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少說也有千兩白銀?!?/br> “千……”饒是覺得自己生無所想的韓老爺心頭也不由痛了一下,“他真是……太不像話了?!?/br> “是呀,而且二弟他這名聲在外,有個富商就是聽見二弟當(dāng)家,生意也不談了,說等不是他當(dāng)家的時候再商談?!?/br> 韓老爺問道:“哪個富商?怎么會這樣在意我們的家事,而且二弟他也不算是當(dāng)家。這種富商,不合作也罷。” “這是光兒說的,妾身也不清楚。但既然有,就說明的確是有人誤會了我們?!?/br> 韓老爺忽然輕輕一笑,笑得琴姨娘有些心虛。他說道:“你的意思,就是不要二弟當(dāng)家,將這家交給你?” 琴姨娘沒想到他竟然說得這么直白,頓了頓才道:“是交給光兒?!?/br> “那也是交給你?!?/br> 琴姨娘咬了咬唇,知道他看穿自己的用意,也沒有掩飾:“是,妾身不否認(rèn)這點(diǎn)。妾身自認(rèn)為光兒可以幫到老爺?shù)拿Γ挥盟舜鷦?。老爺難道是覺得,親兒子比不過二房的人?” 韓老爺不想跟她提讓自己的弟弟代管家中事務(wù)的真相,他比她更了解他這弟弟是什么樣的人。可她仍喋喋不休,一直在數(shù)落著,聽得韓老爺耳朵嗡嗡直叫,臉色越來越差。 琴姨娘自怨自艾著,正要擠出兩滴淚來,突然旁邊“砰”地一聲,似乎有人滾落在地。她一瞧,嚇得叫了起來:“老爺!” 韓有功大概是活不長了。 這坐著坐著就從小榻上摔下來,臉朝地重重摔了一跤,摔得鼻梁骨都要斷了。宋大夫仔細(xì)看他的臉色,明明沒病,脈搏也正常,怎么就奄奄一息的模樣。 他拿著藥箱剛出來,韓老太太就著急問道:“如何了?” 他剛搖搖頭,韓老太太就大罵道:“你算什么名醫(yī)!我兒子都病成這樣了,你還看不出是什么病,要你何用?要你何用?” 宋大夫不氣惱,甚至是愧疚,自責(zé)不已。他嘆了一口氣,老太太怒瞪他一眼,推開他就進(jìn)里面去看自己的兒子。 宋大夫杵在原地許久,直到察覺到有人來拎他的藥箱,他才下意識抓住系藥箱的繩子,抬頭一瞧,就見謝放說道:“我送您回去。” “不必了?!彼未蠓驍Q眉,“我想,我是沒有臉留在這了?!?/br> “我知道老爺請過許多大夫瞧,都不知病因,宋大夫不必自責(zé)。” “別人醫(yī)術(shù)不精與我無關(guān),我也不在意。但我的確是醫(yī)術(shù)不精……”宋大夫遠(yuǎn)眺這韓府外的天穹,因雪太大,紛飛撲簌,將天邊描得一片陰暗,“我安逸太久了,該出去走走,懸壺濟(jì)世才對?!?/br> 話里透著些許看透的悲涼,謝放知道他不是個愛奔波的人,但雇主受難,他卻不知病因,對于一個素來高傲的神醫(yī)來說,這著實打擊人。 謝放沒有勸阻,宋大夫愿離開,他反倒是高興的,至少他不必看見韓家落敗時的模樣。 老太太踉踉蹌蹌進(jìn)了屋,見到躺在床上的兒子,已經(jīng)是瘦骨如柴,一雙眼睛毫無光澤,似活死人了。她悲從中來,上前痛哭:“我的兒……” 韓老爺?shù)芍p眼,從生澀的喉嚨中擠了兩個字:“報應(yīng)……”他痛苦道,“娘,這是報應(yīng)……” 韓老太太猛地一震,眼淚活生生斷在了眼眶里:“這……這……” “報應(yīng)啊……” 韓有功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傳到外面,傳入謝放耳中。他目光一冷,幾乎盯破這墻壁。 這種人也會將未知的病歸結(jié)為報應(yīng)? 他頓覺可笑。 只是他現(xiàn)在一點(diǎn)都不希望韓有功死,他就這樣死了,那他進(jìn)韓府所做的這么多是為了什么? 韓有功并沒有親眼看見韓家頹敗,沒有看見邵家人親手摧毀他所奪走的一切,怎么能就這么讓他死了? 謝放提步往宋大夫走的方向走,幾乎沒多久就追上了背影落寞的宋大夫。他將他喊停,疾步走到他面前,說道:“宋大夫真要走?” 宋大夫點(diǎn)點(diǎn)頭:“管家要跟我踐行?” “謝放只是想到了一件事,但老爺多疑,所以如果宋大夫若信,也的確如此,還請宋大夫不要外傳,說是我所說。” 謝放深知宋大夫的為人,雖然愛念叨,可只要提及秘密的事,都會守口如瓶。 宋大夫皺眉說道:“你既然這么說了,我自然是答應(yīng)你的。你想說什么?” “興許老爺不是病了,而是中毒了?!?/br> 宋大夫淡聲:“我也懷疑過,也用過銀針,可并沒有發(fā)現(xiàn),所以絕對不是,只是什么未知的惡疾。” “可是如果毒入骨髓,單憑一支銀針,也探不出來?!?/br> 宋大夫此時才提起精神來,他低眉細(xì)想這句話,忽然覺得十分有可能,幾乎是靈光一閃,拔腿就回藥房,去拿了幾味藥,親自煎熬,拿了去給韓有功服用。 韓有功剛喝完這解毒的藥,就嘩啦吐了一地黑血,嚇得老太太就要讓人拖他出去打死。可吐著吐著,韓有功忽然吐出鮮血來。那一口一口的黑血吐完,他便覺得有了力氣。 宋大夫見了此情此景,感慨道:“果真是中毒了。” 滿屋子的人都驚了一驚,韓光更是眼中有怒意:“是誰下的毒?” “我也不知道,只是這毒入了骨髓,可見不是一朝一夕的事?!?/br> 韓老爺強(qiáng)撐著床沿,看著地上的黑血,忽然笑了起來,笑得十分猙獰。 原來不是報應(yīng),是有人在害他。是啊,佛祖怎么敢對他動手,他惡如惡鬼,誰敢動他! 他瞧了一眼屋里的人,辨不出誰是鬼,誰是妖,可既然解了毒,他的命就算是救回來了。不急,他有這個耐心,將那條要吃他的魚釣出來。 ☆、第六十七章 第六十七章 因韓有功差點(diǎn)喪命一事, 府里也沒了過年的氣氛,就連謝放原定要和阿卯出去看煙花的事,都耽擱了。 不過韓有功解毒后, 人的確精神了些, 老太太也才有心思去讓廚房弄年夜飯。 等年夜飯吃完,已經(jīng)是戌時。 韓有功夜里去了琴姨娘那待著, 琴姨娘也不敢念叨他了,說了些關(guān)心的話, 就要伺候他睡下。 韓有功說道:“你去拿紙筆來。” “夜深了, 老爺這是費(fèi)什么神, 還要寫東西。” “我要留份遺囑。” 琴姨娘一頓:“老爺大病已去,留什么遺囑,晦氣?!?/br> “我怎會怕晦氣?!狈鹱娑寄魏尾涣怂? 更何況小小的晦氣。他天生命硬,什么牛鬼蛇神都不懼怕。韓老爺冷笑,接過紙筆,一字一句寫著。 琴姨娘沒有偷瞧, 埋頭在一旁揪帕子,想看,但還是忍住了。等了三刻, 他才終于停筆,直接拿了給她瞧。琴姨娘頗為意外,但又怕他反悔,忙拿了來瞧。 這遺囑上說, 韓老爺身故后,將家財留給韓光,但需善待大夫人大少爺,還有姨娘們孩子們,否則族中長老有權(quán)管制這些家產(chǎn),再重新均分。她心下歡喜,一頁一頁看著,全是對他們母子有利的,甚是欣喜,近來受的委屈也全都消失了。 直到她看到最后一張,才頓住,不可思議地看著他:“這、這……” 韓老爺臉色淡漠,說道:“這個也照辦。” 琴姨娘怔了怔,手不由抖了抖。 只因這張遺囑上,提了一件事——待他歸去后,柳鶯要……陪葬。 韓家點(diǎn)再多燈火,都顯得陰冷,從韓家出來,阿卯竟覺外頭更暖和。她披著厚實披風(fēng),將小暖爐抱在懷中,時而瞧瞧旁邊的俊氣男子,問道:“你冷不冷,我的小爐子借你。” 謝放笑笑:“不冷。” 他的確不冷,跟阿卯一起,是不會冷的。 阿卯去觸他的手,這一碰就道:“這樣冷,我的爐子借你抱抱?!?/br> 謝放唯有接過,這小小爐子,像還有阿卯的體溫,連爐頂都是暖和的。 “你說,到底是誰給韓老爺下的毒?”阿卯想不出誰會這么痛恨韓老爺,“雖然府里的人都很奇怪,心眼多,可是殺韓老爺這種事,他們應(yīng)當(dāng)不會做的。我起先懷疑二老爺,但想到二老爺好吃懶做,而且還有少爺們在,就覺得不可能?!?/br> “不是韓有煥?!敝x放說道,“當(dāng)年邵家的家產(chǎn)都被韓有功一人獨(dú)吞,可韓有煥從來都不提這件事,他更享受取之不竭的錢。韓有功經(jīng)商有道,只要他一天不死,韓有煥就有用之不盡的錢,何必費(fèi)心思去搶奪遲早會用完的家產(chǎn)?!?/br> “那到底會是誰?!?/br> 謝放見她擰眉沉思,笑道:“別想了,還沒用飯,該餓了,想吃什么?” “倒也沒特別想吃的,你想吃什么?” “我也沒有特別想吃的?!?/br> 兩個對吃都十分隨意的人,沒有去那熱鬧的酒樓,走著走著,見了個還未收攤的面攤,沒有旁人,便過去點(diǎn)了兩碗面。 因位子是在巷子,風(fēng)口被擋,兩人坐在里面也不覺寒冷。反而因為不那樣熱鬧覺得舒服自在些,本就不是喜歡喧鬧的人,在這兒正正好。 面還沒上來,謝放又去街道上的攤子上買了許多吃的回來,簡簡單單的一碗面,也變得不簡單了。 阿卯溫溫笑著,沒有怪他買這么多要吃不完了。 遠(yuǎn)處炮仗聲已響,煙火沖天,映得這巷子都染了五彩光芒。阿卯往天穹看去,眼底也烙進(jìn)了這光澤,在謝放眼中,明艷動人。 兩人坐的位子不顯眼,但認(rèn)得他們的人,還是一眼就看見了。 “謝大哥?”用過年夜飯正和父親外游的秦游頓住步子,就要往那走。 秦老爺沉聲:“你站住,是沒瞧見旁邊還有個姑娘么?” 秦游說道:“看見了,那是阿卯,我也認(rèn)得?!?/br> 秦老爺朝那邊看著,不過是清冷的攤子簡陋的小桌,但卻讓他看出幾分溫情來。這樣毫無戒心不帶一根刺的謝放,他從來不曾見過。他的眼底滿含長者的溫和神色,說道:“哪里又你這么沒有眼見力的人,就讓他們兩人好好吃個團(tuán)年飯吧?!?/br> 秦游不由笑笑:“爹,他們兩人整日都在一起,我大半年才能碰見他們一回。況且,上回喊人假扮富商,刺激韓光的事也不知道結(jié)果如何,我還想去問問。” “你謝大哥辦事,你就不用cao心了。他有需要,會再來找我們?!鼻乩蠣斢值溃岸摇陧n府的‘整日’,哪里比得上外頭的‘片刻’,你怎會不懂?” 秦游微頓,似乎明白了父親勸阻的用意。他往那邊看了看,是啊,如此安和溫暖的氣氛,他過去實在是不合適。他釋懷道:“我明白了,走吧,爹,我們繼續(xù)看花燈去?!?/br> 不知有友人路過的謝放和阿卯吃完面,也一起去看煙火。 冬夜寒冷,離開避風(fēng)的巷子,兩人出來就覺得寒風(fēng)刺骨。爐子里的炭灰已經(jīng)不熱了,阿卯搓了搓手,想把手藏在披風(fēng)下??梢娭x放也搓手,低眉想了想,伸手拉住他的手指,抬眼看他。 姑娘的手指牽扯著他的尾指,尚能感覺到絲絲暖意。謝放朝她手掌輕滑,牽住她的手:“人多,怕你走丟了?!?/br> 阿卯笑笑,這街上哪里人多。就算真的很多,在彼此眼中,也不多。 遠(yuǎn)處煙火沖天而上,在陰暗天空綻出五彩光芒,火樹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