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輕地撥動了幾下琴弦，這才抬起頭來：

    “因為，那是一個美麗的花園?！?/br>
    “因為美麗，你就走了進去？”

    “不，因為我想向這個美麗花園的主人討一個杯子?！?/br>
    “為什么要討杯子？”

    “因為我是來收集露水的?！?/br>
    羅切斯特理直氣壯地說：

    “等你老了以后，也會經(jīng)常碰到這樣的事——你出門觀測星空，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你忘了帶望遠鏡，你出門采集露水，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你口袋里除了假牙外，什么都沒有?！?/br>
    “……”

    李文森又從a4紙里抽出了一張，放到一邊。

    她手里的a4紙越來越?。?/br>
    “你認識西布莉？”

    “不認識?！?/br>
    “你凌晨四點發(fā)現(xiàn)了現(xiàn)場？”

    “這一點我已經(jīng)確認過很多次?！?/br>
    “可你七點才報警？”

    “我習慣性地查探了一下現(xiàn)場，但是我可以用我的第三人格發(fā)誓，我絕沒有動現(xiàn)場任何東西?！?/br>
    這個老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

    “你要原諒一個老科學家的本能——我看到洗手間，第一個反應不是尿尿，而是去測一下它空氣里的氨素濃度?！?/br>
    “……”

    “你知道嗎?！?/br>
    羅切斯特好像一下子找到了自己的主場，興奮地說

    “只要分析其中三種元素的含量，就能準確檢測出上一個在洗手間大便的是男人還是女人?！?/br>
    ……

    這真是審不下去了。

    她大腦里安定片和興.奮劑互相拉扯，頭疼欲裂。

    偏偏，面對的還是一群毫無下限的奇葩。

    ……

    “最后一個問題。”

    她壓抑住去揉太陽xue的念頭，翻到羅切斯特檔案頁最后一張紙：

    “你為什么放棄哥本哈根大學物理學終生客座教授，跑回，讀了一個……神學院的研究生？”

    物理學和神學水火不容的程度，僅次于物理學和生物學。

    前者否定造物主，后者唯神是從。

    當然，這里的造物主和神，都不僅限于上帝。

    ……

    “這個我可以給你解釋。”

    羅切斯特靜靜地說：

    “小姑娘，你覺得我們的科技發(fā)展到現(xiàn)在這個程度，是否已經(jīng)可以否定，上帝，或者說造物主的存在了呢？”

    “當然不能。”

    李文森研究生念的就是物理，對這個問題輕車熟路：

    “現(xiàn)代物理學目前只能擦測，在黑洞的內(nèi)部，密度近于無限大的地方，存在一個時間的奇點，一般也認為，這是宇宙的起源。”

    固態(tài)的時間，靜止的一切。

    大爆炸——

    bang.

    宇宙的紀念日，開始循環(huán)138.2億年。

    ……

    “沒錯，奇點，但是，僅僅憑借這個，還不能否認神的存在。”

    羅切斯特放下手里的吉他：

    “大爆炸或許被我們發(fā)現(xiàn)了，那么大爆炸之前呢？”

    “按現(xiàn)在的理論，大爆炸之前，時間是不存在的?！?/br>
    李文森終于沒忍住，伸手揉了揉太陽xue：

    “您沒必要講得這樣詳細……”

    因為這些常識，這個臨時審訊室里坐的每一個人都知道。

    但她已經(jīng)完全沒有辦法阻止羅切斯特老教授釋放的洪荒之力——

    “宇宙！我的老伙計斯蒂芬霍金說它是一個果殼，這完全是胡扯?！?/br>
    他站起來，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情緒里：

    “宇宙明明就是一個三明治！”

    眾人：“……”

    喬伊早已經(jīng)低頭，靜靜地玩了好一會兒手機。

    “宇宙的起源是爆炸，那么爆炸之前呢？這樣大的手筆，這樣大的設計，是由誰開啟的？”

    羅切斯特的手重重得拍在他的吉他上：

    “當然是造物主！”

    “……”

    喬伊平靜地阻止了李文森試圖打斷羅切斯特的舉動：

    “沒有用的，一旦羅切斯特開始說起宇宙大設計，除非把他打暈，他絕不會停下來，你只能等他說完?！?/br>
    李文森：“……”

    十分鐘后……

    “……我參考了世界上所有的宗教傳說，中國的宇宙是一枚雞蛋，一個叫盤古的野人用斧頭把天地劈開了。雖然我無法理解，在宇宙中還沒有出現(xiàn)喬木植物的情況下，他的斧頭柄是從哪來的?！?/br>
    羅切斯特從審訊桌上拿起劉易斯喝過的空水杯，仰起脖子喝了一口，完全沒有意識到他喝的全是空氣：

    “而在希臘神話中，遠在神出現(xiàn)以前，世界置身在永恒的黑暗里，只有‘混沌’，直到‘混沌’生下了大地女神蓋亞，天和地才逐漸清晰……我想，這是最早對于自體受精的描述，‘混沌’很可能是一種蝸牛?！?/br>
    “……”

    蝸牛是雌雄同體、自體受精的。

    這點和蚯蚓一樣……蚯蚓一頭是男的，一頭是女的。

    英格拉姆意外聽得很認真，陳郁還在研究喬伊地上的公式，李文森已經(jīng)快把今天的羅切斯特的審訊結(jié)論寫完了。

    而劉易斯，他一直坐在一邊，靜靜觀望。

    李文森審訊荒唐，但效果顯著……他從不打斷。

    ……

    “你們不覺得世界上所有的‘創(chuàng)世紀’傳說，都和我們的‘宇宙大爆炸論’很像？我們的科學發(fā)展了兩個千年，不過是用另外一種方式，敘述前人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的事實罷了。我們根本無法否認神的存在。”

    羅切斯特終于結(jié)束了他慷慨激昂的演說：

    “這就是我來到讀神學院的理由。”

    “……我們已經(jīng)充分地感悟了你的理由。”

    李文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謝謝配合，你的審訊結(jié)束了?！?/br>
    “我可以走了嗎？”

    羅切斯特用袖子擦了擦眼鏡：

    “你有沒有從我的演說中感受到震撼？”

    ——震撼個球。

    李文森低頭在紙上打了叉：

    “完全沒有?！?/br>
    “……”

    下一個接受審訊的，是陳郁。

    “我不明白這樣的審訊還有什么意思?！?/br>
    這個不休邊幅的少年，仍舊盤腿坐在地上：

    “在我已經(jīng)看完了你審訊的全過程以后，你認為你的審訊方式還能對我起作用嗎？”

    “我也不明白你為什么要這樣審訊?！?/br>
    英格拉姆不滿地說：

    “我才是那個追你追到了大洋彼岸的人，為什么你先審訊他？這不公平?！?/br>
    “……”

    喬伊抬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