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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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這朵國色天香的那位佳人,便是無冕之王,參加花朝節(jié)的少女們,誰人不羨? 便是那朵紫斑牡丹被押入芙蓉園時,小攤小販們,也要喜滋滋的湊過去沾點兒光。寶如也迎了過去,于被禁軍橫矛擋著的攤販之中高高揚著手兒。 今日諸如英親王、榮親王,以及各王府的王妃們都要駕臨芙蓉園,所以禁軍的戒備等級也升高了不少。 尹玉釗今日穿著華麗耀眼的明光鎧甲,罩白披,兜鰲上紅纓飄揚,金烏相間的長靴緊裹腿腹,騎馬躍躍,走在最前面。 遙遙見寶如小臉兒笑的甜甜,尹玉釗左右四顧,在此戒備的,不止他的人,還有王定疆的人。 王定疆以太監(jiān)之身,被皇帝封為遼東大都督,他是豢養(yǎng)著私兵的。這些私兵自從頭一日趙寶如入這園子,就一直尾隨其后,緊緊盯著她。 而白太后原本今日要攜小皇帝李少陵親自入芙蓉園賞花的,在見過一面王定疆后,竟臨時決定不來了。 今天王定疆的布在芙蓉園中的兵力,比往日整整多了三倍。他如此嚴陣以待的戒備,肯定不止捉趙寶如那么簡單。那小姑娘手里,必定藏著于白太后來說,極為重要的東西。 尹玉釗直覺自己不該淌這趟混水,調(diào)轉(zhuǎn)馬頭,轉(zhuǎn)身便走。 寶如回到攤子上做生意,正擺著棗兒,莊茉兒來了。 見面一笑,寶如自耳朵上摘了兩枚茄形碧玉耳墜兒下來,自作主換了莊茉兒耳朵上那已磨掉了外面一層鍍銀,露出銅胎的耳環(huán),道:“大娘往后帶著我這兩只吧,你這兩只也戴的太久了,該換換了。” 莊茉兒與李悠悠一樣,不知道這東西于寶如來說,是身邊唯有的舊物珍品,摸了一把,亦是笑:“瞧著戴在你耳朵上是真真兒的美,大娘戴著美否?” 寶如連連點頭:“美,艷冠長安。” 她抿唇猶豫了半晌,輕聲道:“大娘,你知道的,我小時候頂喜歡學(xué)你舞劍。如今也沒有門第約束,咱們都是小攤小販兒,能不能一會兒讓我也上去舞一回?” 莊茉兒直心直肺,看了半晌,指著寶如的鼻子道:“你這是要搶師傅的飯碗?!?/br> 寶如瞧著老實的不能再老實,掰著指頭道:“我和張嫂兩個這些日子賣完了她攢了一冬的陳棗兒,等這花朝節(jié)散了,總還要有別的做頭是不是? 你是常年各地走江湖賣藝的,我不搶你的生意,往后我就在胡市上擺個攤子舞劍即可?!?/br> 她說的就像真的一樣,伸手要莊茉兒手中那把寶劍。 入芙蓉園擺攤不能帶刀,連菜刀都不行,所以諸如燒餅、餛飩等食雜攤子,東西都是提前在外面做好,才能帶入園子的。 莊茉兒這把劍也未開封,是把鈍劍,傷不得人的。寶如抽出劍鋒,輕輕在空中甩了個劍花,問莊茉兒:“瞧著如何?我這技藝可有丟下?” 第67章 賀禮 莊茉兒在寶如這個年紀的時候舞劍白衣勝雪紅唇如猩銀劍走游龍舞動梨花翩翩每每舞起觀者如山呼聲呵呵,一舞轟動長安。 當時為帝的還是戎馬天下的高宗皇帝,在東市上見她舞劍當日便邀她入芙蓉園,請在花朝節(jié)上起舞。那豆蔻女兒的年紀,那英明神武的帝王歲月如流水轉(zhuǎn)眼帝王如山崩,美人遲幕她也老了。 而如今的寶如紅唇嫣然腰姿楚楚手中一把銀劍飛花恰就是當年的她呢。 莊茉兒道:“好,下一場你上去舞大娘替你撫琴?!?/br> 豎劍在盛棗兒的木桶前,寶如掐指默默的算著時間方才榮親王李代瑁夫婦進了園子想必此時賽詩會已經(jīng)開始了,那么,尹玉釗應(yīng)該就閑下來了。 果不其然,尹玉釗來了。他眉宇間頗顯無奈,眼覷左右,問道:“找我何事?” 寶如自案板下抽了只小錦匣出來,遞給尹玉釗道:“玉卿jiejie和少源哥哥成親的時候我不在京城,想要隨份禮也隨不上,如今地位不同,我也不好當面攔著他們送賀禮不是? 這是我一點心意,祝他們成婚之喜,煩請你花朝節(jié)罷后交給玉卿jiejie,就說是我送她的?!?/br> 尹玉釗接過匣子在手中掂著,極俊的面龐,陰沉沉的笑:“當初一個恨不能弄死一個,如今竟還有心情送禮?趙寶如,我怎么覺得這像個圈套?” 要說滿長安城,大約除了寶如,就屬尹玉釗這個永遠冷冷躲在暗處,上不得臺面的野孩子最清楚寶如的為人和品行了。她慣常示弱,但退讓里處處藏著陷阱,叫人不得不防。 原本,寶如是叫李少源縱在枝頭,捧在掌心里的未婚妻,當年的尹玉釗從未與她說過話。 如今調(diào)了個兒,李少源日日錦衣招搖從這路邊走過,卻從未發(fā)現(xiàn)自己那心上人落了難,就在此擺攤賣蜜棗兒。 而他和趙寶如,不是對手也非是同盟,更非朋友,倒像一對惺惺相惜的知已,就這么不咸不淡的交往著。 寶如手中攥著劍柄,低眉一笑,輕聲道:“玉釗哥哥,對不起了。若人能以自己的意愿活著,我絕不希望自己活成今天這樣??扇说穆凡挥勺约鹤?,冥冥之中大約有個惡鬼,將我領(lǐng)到了如今前無出路,后無退路的懸崖壁上。 不要丟那匣子,也不要打開它,在此站著看戲就好。若王定疆來索,你就把這匣子交給他,你的嫌疑就洗清了?!?/br> 她話音剛落,那蹲守在四面八方的私兵忽而躍起,王定疆錦袍簾子掖在烏皮帶上,長腿勁步,也不知從那兒沖了出來,率人向?qū)毴邕@棗攤聚攏過來。 寶如自桶中抽出一柄長劍,抽刃而出,寒光閃閃。她竟于那盛棗的木桶里,藏了把開刃的劍進芙蓉園。 舞劍的高臺邊,莊茉兒懷抱柳琴,噌的一聲響,小販們,臨水棧亭邊閑逛的孩子們,同時回頭,接著莊大爺鼓聲重敲,寶如提著那把長劍,和著鼓點解了自己那外罩的素面棉花褙子,下面是件修腰裹胸,綁腿及膝的半長兵衣。 大魏普通士兵的兵服,深藍色,束腰,綁腿緊扎,普通不過的服飾,配上她高高綰起的發(fā)髻,并鬢角那朵迎春梅,陽剛之氣和著嫵媚柔姿。 寶如鶴頸高昂,提劍穿過人群,踩琴聲而上高臺。 尹玉釗欲扔那錦條匣已來不及了。 目送寶如躍上舞臺,比之莊茉兒,這更年青的,身著兵衣的少女,劍法大約舞的沒有莊茉兒那么好,可她年青,鮮艷,活躍,在早春的寒風(fēng)之中,翩然如驚鴻一般,仰臂甩個劍花,和著那柳琴鏗鏘,鼓點混厚的曲子舞了起來。 臺下圍了最多的,是王定疆的私兵。王定疆居于中,提著把劍,冷冷看一眼臺上璀璨奪目的劍光,再看一眼尹玉釗。他手中一枚錦匣,恰是趙寶如剛才贈予的。 里面會不會有先帝的血諭? 王定疆恨不能扇自己兩個耳光。分明胡蘭茵早就說過,趙寶如面憨心賊,狡猾的像只狐貍一樣,偏偏他千年的狐貍成了精,竟叫這小丫頭給騙了。 《河西劍器》琴鼓相鳴,最柔媚的女兒,最飚爽的英姿。此時仕子佳人,親王勛貴們在園子里作詩吟對,外面擠著的只有小攤小販們,他們紛紛丟下生意,圍到舞臺前,踩拍而合,觀賞寶如的舞姿。 王定疆忌憚尹玉釗,怕他要溜走,血諭落到尹繼業(yè)手中。又怕寶如是在激他與尹繼業(yè)兩虎相爭,要他們斗個兩敗俱傷,自己好趁亂逃走,或者于大庭廣眾之下,揭發(fā)那封血諭。 三方僵持,挑起亂斗的那個婦人,手中一把寒刃,在舞臺之上翩翩起舞,宛若驚鴻。 芙蓉園內(nèi),曲池浩浩,玉階綿長,早春二月的烈陽下,各色盆景花植于水殿前大理石鋪成的廣場上競相爭艷。 入長安,即將參加春闈的各地舉子們,皆是有興頭一回入皇家苑林,爭相賦詩,以期能以詩奪魁,當然也以期能以那朵國色天香,而求得某位高高在上的,貴女的愛與婚姻,從此步入高門大戶之列,展開平步青云的人生。 榮親王府的王妃顧氏今兒格外的高興。一手牽著女兒李悠容,一手扶著兒子李少源,左看女兒乖嬌可人,右看兒子秀躍挺撥,抿唇一笑,在那張貼的詩簾間穿行,一幅幅掠過,皆是各地舉子們的墨寶,或有詠這芙蓉園的,或有詠牡丹的,也有詠梅蘭竹菊的,字美詩精,賞心悅目。 她看到有一首詩,字蒼勁有力,不詠花而詠樹,書的是: 檜壯堅如鐵,杉直出蒼峰。 高標示豪氣,八面接天風(fēng)。 人生多苦旅,古木留清名。 遙寄休沐日,長歌放林庭。 落款:去歲京兆解元方衡 顧氏心內(nèi)默默贊了聲好豪氣的詩,回頭對兒子說道:“去年鄉(xiāng)試若你參加,方衡怕就摘不得解元。不過娘如今不求這些,只求悠容不遠嫁,你的腿能好,如今兩樣都已齊活,娘的人生,也就滿足了?!?/br> 兒子癱瘓一年多,顧氏仿如蛻了層皮。上個月他一個人偷偷跑秦州,她在家里險險活生生急死,好在兒子全囫圇的回來了,兩條癱瘓的腿,竟然也好了。 女兒不必和親,兒子兩條直挺挺的長腿站在身邊,顧氏高興的仿佛做夢一般,推了李少源一把道:“玉卿是你癱在床上的時候嫁的你,若沒她爹從中搟旋,悠容就得去土蕃和親,咱們一家,欠玉卿的良多,你打起興頭做首詩,將那株國色天香爭來,送給她,叫她歡喜歡喜,好不好?” 李少源轉(zhuǎn)眼去看尹玉卿,她身邊圍了十幾個同齡的少女少婦們,一張嘴巴嘰嘰呱呱,也不知在講些什么,一會兒拍手笑一回。 她其實是很可憐的,打幼兒就跟在他身后,追著喊著叫他作哥哥。 在他癱瘓的時候嫁給他,不離不棄。 去了一趟秦州,得知寶如嫁的那個男人并非狗皮膏藥販子,而是個今科赴長安的秦州解元,還承著兩房家業(yè),家產(chǎn)不小。且他和寶如的恩愛,在秦州廣為傳唱。 李少源仿如大夢初醒,回長安之后,便開始善待尹玉卿,成了一對相親相愛的少年夫妻。可再怎么好待,終究前二十年的愛情都給了趙寶如,想熱烈是熱烈不起來的。那詩,當然也懶得作。 眼看詩會就要結(jié)束,榮親王李代瑁為首,率著長安貢院的學(xué)政,知事們浩浩蕩蕩而來。經(jīng)過一致評定,詩魁不出意料落到了去歲京兆解元方衡的身上。 方衡自李代瑁手中接過那朵象征著詩魁的國色天香,站在水殿的玉階上極目,玉面紅唇的少年解元,孔雀藍的蜀錦袍子,配著烏金皮帶,自云錦覆面的長匣中,捧出今春第一朵牡丹,微微招手,臺下那粉面含羞正當年的少女們已是一陣嬌笑。 他會把這朵國色天香贈給誰呢? 方衡朗聲道:“寶劍贈英雄,紅粉送佳人。原本,這朵花該是要贈予佳人的,可方某不才,尚未遇到彼此心怡的紅粉佳人。 倒是有位知已故友,其品其性,恰如這來自祁連深處的紫斑牡丹一般,不畏嚴寒,不畏霜侵,方某今日欲要將此花贈予,大家沒什么意見吧?” 皆是老友,李少瑜和李少源兩堂兄弟分散在廣場兩側(cè),皆鼓掌高呼:“沒意見!” 方衡拈著朵牡丹,遠遠掃了李少源一眼,手擎一支牡丹,轉(zhuǎn)身便往外苑紫云樓方向而去。 對方衡來說,那怕寶如當著他的面殺人,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他也覺得寶如肯定是被逼無奈。同理,他也絕不相信寶如會下毒害李少源。 而李少源前往秦州之后,聽聞寶如已嫁人,回京之后便跟尹玉卿圓了房,從此不再過問寶如的任何事情,顯然是相信那毒,是寶如下的了。 兩個人的感情外人無言妄斷。但方衡期望能以此舉,叫李少源知道寶如在京,引兩個人見面,并能讓寶如洗涮自己的冤屈。 來參加花朝節(jié)的無論年青舉子們,眾家閨秀嬌娥們,也想知道方衡給予如此高贊譽的那個故友是男是女,又是誰,自然跟在他身后,要去看個清楚。 舞劍的高臺,設(shè)在紫云樓前,這是分道的三岔路口。一面大照壁后,芙蓉園的內(nèi)園由此拐彎。舞臺不能迎向正南門,是側(cè)向著東南角的旗樓的。 方才,王定疆就是坐在旗樓上,慢悠悠兒品著季明德贈予的金老虎伽藍,遠遠兒盯著寶如。 他方才坐的位置,此刻已架起青銅駑。酌了半杯的伽藍還冒著熱氣,油潤潤的沉香漂散于微溫的水中。季明德站在窗前,在看對面舞臺上的寶如舞劍。 第68章 蘿卜 稻生上箭野狐發(fā)駑正在瞄準王定疆。人太多怕誤傷無辜觀眾也怕打草驚蛇季明德微微搖著頭嘴里喃喃念叨:“勿急勿躁再等等,再等等!” 野狐一眼閉著,半扛半架著張青銅弩輕聲道:“大哥,你原來可曾見過大嫂舞劍?” 季明德笑著搖頭:“平生第一次見!”事實上是兩生頭一回見。 他記憶中那個寶如,永遠乖乖巧巧跟在楊氏身后兩只眼兒隨時戒備,想要幫楊氏做點什么又怕自己要添亂于是惴惴不安。 兩輩子她都在竭力回報他那五百兩銀子的恩情不哭不鬧,不怨也從未展現(xiàn)過她這兔子被逼急了之后咬人的兇悍樣子。 “求你,不要用你殺了我娘的臟手碰我?!蹦鞘撬ㄒ话l(fā)過怒的一回帶著對整個世界的絕望就那么死在他面前。 《河西劍器》之曲已近尾聲,寶如慢慢收了劍,卻不下舞臺,負劍于身后,邁前一步往臺下屈了一禮,伸著手叫道:“王公公!” 季明德?lián)P手,野狐和稻生立刻戒備。 圍觀的人太多,尹玉釗一動未動,手持那只錦匣,還在人群中站著。 王定疆向前一步,皮笑rou不笑:“寶如這是什么意思?” 寶如執(zhí)著伸著一只手,直到將王定疆請上臺,才笑問:“公公瞧著我舞的如何?” 四周圍如鐵桶,王定疆不怕寶如能逃出去,只怕尹玉釗要跑,派了兵力重點防他,虛笑以應(yīng)付寶如:“不錯?!?/br> 寶如再笑:“待花朝節(jié)罷,我想在胡市上擺個攤兒,從此跳這劍舞謀生,你覺得如何?” 王定疆冷冷看著寶如,見她持劍逼近,忽而察覺她那是把開了鋒的劍,三腳貓的功夫,她這是想在眾人面前,來個玉石俱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