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如章老先生講完之后, 人群之中不知道是誰叫了一聲好,像是一個引子, 掌聲霎時間如雷動, 甚至宣飛樓外的過客也可聽到這叫好聲。 林清嘉跟著撫掌,側頭看到一開始上臺cao琴的同桌老者漲紅了臉, 一雙眼里迸發(fā)出巨大的熱情, 賣力的鼓掌,讓人覺得他的手掌都會打得發(fā)疼。 如章老先生年歲大了, 授業(yè)時候一直手持二胡坐著的,此時懷中捧著二胡, 對著臺下行禮, 有侍女上臺扶著如章老先生下來。 她下臺之后, 直接向著林清嘉這一桌走過來,站在了一開始拉二胡的老者面前,老者誠惶誠恐站起身來。如章先生開口說道, “你的基礎有些弱了,樂感是很好的。我住在書院里, 若是你有什么疑問,來尋我就是。” 同桌老者先是一愣,意識到如章老先生說了什么之后, 連聲道謝,站起身子對著如章老先生鞠躬。 “你坐下罷,接下來還有幾位師傅?!比缯吕舷壬鷮λh首,見著這一桌也不擁擠, 干脆地坐在了這一桌上。 通過先前的交談林清嘉知道這位卓老的經(jīng)歷,他小時候沒有上過學,連字也認得不全,有好嗓子唱歌唱得好,紅白喜事聽多了,偷偷撿了人的嗩吶就會吹。 入了嗩吶班子,跟著到處跑賺了些錢,年齡大了嗩吶有些吹不動,忽的迷上了二胡,他全靠著自己摸索拉成這般的模樣。 如果早先有一位師傅領入門,卓老只怕能走到很遠。古人云活到老學到老,聽了卓老的精力,就覺得圣賢之語果然是一語中的。 開篇的如章老先生的二胡讓人驚艷,之后便是從揚州請來的琴師,君子端方如玉,撥動琴弦,樂聲流淌,如見高山,如見流水。 第三位琴師手持琵琶,輕歌曼舞,反彈琵琶,曼妙身姿如流云追月,年輕的男子熱切地看著她,少女也是巴巴地看著。 樂這一門此時畢,三人風格迥異,授業(yè)的方式也是不一樣的。 如章老先生的語言平實,娓娓道來。第二位琴師話不多,用的是提問的方式,給出的回答往往是一針見血,一語中的。第三位琴師笑盈盈的,說話運著氣,授業(yè)的方式看似散漫,聽到末尾讓人豁然開朗。 莫怪書院每年總是在宣飛樓里舉辦這樣的盛宴,讓人受益頗多。 三位琴師的樂聲讓林清嘉的眼前徐徐展開了一副生動的畫,只想要等到集會結束后盡情的畫上一場。 樂畢,接下來講得是數(shù)。 林清嘉心算尚可,也被人夸過一句機敏,但見著臺上的人的速度,自嘆弗如。同桌的那個女童聽得是最為認真,對于旁的人來說,數(shù)的授業(yè)有些難了。 數(shù)這一門過了,終于輪著了畫。 林清璇的身子挺直了,此時終于記得了自己男子的身份,只對著林清嘉笑道,“到了畫?!?/br> 有人捧著一卷畫卷上臺,站定之后徐徐展開。 因座位有近有遠,侍女蓮步輕移,兩人展開畫卷,在每一桌逗留,足以讓人看清楚展示的畫。 這一幅畫用的是工筆,畫的是富貴榮華的牡丹,林清嘉瞧得出這幅畫少了待定區(qū)牡丹的那分熱鬧,每一朵畫的卻比那一幅畫精致多了。牡丹的每一筆都用心勾勒,層層的花瓣里裹著嫩黃色的花蕊,綠葉烘托著花,彩蝶紛至沓來,其中一只恰巧停在花兒正中,還有三兩只的蝶,姿態(tài)不一。 畫作請的是書院的師傅點評,說著用色的鮮明,筆觸的細膩,為上佳之作,唯一可惜就是少了一份層次感,待到最后一幅畫作的時候,自會明白缺了些什么。 林清嘉與林清璇兩人相視一眼,忽的明白,最后一幅畫便是林清嘉的畫作了。 林清嘉作畫從來只得師傅的點評,上一次在畫社上都是年輕人, 第二幅花與蝶是寫意的山水畫,墨色的濃淡相宜,綠葉之中只有一朵打著朵將放未放的花,有蝶立在臺階之上,直立起翅膀,觸須對著花的方向,像是下一瞬展翅飛去,又像是靜候花開。 第一幅的色彩鮮明,第二幅的畫意靈動。各有千秋,在點評前兩幅畫作的時候都提到了欠缺層次感的問題,言語之中極為推崇第三幅畫作。 有侍女捧著第三幅畫上臺,林清嘉的心中難免有些緊張,目光不自覺跟著畫卷。余光瞥到了林清璇,她的整個身子前傾,眼鏡死死凝在畫卷上。 見著林清璇如此緊張,林清嘉不由得莞爾一笑,心里的那份緊張消卻了不少。 畫卷徐徐展開,最后一幅畫果是自己左手做出的蝶戀花。 此時的魏邵和手中捏著一把折扇,不自覺把折扇開開合合,在樂與數(shù)的時候,心中不耐,等到品鑒畫這一門的時候,見著第一二幅畫皆不是林清嘉的畫作,他心中的浮躁已經(jīng)到了頂峰。此時見到了這一幅畫,手中的折扇扇啪的一聲合攏,點在了桌面上。 仿佛聽到了雨滴落在了傘上和地上,那少女烏黑的發(fā)尾也有些濕了,她仰著頭看著眼前的人,背后有花綻放,有蝶輕舞。 秦霆軒的眉頭輕挑,為了給家里的那一幅毀了的畫作修復,他見過不少畫師也見過不少的畫作,從未見過這般的畫,女子的根根發(fā)絲分明,女子銀鐲上的花也是纖毫畢現(xiàn),而遠處的山水又在霧蒙蒙之間,包括那蝶翩躚而來,蝶尾也是淡淡。 整幅畫由近及遠,就如同那品鑒的何師傅說的,妙就妙在這層次感上。 “若是魏世子喜歡這畫,可以把它買下來?!绷街f道。 “知道是誰畫的嗎?” 柳平之心知魏邵和是想要找到林家三姑娘,低聲對著魏邵和說道:“魏世子,這一幅雖說畫的好,但是不是林三姑娘的畫作?!?/br> “你怎么知道?”魏邵和說著,一邊聽著臺上那人口中的溢美之詞。 “我讓下人一直在書與畫的兩個攤位上等著,也見過了這畫的女子,她生的尋常,是和表哥一起來參加集會的。她的那位表哥,府里頭的下人也看過了,生得瘦瘦小小,容貌平常?!?/br> 聽著表哥兩字,魏邵和的目光暗淡了下來,當真不是她。林三姑娘在府邸之中只有兩位堂哥,那兩位恰巧他見過,生得皆是個子高挑。 想到在外相遇的時候,她明明聲音輕快,與她堂姐說著要來湊熱鬧,怎地就不來了。是因為自己訂了親? 魏邵和心中只能夠想到這個原因,一想到張氏的存在,心里頭有些沉甸甸的。 魏邵和目光遠眺,落在了秦霆軒的身上,他遠不及忠恒世子瀟灑。 秦霆軒似是注意到魏邵和的目光,對著他微笑示意。 魏邵和對著秦霆軒頷首之后就收回了視線。 他與秦霆軒是不同的,秦霆軒可以任性,可以選擇為了不尚公主而在外行走,他需要張家的助力。 魏邵和捏了捏眉心,想到母妃的說辭,張家姑娘似乎心眼子很小,母妃在他這次差事之前私下叮囑他,讓他在外務必不得出了差錯。 魏邵和早早就有了通房丫鬟,因為要和張家定親,兩個貌美的丫鬟都放了出去。他已知女子滋味,先前在京都里還偶去秦樓楚館之地,如今沒了通房丫鬟,又許久不去秦樓楚館,這約束讓他瘋狂地想要掙脫,才會見到林清嘉的時候,心中的野獸被放出,失了控。 林清嘉就是他甕中之人,他為長青王府的世子,他不再去秦樓楚館之地,只是納個妾罷了,有何不可?他會給張家千金一個體面,張氏入府之后才會正式把林清嘉納入。 柳平之看著魏邵和的模樣,知道他勢在必得,低聲說道“世子爺,林三姑娘畢竟是姑娘家,她性子也內(nèi)斂不愛湊熱鬧。我倒是有一個想法?!?/br> “你說?!?/br> “我近些日子聽人說,林三姑娘的母親正在城里頭給人看病?!?/br> 魏邵和的眉頭皺起,此時臺上的人話到了尾音,“聽聞是一位年輕的姑娘做得畫。真是代有人才出。”臺上的笑道,“可否請姑娘上臺一敘,剛剛對這幅畫先睹為快,就有人問老夫人,給這位姑娘撐傘之人的,到底是誰?!?/br> 眾人笑了起來,魏邵和抬頭看著,此時林清嘉正站起身來。 著青衫,踩黑靴,與其他在場的女子裝扮沒什么區(qū)別,只因她的畫做得好,魏邵和就想要多看一樣,等到林清嘉上了臺露出了正臉,魏邵和的心中失望,此女果然如同柳平之說得那般,生得稀松平常。 魏邵和想要繼續(xù)和柳平之說話,沒有注意到秦霆軒微微瞇起了眼,仔細打量過后,唇角揚起驚訝的弧度。 原來……是她啊。 第30章 剎那心動 秦霆軒在看到林清嘉身影的時候便覺得眼熟, 等到她上臺的時候轉過正面,與魏邵和一般他先是一愣。 習武之人的洞悉力自然是要強于魏邵和的, 秦霆軒聽著林清嘉開口說話的一瞬, 便真正確定下來,她是林家二房的三姑娘。 側頭看看魏邵和的方向, 不知道他與柳平之在說些什么, 眉頭舒展不開,是在說林家二房的三姑娘? 秦霆軒想著剛剛在外面遇著柳平之的時候, 他正低聲吩咐府邸之中的下人,讓他們在書與畫兩個展臺守著, 若是遇見了林三姑娘速速回稟。 說找之人亭亭而立, 他卻在對面不相識。 秦霆軒唇邊的笑意越發(fā)揚起。 余光看著魏邵和與柳平之那邊的動靜, 不知道柳平之與他說了什么,魏邵和的眉頭舒展開,少了一直以來的焦躁, 柳平之的那個meimei也附和著說了什么,那女子說過之后, 魏邵和的面色越發(fā)舒緩。 秦霆軒的手指指尖輕扣桌面,見著林清嘉是個機敏的,本不想多言, 見著這般的場景,心中想著還是與她說一聲得好。 林家的家風秉正,林清嘉也并未想過攀龍附鳳,長青世子念念不忘, 有柳家兄妹幫腔,還讓林清嘉多小心些為好,畢竟……長居于別院,父親又早早去世。 林清嘉等到下臺之后,面上透出了紅色,因為用足了氣力,一雙眼也是濕漉漉的。 同桌之人這才驚覺,這位小娘子容貌尋常卻有一雙鹿兒眼,黑又亮眼神澄澈。 如章老先生對著林清嘉含笑點頭,顯然她也很喜歡林清嘉的畫作。 林清璇的眼也是亮閃閃的,壓抑住心情的激動,對著林清嘉一笑,這是她的三meimei呢。 接下來便是射,壓軸則為書。 等到結束的時候,眾人才驚覺已經(jīng)到了傍晚,敞開的窗流瀉了一地的紅光,水磨石的地面成了酒紅色的磚瓦,那紅光漫射到了樓里,半個宣飛樓都是迤邐的紅光。 這一場盛會到了尾音,有人三三兩兩站在一起說著話,準備晚上也在宣飛樓吃飯,還有的見著時候已經(jīng)不早了,匆匆就準備離開宣飛樓。 林清嘉這一桌也走了大半的人,林清嘉正等著林清璇梳洗,就感覺到有人坐在了她的身側,那人的聲音有些沙啞,“小姑娘,你這畫法是從誰那里學到的?!?/br> 來者是一位那道人衣上都是補丁,長發(fā)束做一個獨髻,只用一根烏木簪固定著,身形消瘦其貌不揚,唯有一雙眼黑亮的出奇,像是清潭洗過似的。 見著林清嘉看他,道人笑道:“小姑娘,我是瞧你這畫法眼熟,我前些時候聽人說姑蘇這里有東洋來的新畫法,活靈活現(xiàn)的,便到了姑蘇這里,瞧過了東洋畫,確實是有他的獨到之處,這畫技卻沒有你的這畫高明?!毙α诵?,“我也想著這用這個法子勝過東洋畫,誰知道還沒有琢磨清楚,就見到了姑娘你的畫作了。老道省了一番功夫,這些日子可以好眠了?!?/br> 原本這一桌還剩兩人,見著那道人坐下,也站起了身子離開了席,林清嘉抿唇一笑,語氣輕快,“這畫是跟道長學的,如今道長重拾,也是緣法了?!?/br> 那道人一愣,目光驚異,“姑娘說笑了?!?/br> 林清嘉認出了這位道人,正是與她有師徒之實的第二位教她作畫的師傅。含笑說道:“我是在夢中學的,道長指不定也是在夢中教得?!绷智寮慰粗堑廊?,“若是今日沒有我,道長再琢磨幾日,也就出來了?!?/br> 林清嘉知道師傅信奉的是緣法,聽到了林清嘉的話,笑道:“小姑娘說得有理?!崩系佬Φ溃爸皇菦Q計不止幾日,還是要些功夫的?!?/br> 林清嘉笑而不語,老道人皺起了眉,手中掐指,掐指一算,他與眼前人似有緣而無緣。 若說有緣,那點緣法似山巒疊嶂綿延千里,若說無緣,則是緣分如同縹緲之峰云霧繚繞,讓人瞧不清。 “你還當真認老道做師傅?”道長心中一動,含笑撫長須。 “你本就是我?guī)煾怠!绷智寮螌χ篱L抿唇一笑,目光亮的出奇。 老道仔細打量著林清嘉,忽的發(fā)現(xiàn)了她面上的玄機,笑道:“小姑娘,難道你臉上的也是老道教你不成?” “這是我自己琢磨的?!绷智寮涡Φ?,“不過其他的打底的功夫,都是師傅教的。” 老道人慢慢與林清嘉這里打著機鋒,越發(fā)覺得自己與次女緣法這次是要定下的。 等到林清璇回來的時候,正好聽到一句,“小姑娘姓甚名誰,老道也算是多了一個弟子?!?/br> “三meimei!”林清璇面色驚異,林清嘉的畫作做得好,此時怎么會忽然要認以為老道做師傅? 林清嘉看到了林清璇,對著她搖搖頭,示意她勿要插話。 師傅云游不定,前世相遇也是有緣,原本以為今生許是不能再見,誰知道在姑蘇這里遇到了,自報了家門之后,林清嘉對著老道行禮,“見過師傅?!?/br> 老道兒是玄門中人,見著林清嘉的手勢,不再多想林清嘉的來歷,笑道:“徒兒。” 林清璇見著林清嘉當真認了這位老道做師傅,面色驚疑不定。 “兩位小姑娘,老道就先告辭了?!钡廊诵Φ溃袄系兰扔辛四氵@樣的徒弟,為了避免被徒弟比下了,今后要更勤勉謝?!?/br> “我送你?!绷智寮握酒鹕碜印?/br> 兩人一前一后便要出宣飛樓,林清璇跟在林清嘉的身后。 等到出了宣飛樓,立于臺階之上,道長的衣袖被風吹的鼓起,翩然欲仙。 “今日承你指點?!崩系佬Φ?,“他日老道若有所得,再去尋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