崏艟痴f罷,進(jìn)了乾清宮。 張鯨在她身后猶跪著,惡狠狠地盯著她,一雙眼布滿血絲。他的雙手在地上慢慢握成拳頭,手背上的皮膚被粗糲的地擦出一道道細(xì)小的血痕。 鄭夢境一進(jìn)乾清宮,就撞見王安嬪。她微微一笑,看著局促不安的王安嬪對自己行禮,“安嬪服侍陛下辛勞了?!迸ゎ^對面色不大好的劉帶金笑道,“瞧我先前說的什么?可是叫我料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