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br>
    “這都……什么時辰了?！卑⒚淮_定地看了看天色，已經(jīng)過了子時，這大半夜的，他們一個姨娘一個繼子，還要謝放做牽線人約見。

    謝放微微朝她俯身，低聲：“韓有功立下遺囑，要琴姨娘和韓光在他死后，將柳鶯也殺了陪葬，韓光方能繼承家業(yè)。”

    阿卯的身體狠狠地一震，瞪大了眼驚愕道：“韓有功簡直是畜生！”她氣道，“他在害怕什么？怕四姨娘不守本分？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四姨娘是嬌艷，可她一門心思都在四少爺和韓老爺身上，韓老爺他怎么就……”

    她無法理解，無法原諒，她原本以為韓有功對邵家所做的事已經(jīng)足夠讓她覺得罪大惡極，可如今柳鶯一事，更讓她覺得不可思議：“管家，我以為，一個人的心再黑，也會滴出一滴鮮血，可韓有功……他的心是黑的，里里外外都是黑的?！?/br>
    謝放抱住顫顫發(fā)抖的她，輕聲安撫：“他的心，從來都是黑的。你不必想他如何陰狠毒辣，只是有一件事，你想到了沒有？韓光為什么要去告訴柳鶯，柳鶯又為什么會答應(yīng)赴約？”

    阿卯的思緒混亂，沒有從那震驚中理順?biāo)季w，一時沒有答話。謝放低聲解釋道：“韓光喜歡柳鶯，柳鶯也喜歡韓光。他們兩人的事如果被韓有功知道，韓有功只怕會被活生生氣死，這韓家，也算是徹底完了?！?/br>
    聽見這些話，阿卯驀然回神，幾乎瞬間離開他的懷抱，抬頭看著他問道：“你要利用他們？”

    謝放眼底難得有了恍惚，他沒有回答，可阿卯看得出來，他在猶豫。她輕輕說道：“我不喜歡二少爺，可是柳鶯……她……她不是個壞人。她甚至待我很好……我知道這在你的血海深仇面前不算什么，只是……柳鶯她……她為人不壞，她也并沒有過錯……”

    阿卯也有些不敢攔他，這樣大的丑聞，足以瞬間擊垮好面子自尊心很強(qiáng)的韓老爺。

    但她覺得利用這件事不對。

    韓光會如何她不在乎，可柳鶯沒有罪，到時候或許連韓成都會受牽連。

    “你也不想我這么做，對嗎？”謝放又將她重新攬回懷中，因壓著嗓音，以至于聲音有些沙啞了，“若真的這么做，違背了我的初心?！?/br>
    “嗯?！?/br>
    “利用這件事，或許只要三天就能離開韓家。不利用這件事，我們需要三個月。”

    “我愿意再陪你三個月?！卑⒚曊f道，“哪怕是復(fù)仇，也不能忘了初心，不傷及無辜，不將無辜的人拖下水?！?/br>
    謝放沒有反駁，也沒有再猶豫，決定假裝不知道韓光和柳鶯的事。阿卯說的這些話，實(shí)際上就是他一開始所想的吧，只是巨大的誘惑在面前，讓他一瞬迷茫和心動了。

    “我聽你的?！?/br>
    哪怕是報仇，也不能違背初心，否則，跟那毫無人性誰都能利用的韓有功有何不同？

    風(fēng)雪凜然，連假山都擋不住這大雪，柳鶯穿得很厚實(shí)，可還是覺得冷。到了假山那，瞧見只有韓光，頓步就要走。

    早就等在那的韓光疾步過來將她拉住，柳鶯臉色一沉：“放手。”

    “我有話要跟你說?！?/br>
    “二少爺！”

    “柳鶯，我有話要跟你說，很急！”韓光怕她不肯過來，拉了她就往假山走。

    他拽人的力氣很大，柳鶯根本走不動，被他拽著往假山那走。察覺到他的舉動十分反常，柳鶯反倒不掙扎了。

    她相信他不會這么不知輕重，在大半夜的時候?qū)λ冻丁?/br>
    但究竟是什么事，這樣急。

    進(jìn)了假山，外人不進(jìn)來便瞧不見他們的地方，韓光才道：“我爹要?dú)⒛?。?/br>
    柳鶯一怔，隨后冷笑：“你是不是對我籠絡(luò)男人的手段有什么誤會？你爹舍不得殺我?！?/br>
    “那如果我爹死了呢？”

    “二少爺，你過分了，你爹剛從鬼門關(guān)回來，你卻這樣咒罵他?！绷L對他很是失望，失望極了。

    她眼底的失望韓光也看出來了，他并沒有生氣，只是覺得更加悲哀，為柳鶯感到不值得。她是深信他爹的，可結(jié)果呢？她以為是可以依靠一世，救她出火坑的人，卻時時提防她，將她當(dāng)做了一件性命卑賤的玩物。

    “柳鶯，我爹給我姨娘留了份遺囑。遺囑上說，他死后，要你……陪葬?！?/br>
    說完最后兩個字，韓光都于心不忍。

    柳鶯一愣，忽然覺得天昏地暗，腦子里像瞬間抹白，什么想法都沒了，唯覺萬箭穿心。

    ☆、第六十九章

    第六十九章

    風(fēng)中的人站立不穩(wěn), 身體晃了晃，似要倒下。韓光伸手，將搖搖欲墜的柳鶯托住, 心中不忍。

    柳鶯面色慘白, 怔然看著地上積雪，覺得自己的心冷得跟冰雪無異。她看著看著, 忽然癡笑起來，笑著笑著, 就落了淚。

    “韓有功……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

    滿心以為她跟對了人, 一心跟隨的男人, 卻這樣驚怕她日后做出不軌的事來。

    她知道韓有功在想什么，生時防范，死后亦不安心, 所以他要她也跟著死，如此他便能徹底安心了，哪怕是做了鬼，也不用再擔(dān)心她會給他扣上一頂綠帽子。

    她恨他, 甚至比過往折磨她的恩客更要恨他。他懷疑她她忍了，他對她動手她也忍了，他辱罵她她也忍了, 可唯獨(dú)這次……

    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痛和恨，那痛恨化作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滾落，哭得痛不欲生。

    韓光聞聲, 也覺痛苦。他能理解柳鶯為何這樣難受，她有情，所以痛苦。

    懷中人漸漸止了哭聲，身體也不再發(fā)抖，他以為她會推開他，但沒有。

    柳鶯留戀這溫暖，在她如此痛苦的時候，還讓她感覺得到的溫暖?？蛇@種溫暖，是她一輩子無法奢望的。她緩緩離身，垂首站著，拭去臉上的淚：“我要帶著成成走?！?/br>
    韓光的眉頭已擰起：“若是你走，我爹可能不會追蹤太久，但是你帶著成成走，他定會追到天涯海角的?！?/br>
    “呵?！绷L冷笑，看他的眼睛里，皆是寒光，“他敢，他在生意場上做的那些骯臟勾當(dāng)，我都知道。明著跟有些富商是好友，可背地里，卻將人家的脊背都捅爛了，他若敢攔我，我就將這些事都捅出來，我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失去的了，那就魚死網(wǎng)破吧?！?/br>
    韓光愣了愣：“不要說這種話?！?/br>
    柳鶯還有更狠的話可以說，但她看見韓光眼底的憐惜，忽然就說不出來了。她偏頭看向別處，輕聲：“謝謝?！?/br>
    韓光連話都不敢說重，聲音很輕很輕：“我不會那樣做的，所以你不必走?！?/br>
    柳鶯忽然笑了笑：“韓光，你覺得你爹的遺囑是在開玩笑么？他既然提出那樣的要求，那必然是需要你完成了才能繼承這家產(chǎn)，而不是給你一張紙，可以讓你隨意撕毀。他用的法子，大概就是給你二叔同樣的遺囑，因?yàn)槟愣迨前筒坏媚阃瓴怀蛇@件事的人?！?/br>
    “所以你是覺得，我會為了這家財(cái)，殺了你？”

    韓光的目光灼灼，隱約含著氣憤。他氣惱柳鶯不信他，會覺得他會殺了她。

    “我沒有這樣覺得，只是不值得?！绷L疲憊地?fù)u搖頭，“那么多錢，我也垂涎呀……所以你就這么放棄，讓你爹拱手相讓給別人，我覺得不值?！?/br>
    韓光斷然道：“你的命十個韓家也抵不過！”

    柳鶯驀地一震，終于重新將視線落在他的臉上。年輕又俊朗的一張臉，充滿朝氣又康健的臉，她第一次覺得，若當(dāng)年遇見的是他，或許結(jié)局會不一樣。

    可是男人……誰知道呢。

    柳鶯收起對他的點(diǎn)點(diǎn)遙想，笑了笑，滿目的疲倦：“我要帶成成走，就算韓有功能活三百歲，我也不想待在這。我怕成成身處染缸，也變得像他爹那樣，連心都染成了黑色?！?/br>
    韓光見她執(zhí)意要走，心中不愿，可她走的話，對她而言，是最好的活路。他怔了一會神，外面的煙火炮仗不歇，卻全然沒有團(tuán)年的氣氛：“柳鶯……”他的聲音很低，帶著幾分堅(jiān)定和懇請，“若他年一切安穩(wěn)，你……還回來嗎？”

    暗藏的意思，韓光相信她能聽懂。

    在他的父親百年后，她就安全了，那她再帶著韓成回來，他依舊會善待他們母子，不必在外漂泊，讓他們豐衣足食。

    柳鶯默然，沉浮多年，她心中早就厭倦了這一切。再歷經(jīng)遺囑一事，如果不是為了兒子，她早就毅然離開，去開個小酒館，做個自在的老板娘了。

    韓光不知道會過多久才能接她回來，但只要她點(diǎn)頭，他就可以等。

    他看著她，想在這風(fēng)雪中等到一個溫暖充滿希望的答復(fù)。

    “我不會回來了?！绷L深深吸了一口氣，思緒百轉(zhuǎn)千回，終于還是給了這個答案。

    韓光怔了怔，她連騙騙他都不肯，給他一個念想都不肯。他默了許久，說道：“你也是個狠心人?！?/br>
    柳鶯微微笑著，抬臉看他，目光難得溫和：“對不起，也謝謝你?！?/br>
    韓光無法面對這樣的她，猛地背身，說道：“你去收拾東西吧，等會從這里走，我會給你們望風(fēng)?！?/br>
    這幾日都要拜年，柳鶯是絕對沒有機(jī)會帶著韓成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的，唯有今晚，最合適逃走。大年三十，街上到處都是人，沒有人會注意到有個女人帶著孩子離開橫州城。他爹要想追尋線索去找人，也難了許多。

    柳鶯又念了一聲謝，就回房去接韓成和阿喜了。

    她讓阿喜攢了一些錢，雖然不足以讓日后都能衣食無憂，但至少能買個小酒館。想到自己即將逃離這韓府，柳鶯的心中竟有些歡喜。

    她回到房里時，阿喜正守在韓成床邊瞧他睡覺，見她進(jìn)來，便問：“小姐你去得真久，說什么了？”

    “你去收拾一些衣服，快?！绷L說著就去拿她的妝奩盒子，將首飾和金銀一股腦放進(jìn)里頭，也不做整理，她見阿喜還杵在那，眼一瞪，“快去。”

    阿喜忙應(yīng)聲，去收拾衣服：“小姐我們這是要去哪啊？我們也沒親戚可以走呀，更沒娘家可以回。”

    “逃命?！绷L轉(zhuǎn)眼就將東西收拾好了，又過去幫她一起拿衣物，冬天的衣服太厚，只拿了一身衣服就有一個包袱了，她擰了擰眉，將阿喜手上的衣服撣落，果斷道，“不要了，走吧。”

    阿喜急聲：“小姐我們到底要干嘛呀？”

    柳鶯再敘述一遍原因，仍覺不可思議，她怔了怔神，說道：“韓有功立了個遺囑，若他死了，便要琴姨娘和韓光殺了我來陪葬。”

    阿喜猛然怔住，回過神來便氣急敗壞地罵道：“王八蛋?。?！死王八！?。　?/br>
    柳鶯見她氣得要跳起來，忽然撲哧一笑，她伸手抱了抱她，說道：“我不難過，看清了這人，倒也好?！?/br>
    難過是有的，但剛才已經(jīng)給韓光看過，韓光會安慰她，但如今阿喜和成兒，都需要她的安慰，所以她不能展示軟弱的一面。

    韓成睡得很熟，手上還拿著一只紅布袋，是今晚柳鶯給他的壓歲錢。她俯身要抱他，韓成咕噥了一句，又趴在她肩頭上睡了過去。柳鶯給他穿好衣服，起身要抱，可抱不動。

    阿喜低聲：“您身體差，就算抱起來了也跑不了幾步，讓阿喜來吧，阿喜做慣了粗活，力氣大?！?/br>
    柳鶯叮囑道：“小心些，別吵醒他?！?/br>
    “知道了小姐?！?/br>
    柳鶯懷中揣著妝奩盒子，阿喜抱著韓成，悄悄去往后門。

    那不過半刻的路程，此時顯得十分遙遠(yuǎn)，四面涌來的寒風(fēng)吹得阿喜心頭拔涼，生怕被人發(fā)現(xiàn)了。

    忽然不遠(yuǎn)處傳來聲響，像是有人正往這邊過來。阿喜頓時大氣都不敢出，柳鶯拉了她貼身墻壁。但那燈火由遠(yuǎn)及近，不多久就要到這邊了。此時她們無路可退，只要過來，定會發(fā)現(xiàn)她們。

    柳鶯皺眉，俯身將盒子放下，理了理衣服準(zhǔn)備出去，若問起，就說她夜里睡不著，散步呢。那樣也不會惹人懷疑，只是阻礙了出逃的事。

    她正要出去，那遠(yuǎn)處涼亭突然傳來幾聲脆響，像是有人在那。

    “誰？”

    巡夜的兩個護(hù)院立刻往那邊跑去，轉(zhuǎn)眼就沒了聲。柳鶯不知是誰大半夜的還在涼亭，可這倒是天助了，趕緊帶著阿喜疾步離開。

    護(hù)院跑到?jīng)鐾?，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有石頭憑空騰起，一顆、兩顆、三顆……陸續(xù)掉落在石桌上，拋起石子的人，是個高大的男子。

    “大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