郜峻還沒拉得及說出下面的話，電話又一次被掛斷了。

    郜峻胸中壓抑已久的火氣終于幾近爆發(fā)，他煩躁地扯了扯自己校服襯衣的領(lǐng)口，直接沖著樓上那亮燈的一扇窗戶大喊，“程聰！程聰你下來！我有話跟你說！”

    ……

    湯閱此刻坐在房間里的一個小小角落里，他的身旁是他已經(jīng)收拾好的行李，那行李小小的，看著有些可憐，因為他實在沒有什么好帶走的，來的時候是這樣，現(xiàn)在要走了，大概也是這樣。

    程聰昨天已經(jīng)回到了家里，因為湯閱還沒有被送走，所以他只能暫時跟湯閱擠在一間房間里。

    程聰剛剛因為打架事件垂頭喪氣地回到家里，卻發(fā)現(xiàn)有人霸占了原本屬于他的位置，于是對他不怎么友善。

    湯閱卻只是沉默地承受著，畢竟……他也沒什么好計較的了，他就要走了。

    湯閱坐在房間的角落里一頁一頁地翻看自己的數(shù)學(xué)筆記，那上面自己的一筆一劃，都寫得認(rèn)認(rèn)真真，這大半年……真的是他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突然，他聽到有人在樓下喊“程聰”。

    湯閱一驚，下意識地脊背繃直，原本坐在床上玩游戲機(jī)程聰卻突然之間起身，奇怪地朝窗口看去，“我怎么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湯閱慌張地起身，心里一酸，腦子里只有一個想法：他不能讓郜峻知道自己的事情！

    他飛快地推開窗朝樓下張望了一眼，樓下的人在看到他身影的那一瞬間終于停下來。

    湯閱攔住想要來窗邊一探究竟的程聰，抹了一把眼角的淚水，“是，是我同學(xué)。”

    程聰忍不住沖著他翻了個白眼，然后又躺會床上去繼續(xù)玩他的游戲機(jī)。

    ※※※

    當(dāng)郜峻看著程聰一步一步?jīng)_著他走過來的時候，終于忍不住往前快走了幾步，然后一把把人按進(jìn)了自己的懷里。

    他已經(jīng)顧不得程聰現(xiàn)在有沒有消化掉自己那天吻他的事情，也完全沒有什么心思考慮他是不是會討厭自己，他就只是想要……單純地抱抱他。

    仿佛就這樣輕輕地抱一抱，就能夠緩解掉這些天他心里所有的痛苦和不安。

    程聰?shù)念^剛剛埋進(jìn)這個溫暖的懷抱里他便忍不住落下淚來，但是，很快地，他便輕輕地從郜峻的懷中掙脫開來，低垂著眼，沒有看他。

    “閱閱……”郜峻有些緊張地用手捧住程聰?shù)哪?，貪戀地用自己的額頭蹭了蹭他的額頭，可是他還沒有來得及開口說話，程聰卻已經(jīng)搶先開口了。

    “郜峻，我們就當(dāng)做……沒、沒認(rèn)識過吧?！?/br>
    郜峻捧著程聰臉的手一僵，半晌才像是反應(yīng)過來一般扯了扯嘴角，“你說什么？”

    程聰伸手掰開了郜峻的手，低著頭轉(zhuǎn)身便朝著單元樓跑去了。

    “是因為那天我親了你嗎！”

    郜峻獨孤地站在寒風(fēng)里絕望地看著遠(yuǎn)處的那個背影，他心里想著，此刻，哪怕對方只是能夠轉(zhuǎn)頭看他一眼也好。

    但是，那人只是微微停了停腳步，然后便徹底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跑進(jìn)樓梯間的湯閱扶著墻面輕輕喘息著，他偷偷地透過有些臟兮兮的玻璃窗戶看著樓下寒風(fēng)中一直站著的那個人，捂著嘴悄悄地哭泣。

    大概……這個人就是他晦暗人生里唯一遇到的那一點點光亮了，他……想讓那個最美好的程聰，永遠(yuǎn)留在他的心里……即使，他永遠(yuǎn)都不會知道，與程聰有關(guān)的一切……都從來未曾屬于過自己。

    湯閱的眼淚突然之間像是決堤了一般，那淚水伴隨著這些天的壓抑和絕望，永遠(yuǎn)地留在了這個漆黑的夜里。

    ……

    第二天清晨，天還沒亮，湯閱已經(jīng)和舅舅坐上了去往h市的班車，他抱著自己小小的行李蜷縮在角落里，他仰起頭，努力地抑制淚水想要落下來的沖動，然后向著窗外，最后看了一眼這個他生活了大半年的城市，在心里默默道了一聲“再見”。

    他用力地閉上眼睛，眼淚卻還是流下來，他心里想著：就當(dāng)他，是做了一場美夢吧。

    第19章 愚蠢

    大概就像是所有的初戀一般，因為那個年紀(jì)的幼稚和沖動，結(jié)果總會是無疾而終的。

    郜峻原本覺得程聰并沒有給他宣判死刑，他雖然把話說得那么決絕，但是自己還是可以在不近不遠(yuǎn)的地方就那么安安靜靜地看著他。

    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一個星期后，班主任在班會上很遺憾地跟大家宣布：程聰轉(zhuǎn)學(xué)離開了。

    郜峻說不清那一刻自己的感受，只覺得那就像是用一把銳利的尖刀狠狠地在自己的心口劃過。

    后來他又來到程聰家，那里早已是人去樓空，他站在門口瘋狂地敲門，隔壁的鄰居開門勸慰道，“小伙子，別敲啦，這一家人早就搬走啦，人家兒子有出息，聽說去國外讀書了。”

    郜峻的手一僵，整個人都像是霎時之間失去了靈魂。

    鄰居見他沒反應(yīng)，搖了搖頭，把門關(guān)上了。

    空空蕩蕩的樓道里此刻就剩下了他一個人，郜峻苦笑著愣愣地站在那扇冰冷的門前。

    他的腦子里記得程聰跟他說過的每一句話，做過的每一件事。

    他記得，程聰因為沒有足夠的錢而沒辦法陪自己玩游戲機(jī)，也沒辦法參加邱莉莉的生日宴。

    郜峻從那時候就在心里暗暗發(fā)誓，他將來的每一天一定要比之前更加努力，讓程聰再也不會因為金錢而發(fā)愁。

    盡管他自小家境優(yōu)渥，但是他卻不想要依靠家人。

    甚至，他為他們的將來想了太多太多……

    程聰?shù)某煽冞€不夠好，考上b市一中自己還要多多幫他補(bǔ)習(xí)……將來兩個人還可以一起出國留學(xué)，即使程聰沒有那么多錢但是至少還有自己……

    但是……他怎么都沒有想到，程聰就以這樣決絕的方式消失在了他的生命里。

    “人家兒子有出息，聽說去國外讀書了。”

    鄰居的這句話就像是壓倒郜峻整個精神世界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覺得自己真是愚蠢得無可救藥，程聰說什么話他都信，人家明明已經(jīng)不聲不響地規(guī)劃好了人生，你卻還在替他擔(dān)心。

    你的人生之中有他，而他的人生里，從來沒有你。

    ……

    那天晚上的晚餐郜峻是在家里吃的，他沉默著吃著東西，餐桌上就只有郜逸一個人嘰嘰喳喳地說著話。

    “我吃飽了。”

    郜峻擦了擦嘴，禮貌地出聲然后離開餐廳。

    傍晚，郜逸悄悄摸進(jìn)郜峻的房間，發(fā)現(xiàn)弟弟正坐在桌前盯著自己的手機(jī)。

    “你怎么了？”

    聽見郜逸的聲音，郜峻把手里的手機(jī)按掉，然后轉(zhuǎn)頭看著郜逸。他的眼神里，頭一次流露出了一點屬于這個年齡段的孩子該有的一點點脆弱，郜逸看見他對著自己輕輕搖了搖頭。

    “沒什么，只是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也是愚蠢的?！?/br>
    這么多年了，郜逸是頭一次聽到郜峻這樣說自己，在他的一貫印象里，弟弟總是驕傲而內(nèi)斂的。

    郜逸看著弟弟的背影突然覺得有點心疼，他走過去，有點手足無措地把對方的腦袋按進(jìn)了自己的懷里。

    頭一次像個小大人似的安慰他，“不是的……郜峻……或許，或許只是因為你太年輕了……以后……以后會好起來的?！?/br>
    郜峻沒有說話，只是把頭往哥哥的懷里又埋了埋。

    ……

    當(dāng)郜峻再一次出現(xiàn)在大家的面前的時候，他仿佛又變成了從前的模樣。

    一個人獨來獨往，成績卻依舊逆天，他毫無壓力地考上b市一中，在老師的贊許和同學(xué)們欣羨的眼光中，但是卻再次變得那么高遠(yuǎn)，仿佛與所有人群都是隔離的。

    女生們都在背后偷偷喊他冰山，卻又忍不住偷偷看他。

    后來，也有人悄悄地給其他女生普及：“其實從前郜峻也不完全是這樣不易接近的，從前他念初中的時候，就跟班里的一個男生關(guān)系很好呢，每天上課下課都一起的，還總是給他講題，只不過……后來那男生轉(zhuǎn)學(xué)走了……便再沒見過郜峻和誰那樣親近了……”

    “唉……好可惜啊。”女生們聽后一陣嘆息，她們都沒見過男神給別人講題的樣子呢！

    ……

    進(jìn)入高中之后的學(xué)習(xí)變得緊張了起來，但是這似乎對郜峻來說并沒有太大的改變，他依舊每天那樣過生活，甚至是有些變態(tài)得要求自己。

    當(dāng)然，他有時極其疲憊的間隙，他的腦子里也會不由自主地蹦出一個身影。

    他會自嘲地扯一扯嘴角，然后再繼續(xù)自虐一般地用數(shù)不清的數(shù)學(xué)題來懲罰自己，忘掉那個愚蠢的曾經(jīng)。

    高二那年，郜峻發(fā)小關(guān)擎的父母離異了，他的母親帶著他和他的弟弟關(guān)嘉寧回到b市。

    那是郜峻第一次見到關(guān)嘉寧，卻失態(tài)地足足愣了半分鐘。

    直到關(guān)擎笑著喊他的名字開他玩笑，“郜峻，我弟弟有這么好看嗎？”

    那時候的關(guān)嘉寧年紀(jì)還小，聽了這話卻一副驕傲的模樣沖著哥哥撒嬌，“我本來就好看?！?/br>
    郜峻回過神，笑著糊弄過去，眼底卻一陣一陣黯然。

    好像他……尤其是那眼睛。

    但是笑起來卻又不像了，關(guān)嘉寧的笑是驕傲又肆意的，但是程聰?shù)男θ?，卻總是帶著那么點滿足又小心的味道……

    ※※※

    當(dāng)郜峻從這些不咸不淡的回憶中抽身出來的時候，瓶子里的酒已經(jīng)被他喝得見底了。

    郜逸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離開的，大概是看不下去他這副酒鬼的模樣。

    郜峻扯了扯嘴角，咣地一聲把手里的杯子放在茶幾上。

    不管他心里愿不愿意承認(rèn)，十年過去了，那個人依舊無法從他的心里消散。

    他自虐般地更換著身邊的人，迫切地想要去證明一些東西，但可笑的是，他身邊的那些人總是會有一張與他相似的臉。

    郜峻痛苦地閉上了眼，十年前他說錯了。

    其實……從遇上他的那刻開始，自己的后半生，就已經(jīng)注定要愚蠢下去了。

    ※※※

    第二天邢琛走進(jìn)郜峻家的時候，被他客廳里凌亂的酒瓶嚇了一跳。

    他還沒有腦補(bǔ)完，自家老板就已經(jīng)一邊打著領(lǐng)帶一邊走出來了。

    “什么事兒大清早這么急？”

    郜峻一問邢琛才回過神來，連忙把資料遞上來，“是關(guān)嘉寧最近的一個節(jié)目的合同，有一期需要他家里人陪同一起參加，本來想著徹底給拒了，但是關(guān)嘉寧卻說他關(guān)先生回不來讓您和他一起去。”

    “拒了吧?！?/br>
    郜峻看都沒有看那份材料，便直接道。

    邢琛愣了一下，但是卻也沒有多言，只是點了點頭，在材料上畫了一個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