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言致手里把玩著一塊黃玉，隨手就扔給了高奇。

    高奇忙緊張地接住，小心翼翼地把玉佩放回黃錦緞盒子里。

    ……

    長樂縣，縣衙。

    夏綠不爽地跟陸清清抱不平：“這宋御史欺人太甚。姑娘，我們該反抗?！?/br>
    “怎么反抗？若有好主意就說來聽聽?！标懬迩蹇聪蛩?/br>
    夏綠使勁兒想了想，“找人打他一頓？”

    “且不說京城來的人身手如何，就只說他身邊那個高奇，你們光看他長相都怕，還敢打？”更何況陸清清早就發(fā)現(xiàn)，宋言致身邊的那幾名隨從，個個虎口處長了厚繭，一看就知是功夫深的高手。

    夏綠閉嘴不吭聲了。

    “那就威脅他娶大人！”半晌后，夏綠語出驚人。

    陸清清訝異瞪她，“你在說什么？再說一遍。”

    夏綠害怕地退了兩步，迫于自家姑娘的yin威，立刻跪在地上，坦白了之前她所見。

    “在驛站的時候，奴婢沒想到那高侍衛(wèi)后來把我們都打發(fā)到門外了。奴婢擔(dān)心姑娘一人在屋里會害怕，就繞到窗邊偷看里頭的情況，然后……就不小心看到了不該看的?！?/br>
    陸清清扶額，知道夏綠一定是看到了她抱“柱子”了。

    “姑娘，他碰了你，那就是占了你的便宜，讓他娶你。他總不能害自己的妻子吧，這問題就解決了，而且姑娘到了年紀，也確實該出嫁了，大爺都跟我念叨好幾回了，讓我好好留意。我瞅著那位宋御史長得還真不錯，配得上姑娘。姑娘要是擔(dān)心那個宋御史不想娶，我有辦法，咱們?nèi)硕嘧於啵俨粷揖突仡^雇人把白的說成黑的，就說他宋言致占了姑娘的便宜！”夏綠說得頭頭是道，而且越說越高興了。

    “臭丫頭，長沒長腦子，這些年我白教你了？這種事傳出去只會影響我的名聲，再說我陸清清嫁人，用得著逼么？”陸清清瞪她，隨即讓夏綠過來。

    “是是是，姑娘說的極是，想娶姑娘的人能從京城排到汝南道了，不過這些人估摸八成都是圖姑娘的錢?！?/br>
    “夏綠！”

    “奴婢知錯，”夏綠抽了下鼻子，蔫蔫地躬身垂首，乖乖把腦殼送到陸清清跟前。

    陸清清在夏綠的腦殼上狠狠地大了一記。

    夏綠捂著頭吃痛叫一聲，連連賠罪。

    午飯后，衙門來了個汝寧府傳話的小廝。

    陸清清奇怪，親自見了此人。

    “知府大人令小的傳話給陸縣令，定要好生招待宋御史，切不可行賄。知府大人說宋御史是個才華橫溢，不可褻玩的清官，不好惹，千萬不能惹，捋著毛來。”

    陸清清緩緩吸口氣，頭疼地把那小廝打發(fā)走。

    裴經(jīng)武問消息后特意來問，“怎么有兩個傳話的人，這到底哪個是真的？”

    “自然這個為真，我問過了，張知府就傳了以此消息過來。而這次傳消息的小廝我以前去汝寧府的時候就見過。再說我也瞧這位宋御史根本不像先前那個傳話人所言，是個貪財?shù)墓賳T。估計是前面那條，是有人故意假傳?！?/br>
    “那宋御史的賄賂可怎么辦！”裴經(jīng)武慌了。

    “走一步算一步，至少他之前沒跟我提。”陸清清說罷，就讓裴經(jīng)武回去休息，不必cao勞。

    “這點小傷不礙事，我還是擔(dān)心宋御史那邊，是在太危險了。”裴經(jīng)武說罷就想要去找高奇，把天珠討回來，卻被陸清清命人攔下。

    “你要是去，反而添亂。我問你，你送天珠的時候，當(dāng)著多少人的面？”

    “這種事情自然是私下里，我單獨和一名喚作高虎的侍衛(wèi)說的?！迸峤?jīng)武老實回道。

    “這就是了，我們死不承認，他們也沒有證據(jù)。在這我也已經(jīng)和宋言致商量好了，這案子破了，他就不追究?！标懬迩宓?。

    裴經(jīng)武點點頭。

    傍晚，知府張永昌那邊傳來消息，他對于自己外甥潘青山的死很震驚，叮囑陸清清一定要為他的外甥伸冤，快速破案。

    三日后，晌午。

    陸清清午飯后慣例小憩，剛躺在榻上快要入睡，忽然被喚醒了。

    夏綠：“姑娘，宋御史找上門來了，說要討案子的結(jié)果，人就在側(cè)堂等候。”

    陸清清沒精打采地睜眼，一聽是“宋言致”，本能揮手不想聽，這個名字這兩天在她腦袋里已經(jīng)徘徊得夠久了。

    “姑娘，約定的三日時限已到?！毕木G提醒，“而今他若真參本上去，那姑娘好容易花大價錢弄來的官怕是真要做不成了?！?/br>
    “對了，我叫你們查宋言致的來歷，可查到?jīng)]有？”睡眼惺忪的陸清清這會才算徹底精神了。

    “奴婢叫人暗暗查了，不過得到的消息并不多。說他剛晉升沒多久，什么家世不知，但聽說很有才華，頗受圣上器重，這官就是圣上欽點?！毕木G邊總結(jié)邊無奈地愁苦道，“所以說姑娘若還想繼續(xù)當(dāng)官，這人咱們還不能得罪?！?/br>
    陸清清點了頭，穿戴整齊后，有用冰水擦了擦臉，精神一下，這才去見了宋言致。

    長樂縣縣衙公堂之上，不及宋言致開口，陸清清就啪地一下，率先狠敲驚堂木。接著，陸清清直指著宋言致的俊臉，“你，就是殺害潘青山的真正兇手。”

    所有人都怔住了。

    “你還好意思來。”陸清清又補充一句。

    第4章

    “我看陸大人很清醒，那就繼續(xù)，我聽著。”宋言致表情沒什么波瀾，反而坐下來，越發(fā)淡定。

    陸清清翻起桌上的案卷，從上到下把紙張倒騰了幾遍，這才算整理完了。

    宋言致則緊盯著陸清清，公堂內(nèi)氣勢逼仄，令周遭氛圍都隨之壓抑和緊繃。

    陸清清忙于對照仵作的驗尸紀錄，對那邊的宋言致完全無視，然后她就邊看手頭上的東西邊說道：“仵作就用了酒醋熏蒸尸體之后，尸體上果然顯出一些隱藏的傷痕，在尸身的后背、手腕和膝蓋處都有淤青。脖頸處索痕的粗細也與懸梁的繩子相合，說明兇手就用上吊的繩子先把死者勒死，然后再懸于梁上。而且根據(jù)尸體身上的淤青判斷，死者在死之前應(yīng)該是跪著，被人從背部控制，擒拿了手腕，接著勒頸。整個過程速度很快，所以尸體上的淤青痕跡才會很輕，以至于開始發(fā)現(xiàn)尸體的時候，單從表面根本看不出來。”

    陸清清放下仵作的記錄之后，又拿起一張紙，“再有潘青山在死之前，有目擊者證實他是于四日前的傍晚來到在長樂縣，當(dāng)時他正是前往驛站所在的方向?！?/br>
    “繼續(xù)?！彼窝灾碌馈?/br>
    陸清清：“我叫人問過驛站的人，四天前你剛好在黃昏的時候到驛站，用了飯之后，人就一直在房間里呆著不曾出來。宋大人身邊共計帶了二十名隨從，住驛站的時候，守備松外緊。而且隨從的功夫都是一流，五招內(nèi)就可以制服長樂縣最有名的武夫?！?/br>
    宋言致配合地點了點頭，相當(dāng)于承認他身邊的人的確武功不錯。

    “驛站內(nèi)當(dāng)時只住著你一名官員，沒有什么閑雜人出入，你身邊還有守備，這些人都不可能近身你的住處。重過百斤的成年人，突然出現(xiàn)在驛站，被利落地弄死，掛尸于梁上，而不被你和你的高手隨從們察覺，可能么？有時候事情其實就是眼見的那么簡單，這樁兇殺案的真相，就是你讓人殺了潘青山?！?/br>
    “陸縣令的意思是說，我領(lǐng)著一群身強力壯的高手屬下，殺了人，卻懶得把尸體處理掉而掛在隔壁？”宋言致再次將陸清清納入眼中，幾乎不放過任何一個觀察她的機會。

    “聽起來確實不合理，可如果這人就是聰明過頭了呢，就喜歡反其道而行之，偏去做大家覺得不可能的‘傻事’，令自己看起來沒有懷疑。”

    宋言致輕笑了下，瞇起了眼睛，沒作任何回應(yīng)，但在場的眾人皆覺得喘不過氣，如芒在背。

    “據(jù)說兩軍對戰(zhàn)的時候，戰(zhàn)勝的一方都會把對方將領(lǐng)的頭顱掛在自己的城墻上。一方面是鼓舞自家士氣，一方面給敵方以震懾?；蛟S宋大人懸尸在自己住處，也是想對你的敵人警告什么?！标懬迩甯緹o所謂于宋言致那張冷臉，坦率表達自己的懷疑。

    宋言致伸手去取茶，垂目聞香。

    高奇、高虎等侍衛(wèi)跟在宋言致身后，皆同時攥緊了腰間的挎刀。高奇那張臉還有些扭曲，讓在場人心都跟著哆嗦起來。

    氣氛瞬間劍拔弩張。

    陸清清繼續(xù)道：“我們還發(fā)現(xiàn)潘青山的指縫里有一些黑色的絨絮，該是在被勒死時，掙扎抓到兇手身上衣物所致。這恰恰說明兇手身上的衣料并不算太好，至少不會是錦緞，是棉麻之類，且是黑色?！?/br>
    陸清清說完就看向了高奇身邊的另一名與他眉眼有點相像的侍衛(wèi)，喚作高虎。從名字可知二人應(yīng)該是兄弟。

    高奇、高虎倆人雙雙低頭看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其中有一個愣了，脖子有點僵硬，另一個看完就抬起頭來。

    “宋大人簡樸，著衣普通，隨從自然不能越矩，只好穿得比你更差。有些棉麻衣裳的料子做工不好，就容易掉絨絮。前段時間我們陸家布樁就低價處理過這樣一批布料，看起來就跟高奇、高虎等侍衛(wèi)身上所穿的一樣?！?/br>
    陸清清說罷，就打發(fā)留了指甲的衙差在高虎身上抓一把。

    衙差雖然有點怕，但還是去了。

    高虎意欲反抗，被陸清清一句“別心虛”堵了回去，只能老實受著。

    衙差在衣袖上抓了一下，果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指甲縫里有少許黑色的絨絮。

    衙差馬上給陸清清瞧自己的指甲，轉(zhuǎn)而驚訝地看著高虎，萬般不可思議地嘆道：“兇手竟然真的是他！”

    “準確的說殺人的是侍衛(wèi)之一，唆使主謀是宋大人?！标懬迩蹇赐旮呋?，又看宋言致。

    高虎怒目圓睜，難掩臉上的不自在，他想說話又不敢說，等候自家主人發(fā)出命令。

    “宋大人可還有話要說？”

    陸清清已經(jīng)在心里開始琢磨著，一會怎么把宋言致繩之以法。

    “人是我殺的?！?/br>
    陸清清恍訝異地望著宋言致，還以為是自己幻聽了。

    殺了人還這么淡定，看來是有理由辯解了。

    陸清清等了會兒，見宋言致沒有交代的意思，狠狠拍了下驚堂木，高聲命令，“來人，收押宋言致！”

    “誰敢！”高奇立刻出刀，兇神惡煞地擋在宋言致前面。其余侍衛(wèi)也在另外三個方向護住了宋言致。

    得令沖進來的衙差們見狀，也抽刀出來與之僵持，樣子是擺出來了，但手有點發(fā)抖，估計是被高奇高虎兄弟那副樣子嚇到了。

    宋言致早品出手中的茶是上等的南山鶴頂春，倒有些留戀，便沒有出言，繼續(xù)又飲了一口。

    夏綠瞧宋言致那副斯文喝茶的樣子，心里慌了，忙悄悄地去拉陸清清的衣袖。她記得姑娘以前曾說過，喜怒不形于色的才叫人物，而今這位只怕是個大人物。

    陸清清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示意眾人先不必動手，看向宋言致：“案子我已經(jīng)按照宋大人的約定破了，宋大人若是沒有恰當(dāng)?shù)睦碛山忉專舱埌凑粘⒙煞ǖ募s定，帶著你的一眾屬下伏法?！?/br>
    “陸縣令是個人才?！彼窝灾掳巡枭w落在了茶碗上后，感慨一聲，起了身。

    陸清清：“這種恭維的話就不必多說了，還請宋大人早作解釋，不然的話，你便是身邊的帶了多少高手，我也照抓不誤?！?/br>
    “你覺得你能抓得到么？”宋言致反問。

    陸清清對上宋言致的眼，輕輕笑了下，“我的這些屬下不中用，但外頭總會有人為了掙錢中用些。朝廷不是有懸賞緝拿罪犯的法子么，我可以無償加價到三十萬兩，請江湖人來辦?！?/br>
    果然聰明。

    宋言致免不得就多打量了一眼陸清清。這姑娘長得倒真是白凈激靈，愛笑，看著可親和氣，像很單純，實則卻藏著無數(shù)精明，手段也不一般。這一身緋色官服穿在她身上倒是合適，襯她膚色，顯出幾分英氣，也造福了長樂縣的百姓。宋言致的目光不經(jīng)意滑落到領(lǐng)口的那截白嫩，皺了眉。

    宋言致快速收了目光，抬首打發(fā)走公堂內(nèi)所有人。

    衙差們本不該聽他的話，但宋言致有種天然自帶的不怒自威的架勢，讓所有人忘了身份乖乖順從而去。

    屋子里隨即靜了下來。

    高虎掏出一塊黃玉，送到陸清清跟前。

    “何意?！标懬迩蹇戳搜塾衽?，雕刻精美，上面有十分精致的龍形花紋。

    裴經(jīng)武在旁瞟見這令牌，嚇得立刻跪了，哆嗦著嘴唇，嗑巴地跟陸清清道：“這是先斬后奏令，朝廷下發(fā)的令牌圖鑒里就有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