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他去老夫人那里請安的時候,因為內(nèi)侄無需避諱,倒是見過敏瑜幾次。又有他母親在二爺施世綸面前常??滟?,道敏瑜是個極好的人兒,將來府里能由她打理真是再好不過。由是,施廷羽對敏瑜十分的尊敬。 看她騎馬姿勢十分嫻熟,便問道:“小嬸嬸往常練過騎馬?” 施世范笑著代敏瑜回他:“你嬸嬸馬背上的功夫可是高人指點,不說你比不過,就是我也只與她在伯仲之間。” “???”施廷羽瞪大了眼,夾緊馬肚子,驅(qū)趕幾步追上敏瑜和施世范,十分詫異道,“我知道六嬸馬上功夫厲害,那是因為她出身將門世家。小嬸嬸家可是文官呀,怎地也如此厲害了?” 施世范嗤的一笑:“要不然說你小孩子見識淺呢,文官家里就不能出武將軍了?咱大清國是馬背上奪得天下,自然于馬上下功夫,你小嬸嬸雖然不是將門之女,不過比起你六嬸,也是不甘示弱的。” “你又在孩子面前胡說?!?/br> 敏瑜原先只聽他們叔侄兩個說話,這會兒看到施世范將自己與鄭紅纓作比,正怕廷羽等人童言無忌,萬一傳了話到鄭紅纓耳朵里,又是一場是非,不免急忙開口打斷施世范。 施世范一笑,也就不說了。 施廷羽打馬繞過來,與敏瑜一塊騎行,他隨父親輾轉(zhuǎn)府衙,倒是從未去過京師。只是聽其他叔叔嬸嬸們說起京師的繁華,心里向往不已,難得敏瑜和施世范都從京師來,施廷羽便道:“嬸嬸,京師里可有什么好玩的嗎?我聽說爺爺和奶奶去京師的時候,還去皇宮了,嬸嬸皇宮大嗎?” “大?!泵翳?cè)過頭,含笑望著這個繼承家族希望的少年郎。 施廷羽摸摸辮子,又問:“那……那有多大,比我們靖海侯府還大嗎?要是加上我們的家廟、宗祠呢?” “比這些都要大,皇宮啊是大的你只能望到天,就再也望不到其他的地方。” “啊,那得……那得多大???” 施廷羽果然受到了驚嚇。 敏瑜微微地笑。 后面馬車?yán)镒耐⒏尥⒎纪⒅热?,已是從車窗里伸出腦袋,一個個張口七嘴八舌的問:“八叔,八叔,嬸嬸說的是真的嗎?皇宮比天還大嗎?” “皇宮里有沒有太陽???” “皇宮里有龍嗎?阿瑪說那是真龍?zhí)熳幼〉牡胤剑∈?,小叔,你看過龍嗎?” 敏瑜和施世范被問得一腦門子都是冷汗,施世范不禁笑向施廷羽罵道:“小子,都是你多嘴?!?/br> 施廷羽嘿嘿笑著,一吐舌,扭頭拉動韁繩,打馬先跑開了,徒留敏瑜和施世范給一幫小屁孩解釋皇宮是什么。 廷皋趴在車窗上,聽著他們說,心里只是羨慕不已。又見施廷羽騎馬的姿勢真是瀟灑極了,他滿眼渴望,敏瑜回身不留神瞧見,因知道他是遺腹子,孤兒寡母十分可憐見,不覺心生柔情,放慢了馬步靠近廷皋道:“小鬼,你看什么呢?” 施廷皋沒想到她會過來,乍驚之下,忙挺直脊背怯懦懦道:“小嬸嬸……我,我也想騎馬?!?/br> “你想騎馬?”敏瑜怔了一怔,忽而展顏,笑對馬夫道,“停一停。” 馬夫不知她想做什么,趕緊停下來,敏瑜這才向廷皋招招手:“下來,嬸嬸教你?!?/br> 施廷皋聞言,竟有一瞬的不敢相信。再三確認(rèn)敏瑜的確是在招手叫他,忙掀了車簾,從馬車上蹦下來。 施世范也勒住了馬,正不知敏瑜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一看施廷皋要上敏瑜的馬,忙打馬過來道:“廷皋,你做什么?” 施廷皋在原處立定,垂頭道:“小叔叔,小嬸嬸要教我騎馬。” 施世范無奈地笑望著敏瑜:“你呀,竟會胡來。” 敏瑜哎了一聲,倒是不服氣了:“誰胡鬧了,你也說我騎術(shù)很好,難道還教不了他嗎?” 施世范道:“你騎術(shù)固然很好,可也得看是什么地方啊。往村里去的路坑坑洼洼,你自己騎我都揪心,別說教他了??靹e胡鬧!”轉(zhuǎn)頭卻又叫施廷皋,“過來,八叔教你?!?/br> 施廷皋原本還憂心忡忡,怕施世范不許敏瑜教他騎馬,眼下聞聽施世范要親自教他,小腦袋一抬,格外驚喜的就向施世范跑去。 敏瑜看得心里一疼,一時想到了遠(yuǎn)在京師的施清遙。 馬車?yán)锿⒎纪⒅讉€遠(yuǎn)房親戚子弟,看著素日老實本分的施廷皋,竟然大膽要去騎馬,都在馬車?yán)飮\喳喊起來:“八叔,八叔,我也要騎馬。嬸嬸,我也要騎馬?!?/br> 敏瑜嗓子眼里哼一聲,瞪著窗口伸出來的幾個小腦袋,一個個用手推回去道:“你們想騎馬,等滿了八歲再說吧,小屁孩兒?!?/br> “我不是小屁孩兒?!?/br> “就是,我才不是小屁孩兒。” 被推回去的廷芳廷之揉著腦門嚷嚷,敏瑜把車簾一拉,才不管他們呢,徑自疾馳幾下,追上了施世范,一面看他教廷皋騎馬,一面打量著四周。 幸而王mama的家就在村頭,入村沒幾步就瞧見了。因為有人提前打招呼的緣故,王mama的兒子狗剩和兒媳周氏都知道府里的八爺要來,早早就將茶水點心備下了。 一時敏瑜施世范領(lǐng)了廷皋廷芳廷之廷羽等人進(jìn)了院子,狗剩忙用袖子將凳子擦了擦,搬過來給他們幾個人坐。 施世范看他忙活不住,趕緊叫住他笑道:“王大哥也坐吧,我們只是來看看,不需你伺候?!?/br> 跟著施世范進(jìn)來的廷羽廷皋他們,在靖海侯府住得慣了,猛然間來到鄉(xiāng)下柴門里,看什么都新鮮。一個去拿了鋤頭,一個去摸了鐮刀,一個推了磨盤,一個扛了掃帚,嘻嘻哈哈玩鬧成一團(tuán)。 狗剩看著他們撓撓頭,很是局促不安道:“八爺隨便看,隨便看。家里窮,沒什么好東西招待八爺,八爺別……別見怪?!?/br> “王大哥客氣?!笔┦婪稊[一擺手,瞥著廷羽廷芳他們道,“你們仔細(xì)些,都是做活計用的東西,別給人家磕碰著了。廷芳,把刀放下,看不劃傷你們的手?!?/br> 廷芳撇撇嘴,擱下鐮刀,又去搶廷之的鋤頭。 恰好王mama家的小孫兒旺兒從外頭下學(xué)回來,一看滿院子的掃把鋤頭亂飛,不由心驚,跐著門框子喝問:“你們是什么人?” 周氏聽見,忙喊他:“旺兒,快來,快來見過八爺?!?/br> 旺兒抱緊了手里的布包,緊盯著廷芳等人,一溜小跑到他母親跟前。 周氏便一手?jǐn)堉蚴┦婪逗兔翳そ榻B起來:“八爺,這就是我那小子,叫旺兒?!庇謱ν鷥旱?,“快給八爺磕頭?!?/br> 慌得施世范忙說不必,拉過旺兒問道:“今年幾歲了?” 旺兒戒備看他道:“八歲?!?/br> 敏瑜道:“八歲?正好和廷皋一般年紀(jì)?!庇谑桥ゎ^叫廷皋,“廷皋,來?!?/br> 廷皋從玩鬧中抽出身,跑向敏瑜身邊,剛要張嘴喊她小嬸嬸,忽然間瞥到狗剩夫婦,卻似想起什么,忙改了口道:“小……小叔叔,你叫我來干嘛?” 敏瑜喜他機靈,刮著他的鼻梁尖兒笑道:“來給你介紹個朋友?!北銓⑼鷥旱氖忠焕?,放到施廷皋手里道,“這位旺兒小朋友,今年正好也八歲,與你同年,或者你們兩個可以說說話?!?/br> 施廷皋凝神看一眼旺兒,瞧他個子不甚高,體格卻很健壯,一張臉龐兒黑紅黑紅的,額上還有幾滴汗珠兒,和他的哥哥廷羽弟弟廷芳廷之都不同。 他不覺好奇,握了握旺兒的手道:“我叫施廷皋,你住在這里嗎?” 旺兒小心點點頭。 施廷皋笑著一指身后,問他:“那這些都是你們家的東西嗎?那個刀是切什么瓜用的,那樣長的刀柄,肯定是很大的瓜吧?” 旺兒哈哈笑起來:“你真是笨死了,那是鐮刀,我們打豬草都用它?!?/br> “你們家還有豬呢?”這下連敏瑜都好奇起來,忙一搗施世范的胳膊,“走,去看豬去?!?/br> 施世范只覺得好笑,那狗剩聽罷忙就領(lǐng)路,帶了敏瑜一行人去豬圈里看豬。 旺兒和施廷皋一路手牽手說話,大抵是年歲相同之故,二人說著竟越發(fā)投機,幾乎成了相識許久的老朋友。 廷芳廷之在他二人背后抓耳撓腮,要笑他們。敏瑜一手一個,拎著他兩個人的衣領(lǐng)子,拽到自己身邊道:“小東西,敢在背后說哥哥們的壞話,該打哦?!?/br> 廷芳廷之嘻嘻的笑,回頭朝她做個鬼臉,掙扎著跑開了。 看完了豬,狗剩家里又養(yǎng)了幾只羊,雖說跟來的遠(yuǎn)房親戚也有窮的也有富的,但是仗著靖海侯府的接濟(jì),大多都是錦衣玉食長大。對于豬馬牛羊這類家畜,都是新鮮又好奇,敏瑜和施世范只看著一群熊孩子捉羊的捉羊,逗豬的逗豬,簡直管不住。 好不容易管住,兩人幾乎熱出一身汗來。 狗剩夫婦也暗暗納罕,這八爺今兒怎么恁地有興致,帶一幫少爺出來玩了。 不過納罕歸納罕,他倆人只以為這是豪富之家的一時興起,不過留神看著,不讓孩子們磕碰到罷了。 因旺兒和廷皋閑談,說到自己下學(xué)回來,敏瑜站在一旁就問他:“你上的那個學(xué)堂,是不是就是王mama說的義學(xué)?” 旺兒點點頭,廷皋便道:“什么是義學(xué)?” “就是地方公款或地租設(shè)立的蒙學(xué),不收銀兩,專為貧……”敏瑜說到這里頓了一頓,生怕即將出口的貧寒二字會打擊到旺兒,就換了話題問他,“你今天怎么下學(xué)這么早?” 旺兒扯著衣襟,竟意外扭捏道:“講千家詩的先生有事沒來,新來的先生講的是律詩,我聽不懂?!?/br> “怎么會呢,律詩從頭聽,很好學(xué)的?!?/br> “我……我……“旺兒頭低得更加沉了,“我前幾天去地里干農(nóng)活了,沒放羊,就沒去學(xué)堂旁聽?!?/br> 放羊?旁聽? 敏瑜心頭一愣:“你站在外面聽的?” 旺兒靦腆嗯了一聲。 敏瑜驚詫的問向狗剩夫婦道:“怎么不叫孩子去學(xué)堂呢?王mama那里的月例錢據(jù)說有大半都給了你們,義學(xué)又免費,書本錢也用不了多少。” 周氏便道:“小少爺,你哪知道我們的苦。他爹自從跌了一次后,身體總不大好,連年地里收成也越發(fā)不如一年,家里豬牛羊又得人伺候。不是我們不叫他去學(xué)堂,實在是我們這樣的人家,縱然學(xué)得出道理,可到了趕考的時候,盤纏考籃騾子馬都不得花銀子嗎?額娘在你們府里也不知能干到哪一天,等他成人,只怕額娘都指望不上了?!?/br> 這倒是實情,王mama年過六十,若非看在她為施府cao勞十幾年的份上,的確早該回鄉(xiāng)養(yǎng)老了。只怕就為了這一家,老夫人才將王mama留下來,怕王mama年紀(jì)大不便勞動,才將王mama指派給最好說話的自己。 真難為王mama了。 敏瑜嘆口氣,摸摸旺兒的腦袋。廷皋聽了半日,總算有些似懂非懂,拉著敏瑜的袖子偷偷問她:“小嬸嬸,可不可以叫旺兒跟我們回去上學(xué)啊?我們家的學(xué)堂那么大,他來了跟我一起學(xué)不可以嗎?” “廷皋乖。”敏瑜感嘆他心地純善,其實她又何嘗不想把旺兒帶回去呢,只是這個家如今這樣,定然離不了旺兒。她想了想,便又問:“旺兒,學(xué)堂里這會子還有人嗎?” 旺兒道:“有的,要到太陽落了才下學(xué)呢?!?/br> “那好,那就麻煩你帶我們?nèi)W(xué)堂。” 敏瑜拍拍手,喊來在旁邊和小羊玩耍的幾個孩子道:“廷之廷芳遠(yuǎn)山修寧長風(fēng),別玩了,我們要去下一個地方了?!?/br> 廷之才和小羊玩的熟,抱著小羊的脖子扭動身子十分不愿意:“不嘛,不嘛,我想要和小羊玩。八叔,八叔,我們把羊帶回家好不好?” “好什么好?”一旁廷羽也玩得累了,聞?wù)f還要去下一個地方,長胳膊一勾,就把廷之抱在了懷里,沖敏瑜和施世范一笑道,“走吧?!?/br> ☆、第九十六章 扔書 第九十六章 扔書 幾個小毛孩子平日在府里拘束慣了,正愁沒得玩。眼下看敏瑜和施世范要去學(xué)堂,忙都起哄,跟著廷羽身后嬉鬧著走去。 旺兒在前頭帶路,七拐八繞的就把大家伙帶到了一個茅草房前,伸手一指道:“就是這里了。” 這里? 敏瑜和施世范彼此相覷一眼,實在想不到義學(xué)的條件竟然這般艱苦,看那屋頂上的茅草好多都干枯了,還有的光禿禿的露出一大塊屋脊,這樣的房子怕是連刮風(fēng)下雨也抵擋不住。 誠如旺兒所言,義學(xué)里還沒下學(xué),教書的先生一字一頓的念著杜子美的詩:好雨知時節(jié),當(dāng)春乃發(fā)生。 隨風(fēng)潛入夜,潤物細(xì)無聲。 野徑云俱黑,江船火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