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洵不理她，甩掉腳上的兩只鞋子，背對著一屋子跪下的宮人們，輕輕摸著那個小兔子。

    哥哥真好，送我小兔兔，嘿嘿嘿。他偷偷把小兔子放在嘴里輕輕咬了咬，硬的。

    可惜不能吃。

    因李時珍不愿接受太醫(yī)院的職位，所以朱翊鈞特地許他在宮里走動。正在懷孕的鄭夢境，就日日讓李時珍去搭脈。

    這日李時珍診后，讓鄭夢境停了安胎藥，“小殿下身子很康健，娘娘的身體也不錯，毋須再服藥了。是藥三分毒，多用無益?！?/br>
    鄭夢境點點頭，卻提起了另一件事，“本宮聽說，李公的《本草綱目》已經(jīng)修撰完畢，準(zhǔn)備刊發(fā)了？”

    提起這本凝結(jié)了自己畢生心血的著作，李時珍就越發(fā)溫和了許多，“回娘娘的話，下月初二就刊發(fā)于市?！?/br>
    “李公救治溆兒有功，本宮一直想著要如何報答?！编崏艟澄⑽⒁恍Γ敖鼇砜偹闶窍氲搅藗€法子?！?/br>
    李時珍連連擺手，“治病救人乃醫(yī)者職責(zé)所在，賞賜實在不敢當(dāng)。”

    鄭夢境臉上的笑意更甚，“李公不妨先聽本宮說完這賞賜是什么，才考慮要不要答應(yīng)?！?/br>
    “娘娘請講?！?/br>
    “不知李公……可否愿意在京城開館授學(xué)?！?/br>
    開館，不是開醫(yī)館，而是正兒八經(jīng)地授人醫(yī)術(shù)的地方。

    李時珍有些震驚，沒想到鄭夢境會想到這個。他斟酌幾分后，問道：“不知陛下……是什么意思？”

    鄭夢境笑了，促狹地道：“此等好事，陛下也不會攔著的，李公大可放心。”

    李時珍想了想，又問道：“不知娘娘，為何想到要讓草民授學(xué)？”

    “是因為溆兒的病。”鄭夢境想起朱常溆患天花時的那段驚心動魄，“我為母，孩子有病有痛，便心如刀絞。天下父母都是一樣的，誰也不想看見自己的孩子夭折?！?/br>
    此時的嬰孩，甚至半大的孩子，夭折率是很高的。鄭夢境前世的時候，自己的頭一個女兒，朱軒姝就是在七歲無端夭折。

    “起先本宮也沒能想到，不過后來聽說陛下讓李公和太醫(yī)署一起想法攻克天花之病，造福萬民，這才想到的。我大明朝的真正能精通醫(yī)術(shù)之人實在少之又少，有太多借行醫(yī)而招搖撞騙敗壞醫(yī)者名聲之人，不知累及多少百姓?！?/br>
    鄭夢境望著李時珍，“不知李公意下如何？”

    第47章

    對于鄭夢境的這個提議，李時珍說不心動，那便是假的?？伤降子袔追知q豫。

    從古至今，學(xué)醫(yī)大都為父子相承，或開個醫(yī)館挑幾個有資質(zhì)的人繼承衣缽。真要像這種如辦學(xué)院一般的，聞所未聞。且不說李時珍年歲已大，屆時必要請了人來一起授課。要是有心藏私，這樣的辦學(xué)倒不如不辦。

    李時珍謹(jǐn)慎地問道：“娘娘，恕我直言。此等辦學(xué)幾乎有進(jìn)無出，開支甚為龐大，不知這筆錢由誰來出？”他為鄭夢境一一舉例，“辦學(xué)的場地，若是路途遙遠(yuǎn)，少不得另建宿舍。又有需備廚房等地，做雜活兒的又是一筆錢。另還有需賬房先生一個，好的賬房沒有高價錢卻是請不來的。再者學(xué)生習(xí)得醫(yī)術(shù)后，如何謀生？”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按李時珍所想，不會有太多人愿意去學(xué)醫(yī)。就算天分有限，只落個童生，也能有一些小小的優(yōu)免，為家中謀求利益。而學(xué)醫(yī)呢？沒有幾年，十幾年，甚至幾十年，根本就學(xué)不來什么。大把的時間耗費在里頭，卻極有可能最終什么都得不到，就連混一口飯吃也許都很難。

    李時珍雖然心動，但卻并不贊同，覺得有些把錢扔在水里頭，連個響聲都聽不到的那種。

    不過鄭夢境提出這個建議，自有她自己的盤算?！皥龅亍⑺柚撕唾M用，皆有本宮一力承擔(dān)。館內(nèi)學(xué)生的所有待遇比照書院。至于謀生……”她微微一笑，“不知李公覺得，軍醫(yī)如何？”

    鄭夢境想的不僅僅是降低目前人口的死亡率，還有降低兵士的死亡率。大明朝的將領(lǐng)很少，不受重視，被文官們排擠是一點，更重要的是行軍打仗那是把腦袋系在褲腰帶上，隨時隨刻都有可能沒命的。無論是募兵，還是屯兵，一場仗下來，將士的死亡率非常之高。他們平時得不到良好的膳食，在受傷的時候也得不到好的醫(yī)者照顧和良藥。有些本是輕傷之人，可能轉(zhuǎn)眼沒幾天就一命嗚呼了。

    而這些為國捐軀之人，每一個人的家中都會收到一份撫恤金。這筆銀錢同樣由國庫支出。死的人越多，國庫的支出也就越多。

    所以在鄭夢境看來，開館授醫(yī)從眼下來看，興許是個奇特的事情，可從長遠(yuǎn)來講，非常劃得來。一年的撫恤金積攢下來，說不好就足夠支撐館中十年的開支。

    “李公興許覺得，本宮是在異想天開。可什么事都是從無到有。在蔡公造紙前，誰人可知還有如此輕便的東西能拿來書寫呢？不是神農(nóng)試百草，恐怕至今世人都不知道竟有那么多藥物可供驅(qū)疾之用?！编崏艟撑φf服著還有疑慮的李時珍，“若李公實在做不了決斷，倒不妨等等看陛下的旨意?！?/br>
    李時珍挑眉，“旨意？”

    鄭夢境點頭，“不錯，此事本宮定會與陛下商議。若有了陛下的保證，李公可否憂慮全消？”

    李時珍想了片刻，拱手道：“那草民就靜候佳音了。”

    鄭夢境點點頭，喚來劉帶金，“送李公出宮吧?！?/br>
    劉帶金點點頭，“李公這邊請。”她走在李時珍的前面，替他引路。

    李時珍施禮道：“那草民就先告辭了。”

    鄭夢境卻又喊住了他，“李公，本宮尚有一言?！崩顣r珍停下腳步，“娘娘，還有何事？”

    “李公出宮后，不妨先去趟馮府?！编崏艟骋娎顣r珍臉上迷惑的表情，點頭道，“沒錯，就是馮保府上?！?/br>
    李時珍對馮保的感觀談不上好壞，只是覺得鄭夢境突然讓他去一趟有些奇怪，“不知娘娘有什么需要草民代為傳話的？”

    鄭夢境擺擺手，“非是傳話。李公將今日你我二人的商談與馮大伴大致說一聲，同他借一個賬房先生便好?！彼嘈篷T保必會叫一個妥帖之人，而并不僅僅是一個賬房。

    李時珍點點頭，“草民知道了。”他等了幾息時間，見鄭夢境再沒有旁的話要交代的了，便告辭。

    這次是真的走了，鄭夢境也沒有留人。她心里猜度著，憑馮保的腦子，應(yīng)該想得到，自己還希望能夠通過他，找?guī)讐K合適的地方用來建造學(xué)館。地方務(wù)必要大，學(xué)館不僅要有授學(xué)的地方，還因為是授醫(yī)的，需要有很大的院子曬草藥。更有學(xué)生的住所。這樣的地方，在城里頭必是不能的，只能往外找?？删┏歉浇奶锴f早就被外戚和皇室瓜分一空，很難再有人愿意空出來的。

    鄭夢境不是沒打過自己家鄉(xiāng)大興的主意，只是大興距離京城遙遠(yuǎn)，地處偏僻，并不是一個招募學(xué)生的好地方。學(xué)館最好還是距離京城不遠(yuǎn)的，半日功夫就能到。這樣舉凡賑災(zāi)、施粥時，就都能調(diào)度得動。

    如果有朝一日女真人與大明爆發(fā)一戰(zhàn)，各地所調(diào)度的軍隊也會經(jīng)過京城附近，館中學(xué)生可以在原地待命，等軍隊經(jīng)過再加入其中，不用在路上來回奔波，浪費時間。

    只是計劃是想得很好，不知道真做起來會怎么樣。

    鄭夢境一點都不擔(dān)心朱翊鈞是否會答應(yīng)。憑她對朱翊鈞幾十年的了解，對方并非沒有雄心壯志，只不過手中無人，最后索性放棄了一部分權(quán)利獲得自己所追求的安寧。

    朱翊鈞也需要一個機(jī)會，證明自己，并做出一番成績來增添自己的自信心。

    果然不出鄭夢境所料，她不過大致一提，朱翊鈞就滿口答應(yīng)。鄭夢境原是想著這件事全部都交由鄭家或幾個外戚聯(lián)手辦建，不過朱翊鈞卻搖頭否決了這一點。他笑著親了親鄭夢境，“小夢雖然心善，但這事兒卻不能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