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伊伸手用兩根手指把唱片加出來，他漂亮的指骨在這種昏黃光線下簡直要命。

    “十二英寸，銅質(zhì)?！?/br>
    黑膠唱片一般分十英寸和十二英寸，十二英寸單面錄音時間差不多五分鐘。

    他看了一眼旁邊的黑膠唱機，伸手抹去盤面上的灰塵：

    “美國哥倫比亞唱片公司的唱機，四十年前的老款式了，這家公司1989年已經(jīng)被索尼合并了，當(dāng)年也是橫跨全球的三大唱片集團之一，十二英寸的密紋唱片就是這家公司最先制作的?！?/br>
    李文森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動作嫻熟地擺弄這臺老式留聲機：

    “你居然還玩黑膠唱片？”

    “談不上玩，我只是討厭現(xiàn)代音樂播放設(shè)備里的電子音，不管他們的hifi耳機賣的多貴，我都能聽到里面電流的底噪。”

    ……你買上萬的耳機，那樣的高清晰度當(dāng)然能聽見電流底噪。

    像她這樣一直用五百塊以下耳機的無產(chǎn)階級就不存在這種煩惱。

    喬伊手指正靈活地調(diào)整長臂，半晌，忽然頭也不抬地說：

    “不過你為什么會不知道我在聽黑膠唱片？這說不過去，我們住在劍橋時，你不止一次進過我房間，我房間就有一臺黑膠唱機?！?/br>
    …… 她只是敲個門問他吃什么，誰這么變態(tài)把異性房間仔仔細細看過去？

    李文森有點尷尬，掩飾性地想去開電腦電源，這才發(fā)現(xiàn)這臺電腦連線都沒有接：

    “時間太久了，我有點記不住?！?/br>
    “這也說不過去，文森，你六年前的生日，我還送了你一張頭版唱片，那可能是世界上第一張商業(yè)發(fā)行的圓形盤黑膠唱片，我最珍貴的收藏之一?！?/br>
    李文森：……這讓她怎么解釋？說她沒看懂又隨手扔了？

    講真，六年前她和喬伊的關(guān)系撐死比陌生人熟一點，且喬伊送禮物向不具備實用性，她擺在房間里還嫌占地方，哪還會仔細看。

    當(dāng)然，這句話，她智商見底也不會和喬伊說。

    李文森蹲到地上找電腦線，剛想順便胡謅一個靠譜的借口，就聽喬伊在她頭頂冷冷地說：

    “不用裝作找電腦線來躲話題，這里沒有電腦線?！?/br>
    “……哦。”

    “李文森，到底還有多少我費盡心思送你的禮物，被你看都不看一眼就掃進垃圾桶？”

    “……”

    ……

    唱針是一臺黑膠唱機最重要的部分，李文森身邊也有玩黑膠的發(fā)燒友，時常和她念叨的一句話，就是“換針如換機”。喬伊調(diào)整了唱臂，又仔細地調(diào)整了唱針，這才把李文森手上的黑膠唱片放了進去。

    寂靜深夜里，上個世紀的爵士女伶憂愁而沙啞的嗓音，在房間里緩緩流淌出來：

    “in my solitude……”

    喬伊：“比莉菏麗黛，九十年代的爵士歌手?！?/br>
    李文森這次眼皮真的跳了一下，被嚇到的：

    “你居然還聽爵士樂？”

    “不，這種音樂太浪費我時間?！?/br>
    喬伊像想起什么似地皺起眉：

    “但我當(dāng)年的女鋼琴老師非要把所有曲風(fēng)都教給我，并逼著我聽完了近代所有有代表性的爵士樂，企圖把我培養(yǎng)成一代鋼琴大師——我明明和她重復(fù)了一千遍，我根本不想在音樂上有所發(fā)展，學(xué)鋼琴純粹只是為了幫助我梳理思路?！?/br>
    李文森：……并不能想象喬伊被逼著聽完一千首爵士樂的壯觀場景，這可是喬伊。

    而且女鋼琴老師什么的，一聽就很純很曖昧，雖然不知道她用了什么辦法讓喬伊屈服，但……這真是太棒了簡直想給這個女人打call。

    “把你腦子里亂七八糟的東西收起來?！?/br>
    喬伊站起來，涼涼地看著她：

    “不要把你混亂的□□關(guān)系與我相提并論，那個女鋼琴老師是我母親。”

    李文森：“……”

    ……

    說話間，比莉菏麗黛的樂曲已漸進尾聲，喬伊把唱片從唱針下拿出來，又重新放進去，于是滿室都是上世紀九十年代慵懶的腔調(diào)，失戀的女人握著話筒，在鋼琴與薩克斯的伴奏下幽幽地唱：

    在我的孤獨中，你縈繞我腦際，讓我沉湎于，往日的回憶……

    ……

    相對于古典樂整齊的格式，爵士真是毫無旋律可言。

    喬伊從從抽屜里拿出筆記本，是密碼鎖，他隨意撥弄兩下，修長手指忽然抬起，輕柔地撩過她的長發(fā)……從她左耳上取下一枚小小的金色耳釘來：

    “借下你的撬鎖工具。”

    李文森：“……”

    喬伊撬鎖的動作極其靈巧，堪稱藝術(shù)。李文森一邊盯著他的手指，一邊飛快地思索他們目前的處境——

    1.有電腦，有電，但是沒有電腦線。

    2.西布莉密碼和情詩密碼都只破解了前半段，后半段還沒用上。

    3.媽的，這首完全吃不懂旋律的怨婦爵士樂出現(xiàn)在這里的理由到底是什么？真是聽都要聽瘋了好嗎？

    甬道在這個房間的門前戛然而止，也就是說他們已經(jīng)走到了盡頭，如果還想接著往下走，線索一定就在這個房間里。

    這首歌絕不簡單。

    她斜靠在桌子上，望著喬伊仿佛油畫一般的側(cè)影，耳畔女人還在絕望地唱：

    我坐著，我眼睛發(fā)直……我知道我快要瘋了……親愛的上帝，把我的愛人送回來……

    ……愛人？

    李文森腦子里有什么模模糊糊地閃過，剛伸手想回放這一段，就聽喬伊頭也不抬地說：

    “你是想邀請我跳舞嗎？”

    “……咦？”

    李文森受到驚嚇，伸出一半的手僵在半空——這是什么神轉(zhuǎn)折？

    “黑膠唱片、九十年代爵士樂、紅酒、高腳杯和玫瑰花……明顯是一場安排在辦公室的臨時約會，如果我猜得不錯，下一步男女主角就會在這個房間里翩翩起舞。”

    他漂亮的眸子微微抬起，燈光下望著她時，有一種寶石般的瀲滟：

    “所以，你想邀請我跳舞嗎？”

    李文森：“……暫、暫時不想。”

    “那就好?！?/br>
    他看了她兩秒，隨即收回視線，繼續(xù)專注地擺弄手上的密碼鎖：

    “如果你現(xiàn)在邀請我，我會很困擾，因為我不想拒絕你，這樣我們就不得不在地下2公里深處跳舞了……考慮到你今天晚上十二點可能會被謀殺，我實在覺得這個時機有點不恰當(dāng)。”

    李文森：“……”

    這何止是“有點”不恰當(dāng)，這簡直是非常不恰當(dāng)。

    她可能想象過地球毀滅的樣子……但讓她和喬伊面對面跳舞？

    不，原諒她無法想象。

    李文森晃晃腦子，把這個匪夷所思的畫面從腦海里清除出去：

    “這首歌有什么特別的么？”

    “從歌詞上來看沒什么特別的，無非是一個被愛人拋棄的可憐蟲，坐在椅子上不知道自己該干什么，貧乏的大腦里除了愛情、性和酒精外，沒有一點對這個世界有用的東西?！?/br>
    鎖看上去十分復(fù)雜，喬伊對著她的手電筒光芒，離她很近，纖長的睫毛幾乎在她鼻尖下晃動。他就這么一邊捻著她細長的珍珠金色耳釘，小心撥動鎖里的齒輪，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說：

    “除了一點，這首歌叫《solitude》，發(fā)行于1994年?！?/br>
    作者有話要說：　　困到不行，先遁了。

    大家放心，除了下章，再后面沒有什么大段的推理了，這東西雖然寫起來超級爽，但連我自己都是跳過了看的……

    第180章

    1994？

    李文森天賦一般卻架不住被她老教授逼出來的不菲理解力, 向來一點即通, 喬伊看她臉上的表情就知道她已經(jīng)自己理解了自己要說的東西：

    “1994年4月30日, 劉正文辭去中法核子交流組組長職位，交流組解散，1994年5月23日, 劉正文帶領(lǐng)地質(zhì)組十人赴昆侖進行為期十年的地質(zhì)考察, 安德森代行所長職務(wù)……1994年4月17日, 你出生?！?/br>
    李文森走到他身邊：

    “居然記得這么清楚？”

    “這句話真有意思，好像在暗示我會忘記什么一樣，文森特，世界只有我不想記住的東西，沒有我記不住的東西?！?/br>
    他指尖輕輕一挑，手中鎖孔就“咔噠”一聲松懈開來, 語氣居然有一點失望：

    “我以為提供的鎖會稍微有挑戰(zhàn)性一點?！?/br>
    “……”

    他身高比她多了近二十五公分, 這么一直起身, 她就只能踮著腳尖才能看清他手中的筆記本。

    可奇怪地是，筆記本上幾乎一片空白, 喬伊從頭飛快地翻到尾，也沒有看見一個字。說幾乎，是因為本子扉頁上又被人用黑色鋼筆細細勾勒了一幅簡單的植物手繪。

    “這是……梔子花？”

    “是木蘭花?！?/br>
    喬伊嘆了一口氣：

    “雖然這幅花畫的不怎么樣, 但你明顯能看到它倒卵形的花瓣, 你看過哪朵梔子花苞長得這么像雞蛋？”

    木蘭？

    可木蘭又是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