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jìn)入工作日，肖策忙碌起來。

    陳緋也忙。時近年尾，學(xué)員數(shù)雖沒有顯著增長，塵囂接到的活卻以rou眼可見的速度增加著，其中多是來租借場地排練的，還有一部分是對舞蹈老師的邀約。

    邀約也分種類。有學(xué)校、中小事業(yè)單位的邀請，去給校級聯(lián)歡或是單位年會策劃編排舞蹈節(jié)目，干得輕松，酬勞可觀。

    這類簡單的活，除了點名要人的，陳緋一般會推薦工作室?guī)讉€資歷淺的老師去，塵囂在其中充當(dāng)經(jīng)紀(jì)公司的角色。抽成比例事先談好，三七開，塵囂抽小頭。接活的老師都很積極，陳緋也樂得用這些錢“籠絡(luò)人心”。

    還有一類，是來自電視臺的邀請。

    省臺在H市，錄制綜藝節(jié)目、辦舞蹈類比賽都需要外聯(lián)舞編、表演策劃、裁判。大喵從前編導(dǎo)班的朋友在省臺工作，她來了塵囂之后，連帶著拓寬了塵囂的賺錢渠道。

    從16年開始，陳緋和大喵每年這個時候都要去省臺參與設(shè)計他們自辦跨年晚會的舞蹈類節(jié)目，排練節(jié)奏快到難以想象，有時候忙起來，連著好幾天不眠不休。

    累死累活，報酬和付出卻完全不成正比，陳緋猜得到大喵和她的朋友從中吃了回扣，卻始終裝傻，沒計較什么。她接省臺的活，圖的不是錢，而是節(jié)目播出后，電視上一閃而過的介紹——舞編：塵囂工作室飛飛。

    這可比她當(dāng)初蹲守十多個本地論壇發(fā)小廣告的效果要好得多。

    今年省臺的邀約來得比往年早，大喵有內(nèi)部消息，說是他們一直合作的一家工作室臨時出了點問題，正是最缺人的時候。陳緋趁這個機(jī)會，知會過節(jié)目組的相關(guān)工作人員并征得同意以后，把李瀟、萌萌也帶了過去。

    她心里的小算盤打得叭叭響：這次之后，網(wǎng)站上的“老師介紹”一欄里，他們幾個的履歷就能更新一條“受邀擔(dān)任H衛(wèi)視綜藝節(jié)目舞編”了。

    萌萌和李瀟每天晚上都有小課，在省臺的時間有限，而陳緋現(xiàn)在只有周六周日的幾節(jié)大課，便將他們幾個的活都包攬下來。他們倆回去上課的時候，陳緋一個人串好幾間舞蹈教室，忙得二一添作五。

    時間在忙碌里過去得飛快，一晃就到了月底，陳緋幾乎把肖策忘在了腦后。

    萌萌吃不消這種工作強(qiáng)度，懈怠心起，一個多禮拜以后就開始頻繁遲到，晚上塵囂這邊下了課也不愿意再回省臺去。有天下了課，她在李瀟跟前抱怨，覺得節(jié)目組安排混亂，沒有章法，對他們更是不友好——簡直就是在使喚機(jī)器，不拿人當(dāng)人看。

    萌萌也只敢抱怨節(jié)目組，不敢對陳緋有半點不滿之言。一是這機(jī)會確實來之不易，她剛聽到的時候，還受寵若驚呢；二是李瀟跟老板之間總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思，萬一跟他說了，再傳到老板耳朵里去，自己還在不在塵囂混了。

    果然，李瀟沒跟萌萌站在統(tǒng)一戰(zhàn)線，他說這種大型的活動，動輒牽扯到千八百人，統(tǒng)一調(diào)度實在艱難，大家都互相體諒吧。

    只頓了一下，就說起陳緋的難處了。

    “老板身體力行，工作量比我們幾個都大，就差拖個睡袋去省臺睡了。她都能抗，咱們也沒什么不能的。”

    萌萌有點委屈，說：“她抗難道不是應(yīng)該的嗎？她是老板哎！我只是個打工的，我就想在能賺錢的前提下盡可能舒舒服服地過日子?！?/br>
    萌萌是本地人，找這份錢多活少離家近的工作，全部追求當(dāng)然是在舒適圈里好好待著。

    李瀟想了想，出主意道：“要不然你跟老板說說，還有一個月要忙，如果受不了現(xiàn)在換人也來得及?！?/br>
    萌萌：“那怎么行……我現(xiàn)在退了，老板指不定怎么想我呢?！?/br>
    委屈說累是她，不愿意退也是她，消極怠工還是她，李瀟實在搞不懂萌萌到底想干什么。索性什么也不說了，收拾收拾東西，問萌萌：“一會兒去省臺嗎？”

    萌萌搖頭，“今晚排的是配舞，反正流量小生假唱，這舞就是個大背景，鏡頭給不了咱們幾個，都放明星臉上呢。我讓小風(fēng)幫我盯著了，就是練習(xí)，沒新動作要教?！闭f著，吐了吐舌頭，“不過你別誤會啊，小風(fēng)有女朋友的?！?/br>
    小風(fēng)是她帶的其中一隊里練得最好的隊員。李瀟一時沒理解萌萌為什么要強(qiáng)調(diào)小風(fēng)有女朋友，他欲言又止，出了電梯就跟她道別。

    萌萌看他走的方向不對，揚聲說：“你也不去嗎？”

    李瀟：“省臺附近沒什么吃的，外賣基本都是盒飯、燒烤。我給老板買點餛飩帶去?！?/br>
    萌萌意有所指，笑嘻嘻地八卦，“你狀態(tài)不對啊李瀟?！?/br>
    李瀟頓住腳步，“什么意思。”

    萌萌做了個鬼臉，“沒什么意思咯，你快去吧，一會老板該等急了！”

    李瀟不傻，但這事越解釋越招人閑話，要是說得不好再讓她產(chǎn)生什么其他聯(lián)想，明天所有同事腦子里都要同步更新這一聯(lián)想。于是什么都沒說，攏住外套，小跑著離開了。

    萌萌盯了一會兒李瀟跑開的背影，臉上的笑意漸漸散去，她吸了吸鼻子，心想老板那段位的女人，給他點顏色也不過是為了籠絡(luò)員工，哪是他能駕馭得了的？不由地嘆了口氣，“傻子。”

    拎著熱騰騰的餛飩，李瀟從出租車?yán)锵聛?，大步走進(jìn)省臺衛(wèi)視大樓附近的那棟寫字樓——排練用的舞蹈教室就在這棟寫字樓的13層。

    搭電梯上去，門一開，盒飯香、煙味混著劣質(zhì)空氣清新劑的味道撲面而來。中央空調(diào)不眠不休地噴出暖氣，助這混雜的怪味四處亂竄，無孔不入。

    李瀟往里走，先去自己分管的舞蹈教室轉(zhuǎn)了轉(zhuǎn)。晚上的排練還差十分鐘開始，人沒到齊。他打了一圈招呼，才去找陳緋。

    陳緋已經(jīng)有了晚會編舞經(jīng)驗，今年節(jié)目組交給她的幾個舞蹈難度都高，分給她的教室在中間，面積最大。李瀟輕輕推開門進(jìn)去的時候，里面還沒結(jié)束，舞蹈演員們正在跟著音樂練習(xí)變隊形，陳緋不知從哪里找來個高臺子，站在上面縱觀全局。

    教動作耗體力，排隊形費嗓子。李瀟聽見陳緋開口——人多，音樂聲又大，她幾乎是扯著嗓子在喊了。只覺得這么個消耗法，下個月她可能撐不下去。

    等了兩分鐘，這首歌結(jié)束，陳緋看見李瀟，從臺子上跳下來，沒急著往他那走，讓剛才幾個總犯錯的舞蹈演員回去再跟跟音樂。

    “大家辛苦了?！蹦┝耍瑑墒衷谛厍耙慌?，意思是今天就到這兒，結(jié)束。

    隨后，陳緋來到李瀟面前，先去接餛飩，啞著嗓子問他：“你那邊怎么樣？我今天還沒來得及去盯?！?/br>
    李瀟連忙說：“都很順利，徐導(dǎo)來看過，剛給我發(fā)微信了，說就按現(xiàn)在這進(jìn)度走。”

    陳緋點點頭，快速地扯了張地墊，盤腿坐下，把外帶盒蓋子掀開，先抱著喝了口熱湯，再從塑料袋里拽出一次性勺子吃餛飩。

    李瀟說：“今天都結(jié)束了吧？你早點回去睡一覺。”

    陳緋搖頭，“我一會去3號教室，周導(dǎo)今天也來了，《追風(fēng)者》那支舞有幾個動作要改?！?/br>
    是萌萌負(fù)責(zé)的那支舞。李瀟蹙眉，“不把萌萌叫過來？”

    陳緋說：“不用。萌萌以前練舞得過腱鞘炎，最近運動量大，不太舒服，我讓她多休息?！?/br>
    得了吧，萌萌那個樣子，明明是偷懶。李瀟沒拆穿，想了會，說：“要不你把時間錯開，今天先回去。我明早有空，我去3號教室?guī)麄儭！?/br>
    陳緋低頭喝湯，擺擺手，復(fù)又抬頭，“我就這兩天忙。下個月嬌過來幫我?！?/br>
    李瀟一愣，“是二道口路分部剛來的那個……焦天傲老師？”

    “對。最近忙狠了，沒找到機(jī)會給你們介紹?！?/br>
    李瀟有印象，小妹子這兩天春光滿面，他聽萌萌打趣她，說她的魂要被分部新來的天傲老師勾走了。

    他遲疑道：“焦老師……才來的，能搞得定嗎？”

    陳緋頭也不抬道：“當(dāng)然?！?/br>
    她對這個新老師，好像有種天然的信任，連稱呼都透著親昵。李瀟心里問題多多，卻沒說話。

    陳緋在五分鐘內(nèi)解決了一碗餛飩，她站起身準(zhǔn)備去丟垃圾，想到什么似的，突然停下來問李瀟：“今天禮拜幾？”

    李瀟提醒她，“禮拜五，你明天下午有課?！?/br>
    陳緋哦了聲，臉上沒有什么特別的表情，步伐輕盈，顛著步子去了3號教室。

    李瀟在原地站了會，神色怔忪——禮拜五怎么了？

    沒有時間深思，很快到了九點半，晚場的排練開始了。兩個小時下來，李瀟有點氣短，跟隊員們道別后，顧不上去更衣室，他先去走廊通風(fēng)口抽了兩支煙。

    遠(yuǎn)遠(yuǎn)的，聽見走廊里傳來姑娘們清脆的道別聲。

    “飛飛老師再見！”

    “飛飛老師周末愉快！”

    室外的冷風(fēng)鼓進(jìn)來，李瀟汗?jié)竦钠つw涼透了，體表激起一層雞皮疙瘩。

    “瀟瀟，還不走呢？你明天不還2 1嗎?！?/br>
    大喵背著大挎包往外走，看見安全通道大門半敞，里頭一點紅光，便探頭進(jìn)來。

    李瀟：“我抽完這支煙。”

    大喵聽出他語氣里的倦意，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了。緋姐都看得見，不會虧待你的?！?/br>
    她有意強(qiáng)調(diào)“你”這個字，而沒有帶上萌萌說“你們”。

    李瀟笑笑，說：“老板更辛苦?！?/br>
    大喵：“對了，你住的地方附近不有藥店嘛。你這兩天有空給緋姐買點藥?！?/br>
    李瀟皺眉，“她怎么了？”

    大喵跟陳緋時間長，對她了解得多，“老毛病了，慢性胃炎，每年這時候都逃不過犯病。先備著藥吧，不然每回都手忙腳亂。”

    李瀟把煙頭按滅，隨手丟進(jìn)垃圾箱里。他語氣生硬，說：“電視臺的活很賺嗎？非接不可？”

    “你不懂。”大喵顯然不打算跟他解釋，只一笑了之，又交代道，“她常吃的藥名我一會給你發(fā)過去，照著買就行。不過別跟她說，她這人不見棺材不掉淚，疼了才愿意吃藥?！?/br>
    李瀟對大喵這個哄小孩的語氣很不滿意，悶聲悶氣道：“我跟老板同年的?！?/br>
    大喵用手肘搗了他一下，一副過來人的模樣，“知道知道，要不我怎么把這個機(jī)會給你呢？好好把握啊?！?/br>
    “大喵……”李瀟無奈地喊了她一聲，磨蹭了會，終于袒露心聲，“老板跟我不可能的?！?/br>
    “年紀(jì)不大，顧慮還不少?！睍r間地點都不合適，大喵沒跟他多聊，臨走前又?jǐn)R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話，“不試試怎么知道沒可能？”

    李瀟沉默。

    大喵離開后，李瀟才走出安全通道。路過洗手間，忍不住走進(jìn)去，對著鏡子理了理頭發(fā)。他知道陳緋還沒走，前兩天他也挨到最后，想送她回家，可不知道怎么開口，所以在教室假裝打掃衛(wèi)生，眼睜睜看著陳緋走遠(yuǎn)。

    李瀟平視前方，看著自己的眼睛，加油打氣，“李瀟，你可以的?！?/br>
    余光一瞟，從鏡子里看見個男人拎著電腦包從電梯間的方向走來，沒進(jìn)洗手間，順著走廊直往里去了。他穿著黑色長款羽絨服，可因為個子高，并不顯得臃腫。

    李瀟隱約覺得面熟，好像在哪里見過。但男人步幅大，不及他細(xì)看，很快就離開了李瀟的視野。

    李瀟不由納罕：這個點了，難道是來接哪個舞蹈演員的？

    陳緋從更衣室出來，低頭看手機(jī)。

    昨晚肖策給她發(fā)過消息，問她這周末什么安排。他們近半個月沒有聯(lián)系，昨晚陳緋收到肖策的信息，腦子一時還有點轉(zhuǎn)不過來。等回過神，她告訴了肖策自己最近的行程和排練地址。

    如她所料，肖策又回了個好字。

    陳緋一天沒用手機(jī)，這會打開來，果然看見了肖策的未讀消息。是半小時前發(fā)來的，說他下班了，來接她。

    陳緋垂頭，打字：別來了，做不動。

    想了想，全都刪掉。

    重新編輯：到哪了？

    這條還是沒發(fā)出去。

    半個小時……算算時間也差不多該到了，說什么問什么都來不及。

    陳緋呼了口氣，按下鎖屏鍵，一抬頭，肖策就擱眼前杵著。從他投來的視線判斷，剛才自己的cao作都被看在眼里。

    “……”陳緋沒好氣，“啞巴??？來了不出聲?！?/br>
    話一出口，才意識到快成啞巴的是自己。肖策上前一步，從陳緋肩頭摘下她裝著衣服鞋子的大背包，先回答她沒發(fā)出去的那條消息。

    “累就不做?！?/br>
    還真看到了。陳緋哼了聲，想回敬他：不做我要你干嘛。

    可不等陳緋再開口，肖策又道：“嗓子劈了，少說話?！鳖D了頓，低聲說，“走吧?！?/br>
    走就走。喉嚨被火燎過似的疼，一天磨下來，陳緋現(xiàn)在沒精力跟他較勁。兩人并肩離開，全程沒有其它交流，也沒人發(fā)現(xiàn)遠(yuǎn)處躲著的李瀟。

    省臺距離金安小區(qū)有三十多分鐘車程，陳緋坐在的士后座，頭一點一點地沖瞌睡。肖策把她往自己這頭一撥，陳緋順勢斜靠上去，低喃：“我要是睡著了，別喊我?！?/br>
    肖策：“好?！?/br>
    到了地方，陳緋睡得正酣，肖策把她背起，請司機(jī)師傅將陳緋的大挎包掛在自己脖子上。

    其實幾下一折騰，陳緋就醒了，可她伏在肖策背上，懶得睜眼。她在肖策耳邊叨咕：“我近期都忙，沒空找你?！?/br>
    肖策走得很穩(wěn)，說：“把你的時間表給我，我去找你?！?/br>
    陳緋扯扯嘴角，“別了，肖工的時間多金貴?！?/br>
    肖策腳步微頓，解釋道：“上周六我們?nèi)ケ本┏隽颂瞬?，周三才回來?！?/br>
    這說法，似乎認(rèn)定了陳緋剛才那番話是在怪他前陣子不聯(lián)系自己。陳緋覺得他想多了，心頭不爽，胳膊一撐，從他背后跳下去。

    陳緋：“不用跟我交代行蹤?！?/br>
    到了肖策那兒，陳緋直奔浴室，三分鐘沖完澡，毛巾上下呼嚕一通算是擦完。趿拉著鞋，直接鉆進(jìn)被子里，腦袋一沾枕頭，恨不得渾身每一個細(xì)胞都徹底放松——什么都不想了，睡就完事。

    陳緋不知道肖策是什么時候睡下的，她再有意識的時候，已經(jīng)到了第二天凌晨四點多。

    是被胃疼給鬧醒的。

    開始只是鈍痛，陳緋背朝肖策，一手按住上腹，另一只手摸到手機(jī)，翻了會微博熱搜，又戳開公眾號更新的文章試圖分散精力。很快就發(fā)覺不管用，索性閉眼熬著。

    半個小時后，胃疼不減反增，發(fā)展成絞痛。胃像是被人握在手里，時不時用力，擰毛巾一樣地扭成麻花結(jié)。然后松開，再擰緊。

    陳緋也隨著腹內(nèi)的陣痛，一次次蜷曲身子，拳頭緊攥，額頭背心冷汗涔涔。

    忍不過去了，陳緋在被子里用腳踢蹬肖策。后者意識游離，翻身來抱她，眼睛還沒睜開，聲音黏黏糊糊，“緋緋……”

    “緋你個頭?！标惥p咬牙，“給我倒點熱水。”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九姨奶：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支花，五十六族兄弟姐妹是一家，五十六種語言，匯成一句話，評論一下評論一下評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