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懂自己為什么玩這個游戲，因為他每天就是在山巒原野河流森林之間走啊走，遇到奇怪的生物，逃跑或者被追上殺死……胡亂闖進(jìn)奇怪的洞xue和陵寢，遇到突然跳出來的尸鬼，逃跑或者被追上殺死……沿著路尋找房舍和旅店，聽到空中的龍吼，逃跑或者被追上殺死……周而復(fù)始。

    后來，有人和他對話，有人教導(dǎo)他戰(zhàn)斗，有人交給他任務(wù)，有人對他說“謝謝”。

    再后來，他好像開始知道該做什么了。

    花了兩天時間，他才學(xué)會去和游戲中人們交流，但這之后，這個世界對他依舊難度不小。

    而在天際里旅行……或者說迷路久了，西斯?jié)u漸很能理解那些失蹤的人，于是他按照記憶找回去，告訴那些人們他會為他們尋找他們的親人，然后躊躇滿志地帶著自己的巨劍上路。

    不過對于一個不認(rèn)路的人來說，尋找的旅程實在是足夠艱難，但在旅行的過程中，他見識到了更多的風(fēng)景，旁觀人們之間發(fā)生的一幕幕悲歡離合，慢慢覺得這樣的世界也不錯。

    身后響起一陣說笑聲，西斯轉(zhuǎn)過身，緊閉的店門被拉開一條縫，五光十色從門縫里泄露出來，一個羽絨服里穿著綠格子襯衣的紅發(fā)女孩轉(zhuǎn)身和門后的同伴告別，回過頭就看見西斯看著她。

    “哦，嗨，晚上好?！迸⒆匀坏卮蛘泻?。

    西斯點點頭。

    他看著女孩一手插在牛仔褲口袋里，彎腰打開鎖在路燈邊的自行車鎖，抬腿跨上去就要離開，忽然出聲：“布蘭特溫泉旅館在哪里？”

    紅發(fā)姑娘正在戴耳機(jī)，聞言回頭看看他：“哥們，想得到幫助你得禮貌點?！?/br>
    “禮貌？”西斯皺眉。

    “你至少得說‘請’，”女孩指點他，“你不知道嗎？”

    西斯搖搖頭，頓了頓，又點點頭。

    “只要說‘請’就能得到幫助嗎？”這點和游戲里又有點不一樣，電影里倒是的確遵循這個原則……大部分時候，有些時候其他手段也能得到幫助。

    “大部分時候，”女孩聳聳肩，“剩下的要看很多因素。”

    西斯：“比如。”

    他想想，覺得這樣似乎生硬了點，換了個語氣又問了一遍：“比如？”

    女孩“哈”地笑出來：“你真有趣，伙計。ok，比如時間，天氣，耳機(jī)里放的音樂，食物的香氣……很多因素，對吧？”

    ……那還真是很多。

    不是第一次，西斯對人類的難懂萌生出某種畏懼的情緒。

    他從電影里對人類有了模糊的看法，從游戲里對人類有了淺薄的了解，最后將這些認(rèn)知搬運到現(xiàn)實，用這些知識去研究身邊唯一的范本，依舊覺得毫無頭緒。

    他已經(jīng)迷路夠久了。

    “請，”他說，“請告訴我去布蘭特溫泉旅館的路，我不想再迷路了?！?/br>
    “迷路？”女孩愣了愣，思考一陣，拍拍車后座，“算了，我?guī)闳グ?。你是外地人？?/br>
    “嗯。”西斯點頭。

    “我叫溫蒂。你呢？”

    西斯正在觀察這種只從電影里了解過的交通工具，聽到溫蒂的問題，認(rèn)認(rèn)真真回答：“西斯?！蹦┝搜a充：“星球大戰(zhàn)里那個?！?/br>
    “哦，那可真帥?！?/br>
    ……

    自行車在雪地里歪歪扭扭地行駛，車輪和雪碾磨出嘎啦聲響，溫蒂奮力蹬著車踏板，帶動兩個人爬上山坡，不久后停在了溫泉旅館前。

    溫蒂把他送達(dá)之后就騎車走了，西斯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山道拐角，站了很久才轉(zhuǎn)身走向溫泉旅館。

    片刻后，他盯著上鎖的正門，抿緊了唇。

    暗紅能量自他的指尖逸散，西斯伸出手指戳了戳門鎖，噠一聲，門鎖應(yīng)聲而開。

    就在這時，旅館側(cè)面樓上一聲巨響，緊接著玻璃嘩啦爆裂。

    一把把冒牌貨從窗口懟出去，鐘梓星嘖了聲，緊追著沖向缺了四四方方好幾片的玻璃窗，縱身躍出洞口，調(diào)高像素避免空氣成為自己的阻礙，正對著正艱難從地上爬起來的黑發(fā)青年直直墜下。

    她看見對方眼瞳一縮，狼狽地就地翻滾起來，避免被她一腳正中面門。

    對于對方的反應(yīng)，鐘梓星早有預(yù)料，落地時她踉蹌了下，順勢在地上滾了圈，反手撐住地面一躍而起，追上去一拳砸向青年。

    西斯說過她能控制任何被她感知到的事物，鐘梓星也試過，對人照樣起效，但她對于“成為某個自由意志生命的主人”的想法不太適應(yīng)，因此面對冒牌貨，她最先想到的是嚴(yán)刑逼供。

    ……然而還沒等她和冒牌貨周旋幾句，看見綁馬尾的發(fā)繩抽掉后變成皮鞭后，對方臉色驟變，拋下幾句意味不明的話，身影一閃就要破碎。

    鐘梓星還不知道他的目的，見狀下意識鎖死了他身周的空間，下一秒干脆地把對方懟出了房間。

    ……既然如此，那只能抓住狠揍一頓再說了。

    揮出去的一拳撞在層層疊疊的馬賽克上，空氣仿佛有一瞬間的凝滯，堆砌緊密的馬賽克們紋絲不動，然后，爆開。

    如同連鎖效應(yīng)，明明尚未被拳風(fēng)掠及，青年的雙腿卻驟然粉碎。

    鐘梓星神色不變，歪了下頭，慢慢放下手。

    和她想的一樣……這個冒牌貨不是實體，只是一個幻象。

    既然是幻象就沒什么好說的了……

    鐘梓星想著，看見對方神情扭曲起來，似乎想說什么，感覺應(yīng)該是要放狠話，反正不會有太多意義，于是她不等對方開口，三兩下拍散了那個幻象。

    應(yīng)該不會再出現(xiàn)了？鐘梓星不太確定。

    她指揮著破碎的玻璃重新拼回窗口，拼完后她轉(zhuǎn)身打算從正門回去，正好看見不遠(yuǎn)處站了個眼熟得不行的人，在模糊像素下依舊清晰。

    西斯。

    ……他找回來了？

    鐘梓星特別不可思議。

    雖然有些意外，但鐘梓星很快調(diào)整好心態(tài)，自如地抬手打了聲招呼：“嗨?！?/br>
    她沒指望得到回答，徑直走向旅館正門的方向，結(jié)果和西斯擦肩而過時，她聽見他很輕地說了聲“嗨”。

    “……”

    鐘梓星身形一頓，轉(zhuǎn)身上下看了西斯一圈。

    這不是假的??？說好的冷嘲熱諷呢？

    大概是她的目光太直白，西斯困惑了一瞬，露出不解的神情，但立刻他反應(yīng)過來，嘴角向下，迅速遮掩住表情。

    有一瞬間，鐘梓星看到他臉上幾乎要掛起熟悉的譏諷，但不知為何，最后他放棄了，只是面無表情地避開她的視線，看起來沒以前那么欠揍了。

    ……鐘梓星忽然發(fā)現(xiàn)，她好像有挺久沒看到西斯露出那種讓人想對著他的臉揍的嘴臉了。

    以太現(xiàn)在的畫風(fēng)她不太懂……

    她對西斯點點頭，也不招呼他，自顧自走向旅館。然而她沒走出幾步，西斯卻忽然出聲。

    “我不想再迷路了?！彼f。

    鐘梓星覺得這個問題還蠻好解決的：“回去教你怎么用導(dǎo)航。”有語音指示總不會再蠢到迷路了吧。

    然而西斯重復(fù)了一遍：“我不想再迷路了?！?/br>
    他走快幾步，攔在鐘梓星面前，斟酌了一下他們之間的距離，后退一步，才開口。“你不在意。你不在意我離開是原因是迷路還是逃跑，不在意要不要找我，不在意我能不能找回來?！?/br>
    “……”鐘梓星沒說話。

    她應(yīng)該為西斯第一次說這么多話感到驚訝，但她現(xiàn)在翻遍內(nèi)心，依然找不出一絲驚訝，只有平靜，唯有平靜。

    她的沉默已經(jīng)說明了很多，但西斯像是沒看出來一樣，語氣依舊充滿困惑。

    “我不是自己找回來的，”他說，“一個人……女孩幫助了我，她騎自行車帶我找到了這里。”

    他的困惑那么真誠：“可等她離開了我才想起來按人類的慣例我應(yīng)該說謝謝。”

    鐘梓星已經(jīng)明白他想說什么了。

    “為什么？”她輕聲問。

    “為什么？”西斯說，“你——你們?nèi)祟悺銈兎浅ｋy懂，就像一座迷宮，每一個行為都會導(dǎo)致一條岔道，導(dǎo)向無數(shù)個結(jié)果，為什么要發(fā)明出這么復(fù)雜的程序？為什么要說請？為什么要說謝謝？為什么會有不同的反應(yīng)？”

    “不止人類?！辩婅餍钦f，“任何有自我情感的生命——”

    “所以我不懂。”西斯說。

    他第三遍……或者第四遍，對鐘梓星說這句話。

    “但我不想再迷路了?！?/br>
    鐘梓星等了半天，等著他的下一句話，但西斯似乎覺得說到這里就行了，說完就閉上嘴盯著她看。

    “……”鐘梓星扯扯嘴角。

    她的語速非常慢：“是什么讓你覺得我會……”

    在西斯的注視下，鐘梓星咽下了后面的話語，不過她覺得她的意思表達(dá)得差不多了。

    西斯看起來在思考。

    “對不起?！表汈Вf，“我想我應(yīng)該向你道歉?！?/br>
    不知為何，鐘梓星的表情很奇怪。

    她臉頰的肌rou以極小的幅度抽搐，未成形的微笑在抽搐中掙扎著死去，連帶著語氣也顯得很奇怪，像是魔鬼在含混地低語。

    “啊，那你要知道，”她說，“我不會因為一次道歉原諒一個想殺死我的人的。”

    “你說得對，”她看見西斯認(rèn)同地點頭，“一次道歉不夠。”

    他思考了一會，問：“你想要什么嗎？”

    鐘梓星看了西斯一會，發(fā)現(xiàn)他真的在認(rèn)真地想要補償她。

    就好像他們只是朋友之間吵架，于是他試圖用什么東西來討好她借以和好……

    ……這是哪門子的思維方式？

    鐘梓星百思不得其解。

    第53章 活躍鋒

    如果換件事, 西斯這樣的行為的確很讓人憤怒，因為他根本沒意識到自己行為的嚴(yán)重性——可問題是，如果這件事是“試圖殺死他人”這種常識呢？

    不管別人怎么想，鐘梓星……鐘梓星發(fā)現(xiàn)自己高估以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