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瞠愣了好大一會兒的武玥在旁邊咽了咽口水，干澀地開口和燕七道，“我十二叔雖然臉上有疤，人卻是很好的……小七，相信你的選擇，不會錯……”

    這都嘛啊。燕七欲哭無淚：“快別鬧，你叔不就是我叔？再說他都大我一輪兒了?！?/br>
    “男人年紀(jì)大點好啊，知道心疼人，”武玥連忙道，大概因為武長戈這個年紀(jì)還娶不到媳婦已經(jīng)成為武家的老大難問題，所以一旦發(fā)現(xiàn)苗頭絕不放過，武玥立刻抓著燕七安利，“而且我十二叔會功夫，能保護(hù)你，又有責(zé)任心，有擔(dān)當(dāng)，有能力，有魄力，臉上的疤雖然那啥了點，但是看久了就習(xí)慣了?。≡僬f……”

    “再說啥啊再說，再說翻臉了啊。”燕七含著口老血道。

    元昶被武長戈抽飛之后訓(xùn)練照常進(jìn)行，無非就是繼續(xù)熟悉場地，練習(xí)利用場地的配合，以及分成主力和替補(bǔ)兩隊打練習(xí)賽。

    “明日的對手是綜武賽的傳統(tǒng)勁旅蘭亭書院，”訓(xùn)練完畢，武長戈照例做總結(jié)及戰(zhàn)術(shù)安排，“去年該書院已是連續(xù)第十年殺入精英賽，又有實力強(qiáng)勁的新隊員入隊，今年只會比去年更加成熟?！本①惥褪羌竞筚悾厩百惐环Q為常規(guī)賽。

    “須著重注意的是對方男女隊中的‘車’擔(dān)當(dāng)與‘馬’擔(dān)當(dāng)，”武長戈繼續(xù)道，“在這兩個角色上，對方的四名隊員實力皆可列入前茅，尤其是‘馬’，對方男女共四‘馬’，皆用的是箭，馬的速度優(yōu)勢與箭的距離優(yōu)勢相輔相成，因而盡量不要在開闊處與對方正面交手?！?/br>
    “馬”這個角色，像“車”一樣是可以任意選擇武器的，譬如錦繡書院男子隊的兩“馬”，一個用的是箭，另一個用的是長槍，可以根據(jù)隊員的長處或是對手的特點在每一場比賽更換不同的武器，前提是你得精通多種武器，隨便你怎么換。

    一番戰(zhàn)術(shù)安排過后，眾人解散回家，武長戈卻把燕七單獨留了下來，引來武玥不斷側(cè)目，元昶見狀自不肯走，就虎視眈眈地在旁邊立著，武玥想了想就也留下了，她倒真不介意自己的閨蜜最后變成自己的十二嬸，誰教她家這位最讓人心疼的叔叔太讓人心疼了呢，閨蜜嘛，有時候就是要被用來犧牲色相的，小七她這么沒性格，想來也不會多反對的，嗯，就醬。

    燕七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被閨蜜打包賣給她叔了，這會子正被令著鉆在迷宮一樣的綜武場地里熟悉地形，明天的比賽她仍然要頂替原來的主力“炮”手上場，并且被委以擊殺對方“車”或“馬”的重任。

    元昶就也跑到場地里去扯著燕七來回躥，武家叔侄站在上頭圍觀，武珽也在，一邊看著元昶在下面沖著燕七指手劃腳一邊問武長戈：“十二叔，您是打算以后都讓燕小七在女隊里打主力了？”

    “看情況?！蔽溟L戈淡淡道。

    “哦？她發(fā)揮不穩(wěn)定么？”武珽看了眼下頭那個無論何時都不緊不慢的小胖子，她的箭法他多少也算了解，倒真沒見過她發(fā)揮不穩(wěn)定的時候。

    武長戈勾了勾唇角：“看情況，決定是讓她打女隊的主力，還是終極隊的主力?！?/br>
    武珽武玥聞言齊齊驚了，四條漆黑英氣的眉毛以相同的高度和弧度揚起來，終極隊就是男女皆可加入的混合隊，錦繡書院的綜武終極隊，一直以來也只有謝霏一個女孩子進(jìn)入過參賽陣容，而且大多時間都是在打替補(bǔ)，武長戈剛才說什么？“終極隊的主力”？主力？！讓燕小七打主力？！

    “她有這么厲害？”武珽驚訝又好奇。

    “小七太牛叉了！”武玥高興道，“牛叉”這個詞是四歲的時候跟燕七學(xué)會的。

    “她的實力比謝霏怎么樣？”武珽問武長戈。

    “將與兵之別?！蔽溟L戈道。

    燕七是將，謝霏是兵？這樣的差距可不小，武珽更吃驚了幾分：“比之侄兒呢？”

    武長戈看了他一眼：“將與副將之別?！?/br>
    武珽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又問：“比之十二叔呢？”

    武長戈卻沒有作答，武珽不死心，追了一句：“比之當(dāng)今那位箭神呢？”

    武長戈眸光閃動，看了場下那團(tuán)胖胖的、穩(wěn)穩(wěn)的身影一陣，方意味深長地淡笑道：“有些人，遇強(qiáng)便潰，而有些人，遇強(qiáng)更強(qiáng)。她是哪一種，目今無從確定，你若感興趣，不妨邀她一試?！?/br>
    武玥立時在旁邊慫恿：“五哥，同小七比一場?。”缺缺?！”

    武珽確有此心。

    武家人對燕七可都熟得很，那貨從小就常來家中做客，胖墩墩木吞吞的，逗起來很有意思，只他們從來不知道，這個大家從小看著長起來的小胖子，居然還有著這樣一手深藏不露的箭上功夫，甚至連對此有絕對權(quán)威的十二叔，都認(rèn)定他武珽與她燕七相比，竟然只能做一個副將……說實話，武珽有些不服，也有些不以為然。

    當(dāng)然，他雖然不至于因此和個小丫頭片子賭氣，但也多少燃起了好奇心，能被十二叔賦予如此高評價的人，這世上怕還超不過三個，不成想這小胖子竟就是其中之一。

    有意思，燕小七，原來還是個高手，才十二歲，難道是個天才？師從何人呢？

    武長戈看了一陣便走了，武珽就在上頭等著燕七，待她和元昶一人一頭汗地上來，便笑呵呵地迎過去：“小七，這邊移步，有話同你說?！?/br>
    “說啥？好話不背人，背人沒好話?！痹埔粋?cè)身擋在燕七前頭。

    武珽似笑非笑地看了元昶一眼：“喔，我就是想問問小七，知不知道‘護(hù)花使者’是什么意思，如果不知道呢，我可以舉例給她看?！?/br>
    元昶愣了愣，莫名有些不自在，鼻子里哼了聲“無聊”，轉(zhuǎn)身便走，還不忘和燕七道了一句：“燕小胖你別聽他瞎扯?。∽屗性捒煺f有屁快放，我在書院門口等你，有事要問你！”

    武珽目送元昶走遠(yuǎn)，這才笑瞇瞇地轉(zhuǎn)回頭來看著燕七：“那，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護(hù)花使者？”

    “……別為老不尊啊，有話快說?！毖嗥邿o語。

    “呵呵，”武珽上上下下地仔細(xì)打量了燕七一陣，直到把燕七都打量毛了，這才望住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同我比一場吧。”

    第87章 最好    在最好的年華里和最好的人在一起……

    “咳……那個……五哥……小七已經(jīng)走了，咱們也回吧……”武玥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武珽夕陽下泛著朦朧光澤的衣角，感覺她五哥整個人此時的心情都像這光影一樣被虛化成了支離破碎的殘片，“勝敗乃兵家常事……咳……也許小七只是偶爾超過平時水平發(fā)揮了一次，你不用太介意的……要不，過兩天你再約她比一回？”

    武珽回過神來，好笑地瞟了武玥一眼：“行了，不用安慰我，我又不是輸不起的人，燕小七的箭法的確在我之上，沒必要找借口?；匕??！?/br>
    武玥松了口氣，心情復(fù)雜地離開靶場往外走，武珽望著百步開外楊樹干上那鴿蛋大小殷紅的靶心，心情更為復(fù)雜地嘆了口氣。

    百步穿楊不是神話，當(dāng)朝能做到的人不多，但也不會很少，他就是其中之一。

    十箭，他在靶心留下了十個箭孔。

    十箭，燕七在靶心卻只留下了一個箭孔。

    孰高孰低，就這么直接又殘酷地一眼分明。

    燕小七那個小混蛋。

    一點面子居然都不給他留，真就敢這么干脆利落地贏得他灰頭土臉顏面盡失。

    他可是騎射社的隊長呢。

    還當(dāng)著一向?qū)λ绨萦屑拥拿米拥拿妗?/br>
    不過……那臭丫頭的箭法也的確太神了些吧？她才十二歲啊，這樣穩(wěn)定的箭法得練多少年才能練成？難不成她在箭術(shù)一道上還真是個天才？這還真的讓人很不服氣啊……這么多年起早貪黑血汗兼流地苦練，卻比不上天才與生俱來的天賦，老天爺何其不公啊……

    武珽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修長有力，厚繭遍布，可就是這雙證明著日積月累的毅力與勤奮的手，竟沒有比過那雙白白軟軟柔柔嫩嫩的小胖手。

    那么，勤奮和努力還有必要嗎？再多的努力，在天才眼里也會顯得分外可笑吧？凡人就是凡人，就是這么可憐可悲，無為無用。

    武珽狠狠攥了攥拳，復(fù)又松開，大步地離開了空蕩蕩的靶場。

    燕七正和元昶趴在芝蘭河上的拱橋石欄桿上看楊花繚亂撲流水，柳絮漫飛的季節(jié)，整條河都像被灑滿了椰蓉，燕七看著看著就餓了：“你有什么事要問？”

    元昶翻身跨坐到橋欄上，偏頭盯著燕七看：“兩個問題：剛才武珽留你干什么了？你的汗巾子為什么會在武長戈手里？”

    “武五哥叮囑了幾句明天比賽要注意的問題，”燕七不敢提比試的事，一提準(zhǔn)讓元昶拉走再比一回，“汗巾子吧，吧啦吧啦吧啦?！?/br>
    “你倒不傻，還知道放箭示警，”元昶好笑地伸手在燕七腦瓜頂上揉了一把，“行吧，原諒你了?！?/br>
    “??？”燕七不曉得自己為什么突然就被原諒了。不對，有什么應(yīng)該被原諒的事??？也不對……反正……

    “啊什么啊，走，逛夜市去！我請你吃好吃的！”元昶莫名開心起來，拉著燕七就跑。

    “我減肥呢……去東市還是西市??？西市賣零食的多?！毖嗥叩?。

    “那就西市，”元昶哈哈笑著，“讓你家馬車先自個兒回去，晚了我送你回家！”

    “你錢帶的夠不夠多啊？”燕七問著，被元昶拉著跑進(jìn)了夕陽下的楊柳風(fēng)里。

    日曜日是請安日，才跨進(jìn)四季居燕老太太的院子，便覺滿眼蔥蘢春風(fēng)綠，燕子恪站在廊下喂黃鶯兒，穿了件青梅綠的棉麻袍子，腰里松松系了根沉綠繩兒搓的長絳，襟口露出里頭青玉綠色的棉紗中衣領(lǐng)來，綰起的發(fā)絲上插了一支雕做竹節(jié)的水頭十足的翡翠簪，晨光里一派清愜。

    “大伯今兒又休沐？”燕三太太后腳進(jìn)了院門，臉上帶著詫異，身后跟著燕八姑娘、燕十少爺、趙姨娘以及那位新抬的李姨娘，李姨娘雖未被收房，但名分先定下來了，果然生得好顏色，身比柳嫩人比花嬌，一對眼睛尤其漂亮，微微一個流轉(zhuǎn)，就有萬千的風(fēng)情，勾人魂魄，引人遐思，最是令男人毫無抵抗力的銷魂蠱。

    燕九少爺眼底閃過一絲譏嘲與冷意，這個李姨娘，當(dāng)初可是為他和燕七的老爹準(zhǔn)備的，如今送往邊疆的那一個，只怕比起這個來也差不到哪兒去。

    李姨娘仿佛感受到了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由抬起一直低著的臻首，看了眼燕九少爺，見是個玉琢出來似的俊俏小少爺，不由友好并恭謹(jǐn)?shù)貨_著他笑了笑，眼波再一轉(zhuǎn)，忽瞅見了廊下那一匹春風(fēng)一泓碧水，不由一怔，只覺滿庭里姹紫嫣紅霎那間開了個遍，卻怎么鮮艷也抵不過那一抹浸透風(fēng)華的綠奪目引人。

    眾人齊向燕子恪行禮招呼，燕子恪頷首應(yīng)著，待眾人魚貫進(jìn)得屋去，便只留了燕七在廊下說話，“讓一枝把甲衣給你送去。”

    “不行吧，書院要穿統(tǒng)一的甲衣，還沒給我做好呢?！毖嗥叩馈?/br>
    “照著書院的款做的，分毫不差，先穿這個。”

    “好啊，下午把對方的‘車’射下來給你看?！?/br>
    “好。”

    伯侄倆這廂正說著話，便覺一陣香風(fēng)襲來，伴著一聲輕柔的招呼：“東家老爺，七小姐。”轉(zhuǎn)頭望去，見何先生手里拎著花籃，滿籃子是帶露的各色茶花，穿著件水青底子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彈墨裙，裊裊婷婷地慢慢行來，并從籃子里挑了朵艷粉的出來，那么隨意自然地替燕七插在了頭上，仿佛兩個人之間已經(jīng)熟得不必打招呼，“我來給老太太送些花兒戴，我那屋外茶花又開了一茬兒，顏色正好，不折可惜?！?/br>
    燕七都快哭了，她今兒也穿的綠裙子呢，這大粉大綠霸氣側(cè)漏的搭配她駕馭不住啊！

    燕子恪便只微微點了下頭，轉(zhuǎn)身先進(jìn)屋去了，何先生才要邁腿，就聽燕七道：“我想再挑一朵?！?/br>
    何先生回過頭來淺笑：“先讓你祖母挑罷。”

    “說的是，”燕七把頭上的花摘下來放回籃子里，“長輩還沒挑，我這個小輩不能僭越?！?/br>
    何先生笑了笑，才要繼續(xù)往屋里邁，忽而想起什么，又轉(zhuǎn)回頭來看向燕七，只作不甚在意地道：“對了，上次那鞋七小姐可送出去了？”

    “送出去了呢，穿著正正好?！毖嗥叩?，煮雨她爹得了鞋高興得不得了，穿著四處同人炫耀，閨女主子賞下來的，說來也是份兒榮光呢。

    何先生眼里閃過喜色，面上則仍淡笑著道：“這個天兒也該穿了，再不穿天就熱起來了，隔了年就成了舊鞋，想來他也是不喜的?！?/br>
    “拿回去當(dāng)天就穿上了。”燕七道。

    何先生嘴角愈發(fā)翹起來：“就怕我手藝入不得東家眼……他沒問是誰做的？”

    燕七看著她：“大伯？他向來不管家下穿什么的，先生不必?fù)?dān)心?！?/br>
    “家下？”何先生也是一愣，“關(guān)家下何事？”

    “您不是問他是否問起那鞋是誰做的？”燕七不緊不慢地道，“一個下人穿什么鞋、穿誰做的鞋，他不會在意的，他自己么，從來只穿云錦莊做的衣服和鞋子，別人的做得再好，他也不會沾身?！?/br>
    “……”何先生險些吐血，睜大了眼睛盯著燕七，“那我送你那雙鞋你給了誰了？”

    “給了我丫頭的老子了啊?！毖嗥吆軣o辜地看著她。

    “你——你把我做的東西——給了一個下人？！”何先生好想一口血噴死面前這個蠢胖子，“你怎么可以——那是我——深閨之物——如何能如此踐踏？！”

    “呃，您不是說沒事么……要我當(dāng)作外頭買來的，反正……外頭賣的鞋子不也是大姑娘小媳婦們一針一線細(xì)細(xì)做出來的？”燕七納悶地重復(fù)著當(dāng)日何先生說過的話，“既可當(dāng)作外頭買的，那么給了誰不也都沒關(guān)系么？”

    “你——”何先生胸口發(fā)悶，轉(zhuǎn)頭就往院門外走，籃子里的茶花被她飛快的步履顛得掉出來，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

    燕七招手叫來不遠(yuǎn)處一個正站著發(fā)呆的粗使小丫頭：“地上花兒是才摘的，拿去同其他人分了，插頭吧。”

    小丫頭高興壞了，園子里花兒雖多，沒有主子發(fā)話，這樣的名貴花兒她們是不能擅戴的，連忙跑過來，也不嫌棄是從地上撿的，歡歡喜喜地抱著花兒找自個兒的小姐妹們?nèi)チ恕?/br>
    燕七轉(zhuǎn)回身，見一條修長胳膊正從門簾子里伸出來沖她招手，幾步過去掀簾入內(nèi)，簾子便在身后輕飄飄地落下來，紅地金線繡的海棠花燦燦地開了一廊。

    下午對陣蘭亭書院的綜武賽，錦繡書院仍舊客場作戰(zhàn)，燕七穿上了新做的甲衣，尺寸合適，鮮亮照人，對此元昶嗤之以鼻：“新做的甲衣太硬，穿著不舒服，動起來也不靈活，還不如穿我的！”

    燕七已經(jīng)扛著弓上場了。

    錦繡和蘭亭，是綜武賽的兩大勁旅，因而吸引到的觀眾也多，東西兩面的看臺幾乎快要坐滿，雙方照例先到楚河漢界處相互行禮致意，然后聽裁判例行公事地陳述比賽規(guī)則。燕七站在隊尾，偏著頭往東看臺上瞅，一大片花花綠綠的衣衫晃得人眼花，然而她還是很快地從這片鬧眼的背景板中找到了她熟悉的人：武玥陸藕，燕九少爺和他的兩個跟班，崔晞，她的大伯燕子恪。

    閨蜜，手足及鞋襪，知己，和他，在最好的年華里同最好的人在一起，還有什么事能比這更讓人開心和滿足的？

    燕七翹了翹唇角。

    可惜臉罩在頭盔里，沒有人看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