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眼看世界?！眳踩輿]有躲閃地看向溫少卿，“可我卻想溫暖地看著我想保護的人，像朋友那樣?！?/br>
    溫少卿輕聲笑起來，眼睛里細細碎碎的光晃得叢容眼暈，半晌才聽到他的聲音。

    “那就麻煩你保護我了。”

    溫少卿從未想過，在這個世界上會出現(xiàn)一個女人神采飛揚地對他說，她會在她的領域里橫刀立馬護他周全。

    接下來的時間里溫少卿極配合地講述了整個事件的過程，叢容偶爾打斷他問幾個問題，溫少卿解釋之后再繼續(xù)，叢容不斷記錄著，溫少卿描述完之后，叢容又問了幾個專業(yè)問題后，忽然問：“你為什么那么相信那個趙醫(yī)生，萬一真的是他在搶救的過程中有失誤呢？”

    溫少卿幾乎沒有思考便回答：“我并不是為了某一個醫(yī)生，今天是趙醫(yī)生，明天或許就輪到李醫(yī)生，后天或許就會是我。我是針對整個大環(huán)境，難道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也是每個醫(yī)生必須承受的？為什么我們?yōu)榱司然啬菞l生命付出那么多的努力，卻只換回唾棄和打罵？”

    叢容聽到這里有些動容，忽然抬頭看向他，“在此之前，你有沒有……”

    剩下的幾個字叢容忽然有些說不下去。

    溫少卿卻明白了她的意思，沉默了一下，“有過。我說過，在醫(yī)生這條路上走得久了，誰手里還沒幾條人命啊?！?/br>
    溫少卿說到這里歪頭對著叢容一笑，輕松地開著玩笑：“跟律師一樣，你沒接過判死刑的案子？”

    叢容本來嚴肅沉郁的臉慢慢破碎，點點頭跟著笑起來，何止是接過。

    溫少卿笑過之后很快開口：“就算醫(yī)學發(fā)展得再快，醫(yī)學設備再先進，任你醫(yī)術再高明，生命都有人力不可逆轉的因素，面對生命，醫(yī)生也會帶著無可奈何的無能為力。家屬聽到的是一個結果，而醫(yī)生卻是看著生命跡象一點點地消失，生命體征監(jiān)護儀上所有的數(shù)字歸零，所有的曲線變成直線，只留下單調刺耳的蜂鳴。你知道和死神搶奪生命的這一仗，你敗了。宣布死亡的那一刻，誰的心里都不會好受。都說醫(yī)者仁心，可為醫(yī)者要學會的第一課大概就是如何把心變硬?！?/br>
    他的聲音低沉而平靜，似乎在說著什么無關緊要的事情，低垂著眼睛掩飾著眼底的情緒，沒受傷的那只手輕輕摩挲著杯子上的花紋，說完這些之后便是長久的沉默。

    叢容看著他的側影微微出神，她不了解醫(yī)生，她對醫(yī)生的認知還停留在平安夜那場聚餐上一張張毫無陰霾的笑臉上，也許那些笑臉的主人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每天都要和死神宣戰(zhàn)，或輸或贏，越戰(zhàn)越勇。

    氣氛一時間有些沉悶，連帶著他的聲音都有些悶悶的，“怪我嗎？”

    叢容一愣，“什么？”

    溫少卿看向她，“我?guī)х姷澊蚣??！?/br>
    叢容搖搖頭，半晌才開口：“鐘禎出生的時候，我已經(jīng)記事了，這些年我看著他慢慢長大，他從小到大從來沒有打過架，在我的認知里，在一個男人的一生中，總要打幾場架，這樣人生才算完整。以前我經(jīng)常會想，如果我是個男孩子，大概可以帶鐘禎痛痛快快地打幾架。鐘禎從小就喜歡黏我，可我畢竟是個女孩子，男女有別，我總怕會給他帶來不好的影響?！?/br>
    溫少卿挑眉問道：“你是怕……”

    “我怕他會……”叢容似乎很是為難，猶豫了半晌才吐出那個形容詞，“娘?！?/br>
    “……”溫少卿想起那個表情包，艱難地咽了一下口水，“你想多了?！?/br>
    溫少卿想起小時候沒事就會和溫讓打上幾個回合，然后兩個人被罰去抄醫(yī)術就禁不住手腕發(fā)酸。

    第四十三章

    “你當初為什么選鐘禎做學生？”叢容終究是好奇的，“聽他說，你收學生很嚴格，以他的資質我以為是考不上的?！?/br>
    “當初選學生的時候我不太了解鐘禎，比起資質和學識，我更注重一個人的品格和涵養(yǎng)。醫(yī)生這個行業(yè)說特殊也特殊，說普通也普通，我不希望有人帶著別樣的目的來從事，而是希望它是靠自身的魅力吸引別人來學，希望每一個從醫(yī)的人都是品行端正的?！睖厣偾漕D了一下，“鐘禎學醫(yī)，是因為你奶奶的病嗎？”

    叢容愣了一下，滿是疑惑地去看他。

    溫少卿，“晚飯的時候你有些不對勁，我就問了他兩句?！?/br>
    “不是，他學醫(yī)就是因為他想，跟我奶奶無關?！眳踩輷u搖頭，“我奶奶身體一直很硬朗，是在睡夢中走的，誰都沒想到她會走得那么突然?！?/br>
    她記得那個時候快過年了，她在一周前還在電話里和老人笑著說，回家過年的時候要吃奶奶做的李鴻章大雜燴，可沒想到才過了一個星期，便接到了老人離世的消息，很長一段時間里她都接受不了。

    叢容從往事里回過神，覺察到溫少卿的視線一直落在她臉上，她尷尬地握緊筆，低頭在紙上亂畫，慌慌張張地問起來：“那你呢，你為什么學醫(yī)？”

    溫少卿看到她假裝認真做筆記來掩飾手足無措便覺得好笑，“這個也跟這個案子有關？”

    叢容這下更尷尬了，下意識地把筆扔到一邊，“沒……沒有關系，就是隨便問問?！?/br>
    溫少卿斂了神色，聲音也鄭重了幾分，“我是祖父帶大的，祖父是中醫(yī)，我從小就在中藥堆和醫(yī)書中泡大。從小我就知道學醫(yī)很辛苦，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醫(yī)患關系變得緊張起來，很多醫(yī)生都不會讓自己的子女再去學醫(yī)，因為他們覺得不值，本來就很辛苦，現(xiàn)在更是高危職業(yè)。如果可以選擇，大概沒人想去做醫(yī)生，可這個職業(yè)終究要有人去做，天下無醫(yī)，沒人會希望看到這個結果。我祖父跟我說過，道之所存，雖千萬人吾往矣。父母給我取名少卿，少卿是個官名，古人云，不為良相，便為良醫(yī)。而且醫(yī)生也叫大夫，大夫不也為國為公？這大概就是宿命吧?！?/br>
    不為良相，便為良醫(yī)。

    叢容在心里重復著這句話。

    不知誰說過，一個人的氣質里，藏著你走過的路、看過的景、讀過的書和愛過的人。叢容忽然覺得，從最后一點來看，自己一定是個特別有氣質的人。

    她靜靜看著眼前這個眉目沉靜的男人，心里默默感慨，這樣的一個人應該很討喜吧，能寫一手好字，醫(yī)術精湛，心靈和外貌都干干凈凈的，有著自己的想法，堅定又溫柔地在世間行走，即便偶爾有些小腹黑，偶爾會捉弄她，也是讓人歡喜的。

    叢容輕聲低喃：“道之所存，雖千萬人吾往矣，這句話鐘禎也跟我說過……”

    “那你肯定不知道下一句?！彼o靜地看著她，眼神卻越來越柔和，忽然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情之所鐘，雖千萬里吾念矣?！?/br>
    叢容心里一疼，忽然有些喘不過氣來，情之所鐘，雖千萬里吾念矣，他說的大概就是朋友圈里的那個“非不思她”吧？

    溫少卿看著她臉上的血色一絲絲褪去，唇色白得有些嚇人，意識到這個女人又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他皺了皺眉抬手揉著眉心很是無奈地開口：“叢容，我說我喜歡你?！?/br>
    縱使叢容再遲鈍，她也意識到了他在說什么，一顆心在胸腔里怦怦直跳，臉色更是白了幾分，她猛然睜大眼睛滿是錯愕地看過去，“怎么可能……”

    溫少卿無視她的震驚，換了個姿勢慵懶地靠在桌邊，筆直修長的腿斜搭著，微微歪頭看著她不答反問：“當時，你跟林辰說喜歡我的時候，是喜歡我什么？”

    醫(yī)院是人世間最復雜的地方，溫少卿在醫(yī)院待得久了，看遍世事，和人對視的時候每每都會從內心釋放出一股張力。叢容覺得自己被那股力道越纏越緊，幾乎不能呼吸了。她心亂如麻，不敢再看他，歪過頭去躲閃著他的目光，“我說過了我不喜歡你?！?/br>
    溫少卿恍若未聞，自顧自地問下去：“你為什么喜歡我？是喜歡游戲里的我，還是現(xiàn)實里的我？是喜歡幾年前初次見面時的我，還是現(xiàn)在的我？”

    叢容還處在震驚中不可自拔，溫少卿的話似乎越來越難以理解，她張張嘴想要說點什么，可終究還是什么都沒說。

    溫少卿似乎并不需要她的答案，“那個時候我們彼此還不了解，你是因為不了解而喜歡，現(xiàn)在了解了，還喜歡嗎？你了解的溫少卿并不是看上去那樣謙和儒雅，他也會粗魯?shù)負]動拳頭，你還喜歡他嗎？”

    他的聲音越發(fā)低沉，微微垂著眼睛，長睫輕掩，讓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叢容一下子緊張起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