櫟容先是點(diǎn)頭，隨即又茫然的搖了搖，“他說，不能給白骨復(fù)容，就要處置我…但我完事走時(shí)，也沒人去攔著我…大概，他就是嚇唬我？”櫟容捧起碗，撥弄筷子的指尖還有些不利索，“我再也不想進(jìn)太保府…再也不去了?！?/br>
    薛燦夾起一塊魚鰓rou放在櫟容的碗里，“以后再有不想做的事，就不要為難自己。”

    他的話明明沒有太多的情感，但怎么就軟了自己的心腸…櫟容鼻尖一酸，大眼凝起淚光，趕忙捧起碗大口吃著，生怕被薛燦看見笑話。

    薛燦給自己也盛了碗，一口一口旁若無人的自在吃著，櫟容咽下滿嘴的粟米，眨巴著眼睛看了會(huì)兒薛燦的吃相，“你…也熬到現(xiàn)在？戌時(shí)…要是再晚些…你也等我？”

    ——“哪個(gè)等你？”薛燦頭也不抬，“你要不來，這會(huì)兒就是我一個(gè)人吃?！?/br>
    薛燦話還沒說完，一旁候著的小婢掩面笑出了聲，櫟容歪頭看去，一個(gè)小婢憋笑道：“都熱了兩回了，小侯爺明明說要等人回來一起吃…”

    ——“多嘴?！毖N陰下臉。

    年長些的婢女趕忙招呼著所有人退下，院中小亭霎時(shí)只剩下薛燦和櫟容，靜的可以聽見兩個(gè)人咀嚼的每一聲，還有，此起彼伏的心跳。

    尷尬來的太快櫟容必須趕緊打破，她幾口吞下碗里的粟米，搶過飯勺又添上一碗，嘴里還贊著，“好吃…”

    薛燦被不懂事的小婢戳穿，賭氣一般也給自己碗里添滿，胡亂夾了些魚rou，兩人看也不看對(duì)方，埋頭奮力吃著。

    不過半柱香工夫，櫟容又撥干凈一碗，手背抹嘴又去盛，薛燦伸手也去摸飯勺，大小兩只手都握在了勺柄上，薛燦虎口粗糙的繭子蹭著櫟容的手背，兩人觸針?biāo)频挠旨奔睆楅_，薛燦俊臉微熱，握住掌心，看著櫟容吃的一粒不剩的碗，低啞道：“真是看不出，一個(gè)女人，能吃這么多?！?/br>
    櫟容蹭的跳起，挑釁的瞥了眼故作冷漠的薛燦，把還剩不少的飯盆挪到自己面前，“你見到的，還不算多?！睓等莸鹌鹬窨?，鼻子里哼了聲。

    “你吃，管夠?！毖N端坐著，“這盆不夠，起爐給自己再添?！?/br>
    “你看著?！睓等莩榱顺楸亲?，一筷子戳去這飯盆也忒深了，剛才明明分掉了一大半，怎么還是不見底？?？诳湎拢瑱等菘奢敳黄鹈孀?，櫟容閉上眼，挑起一大口塞進(jìn)嘴里，還故意吧唧吃的歡實(shí)，舀了口熱湯咕嚕灌下肚，“好吃！”

    薛燦注視著寧死不服輸?shù)臋等?，她的嬌憨模樣是薛燦從沒見過的，她說什么，就做什么，扯下大話，也硬著頭皮死撐到底，她傻的可愛，又執(zhí)拗的讓人心疼。

    櫟容只覺得，自己再這么坐下去，多牢的烏金代鉤都要被自己撐裂。她扶著石桌把身子背了過去，想悄悄把系襟帶的烏金鉤解松些，但心里越急，就越摸不清其中的竅門，也不是多難的東西，怎么就…解不開…

    櫟容的臉漲的通紅，吃不下飯也沒這么丟人，櫟容想扯下烏金鉤踩上幾腳，但她…舍不得。

    薛燦站起身，走到櫟容背著的身前，櫟容捂住被撐起的小腹，沮喪的垂下腦袋。

    ——“吃不下，死撐做什么？”薛燦搖頭，聲音帶著憐意，“我不過隨口一句話，你怎么就惱了？來，我?guī)湍?。?/br>
    櫟容捂著烏金鉤的手動(dòng)也不動(dòng)，泛起眼瞼閃著羞意，“別碰?！?/br>
    “還羞上了？”薛燦有些覺得好笑，“撐壞了我送你的東西，你舍得，我還覺得心疼。”

    ——“你送我的東西？”櫟容抬起頭看著薛燦清冷的臉，“不是…辛夫人送我的么？”

    “夫人見你眼里沒有黃金，想著送件禮物給你。”薛燦扳開櫟容僵住的手指，“府庫東西又多又雜，顏嬤挑花了眼，我就替她選了件。謝君桓告訴我，紫金府外，你抬頭看著那對(duì)烏金鉤發(fā)愣，我想著，烏金代鉤與那也差不多…你就算不喜歡，也不會(huì)討厭。想不到…”薛燦解開烏金代鉤，櫟容長長吁出口氣，揉著鼓鼓的肚子愜意的喘了聲，薛燦低低笑著，把襟帶放開幾寸，又把代鉤輕輕扣上，“想不到，你一眼就瞧著喜歡，還沒焐熱就戴在了身上?！?/br>
    ——“我很喜歡?！睓等莅醋⊙g扣上的代鉤。

    薛燦收起櫟容扒了一半的飯盆，“只聽說過餓死的，還沒見過撐死的。櫟容，你要撐死在薛家的地方么？”

    “你笑我鄉(xiāng)野出身，吃的和男人一樣多?！睓等輾夤墓牡溃澳俏揖统越o你看，怕你不成？”

    “誰笑你了？”薛燦又好氣又好笑，“吃得多，就沒有尋常女人那么嬌氣，我是夸你?！?/br>
    “真的？”櫟容大眼一動(dòng)，“你不嫌棄我一個(gè)殮女，只會(huì)做讓人晦氣的事？”

    ——“殮術(shù)精妙，妙手回春。櫟容，你生在其中，也覺得自己做的事晦氣么？”

    櫟容張開自己蔥段般的十指，搖頭道：“我送死人體面上路，這是恩義，怎么會(huì)是晦氣？旁人雖然都瞧不上我，但我可從沒覺得我和她們不同。相反，我膽子大過天，多嚇人的尸首也嚇不到我。薛燦，我才給安樂侯狗啃了的腦袋復(fù)容，這會(huì)兒還和你大口吃rou快活，世上有幾個(gè)人能做到，換做你，你也能痛快吃喝？”

    薛燦目露贊許，卻故意垂眉不去看櫟容，悠哉端起茶盞，低聲道：“既然你自己都這么想，還在乎旁人怎么看你？鬼手女灑脫爽直，不該想多?！?/br>
    ——“我不在乎別人怎么看?！睓等萁o自己也斟滿茶，朝薛燦手邊伸去，豪氣的清脆一碰，“我就在乎你薛燦，怎么看我。”

    “我…”薛燦手里的茶盞漾起漣漪，“你不遠(yuǎn)千里跟我去湘南，替我娘描妝入殮…你情義雙全，是個(gè)…值得相交的朋友…”薛燦聲音低下，糾結(jié)的按下茶盞，眉宇深鎖藏著心事一般。

    也許是言不由衷，也許是難以開口，薛燦肚里有許多話想和櫟容說，但他背負(fù)深重，怎么能對(duì)視著櫟容熾熱純真的眼睛。

    ——“情義雙全？”櫟容讀書不多，情義雙全是夸人，但怎么聽得怪不是滋味？櫟容仰面把茶當(dāng)做烈酒，一手拍桌，一手指著自己臉上的刀疤，心一橫，“薛燦，男人個(gè)個(gè)喜歡天仙美女，你是看不上我臉上的疤么？”

    從紫金府到湘南城，從薛燦出生到今天，人人都敬他畏他，連敢大聲和他說話的都沒幾個(gè)，敢拍著桌子對(duì)自己吆喝的，櫟容，是頭一個(gè)。

    薛燦小心臟撲通一下，揚(yáng)起黑目怔望櫟容，她明明就喝了幾口涼茶，不過就是飯多吃了幾碗…酒能壯膽，沒聽說過吃多了也能。

    薛燦揪眉，狠狠搖頭道：“女人容顏，能存一時(shí)，卻不能留一世。名花傾國，也能覆業(yè)，我薛燦看人，絕不貪戀美色。櫟容，你的臉，在我看來并沒有比別人多出什么。”

    ——“真的？”櫟容亮起眸子，她撐起胳膊肘，湊近薛燦昂起的臉，烏黑的眼珠子滴溜溜觀察著他臉上的細(xì)微動(dòng)作，她越湊越近，再近一寸，似乎就要貼上薛燦的臉。

    薛燦神情坦蕩，鼻腔氣息均勻，櫟容的臉貼的再近，他也不見躲閃，就像是，等著櫟容的審視，一切無愧于心一般。

    ——“我阿姐烏金遮面，卻是世上最善良親厚的女子；姜女以容貌殉國，活如螻蟻卻不貪安生。櫟容，容貌美丑，不過是一張皮囊。你在我眼里，那道疤，又算得了什么？”

    “薛小侯爺?！睓等莸驼Z，心跳加速，“已過二十，家室顯赫，模樣俊俏…你有婚配了么？”

    ——“無家無業(yè)，談何婚配?！毖N啞聲，灌下一口涼茶。

    “咿？”櫟容落下懸著的心，咬著指尖歪頭看著薛燦，“紫金府那么大的家業(yè)，不是你的么？”

    薛燦眼神掠下，定在櫟容腰間的烏金代鉤上，“我阿姐及笄那年毀了容貌，上門求親的人還是絡(luò)繹不絕，可自打阿姐放話出去，出嫁不帶走薛家一分錢財(cái)，自此，再?zèng)]人踏進(jìn)薛家。如果紫金府的烏金礦石和我沒有半分關(guān)系，我只是個(gè)一文不名的普通人…還會(huì)有女子青睞予我么？”

    薛燦抬起眉宇，注視著櫟容眼神比烏金還要沉郁，“烏金并非取之不盡，等到礦山見底的那天，紫金府就不再是朝廷錢倉，如果有一天，我也不再是紫金府的小侯爺，也許還會(huì)變成一個(gè)會(huì)帶來大禍的人…又會(huì)有誰，還留在我身邊…”

    ——如果有一天，我也不再是紫金府的小侯爺，也許還會(huì)變成一個(gè)會(huì)帶來大禍的人…又會(huì)有誰，還留在我身邊…

    第32章 騎馬兒

    ——如果有一天，我也不再是紫金府的小侯爺，也許還會(huì)變成一個(gè)會(huì)帶來大禍的人…又會(huì)有誰，還留在我身邊…

    “我啊?！睓等葜噶酥缸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