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地闊，如云如燕?！睋u光憧憬道，“他給我備下了一匹紫梓馬，就好像是當(dāng)年我給姜虔選的那匹。”

    “他是個情義雙全的義士?！苯磭@道，“更是個難得的好人。”

    “你不攔我就好?！睋u光欣慰道。

    “我舍不得娘。”姜未握住母親的手，“但娘如果待著不快活，我心里也會覺得對不起娘?！?/br>
    “人只能活好這輩子，剩下的日子，我想盡興去活?！睋u光輕捋發(fā)絲，“我和莊子涂約好，等你登基，他就在甘泉邊等我。”

    ——“娘打算何時(shí)離開？”

    ——“就在…今晚…”

    姜未還想開口挽留，唇齒才張，搖光已經(jīng)對他微微搖頭，姜未欲言又止，只是緊握了母親溫?zé)岬氖帧?/br>
    夜色深沉，幾人架著一輛馬車悄悄駛出陽城，朝著城外的甘泉而去。趕車的楊越不時(shí)回頭去看倚坐在車簾邊的姜未，倆人四目相視，一切已在不言之中。

    ——“要有來世，我還會做同樣的選擇?！睏钤缴n然一笑，“皇上不必自責(zé)的。賭局雖贏，但信諾卻不能更改，我欠莊子涂的這輩子都還不清?！?/br>
    “那晚情急之下，阿容才會想出用賭局打破僵持，其實(shí)我們誰都知道，怎么能用舊情說服莊子涂，讓你放下承諾留下…我們實(shí)在太自私?！苯窗暤?，“帝王之軀，也留不下自己的兄弟，更不能強(qiáng)留…如果違背，就枉為情義中人，也對不起信義比天的莊子涂。只恨命運(yùn)作弄，你我才重聚不久，就又要把你送走…楊牧明天見不到你，一定會很傷心?！?/br>
    楊越執(zhí)著馬韁道：“他會傷心，也一定會想通，都已經(jīng)是做人夫君的男子漢，也該懂事了?！?/br>
    車?yán)?，櫟容倚在搖光的肩上，撥弄著她的手指，好像多年前在櫟氏義莊里那樣，倆人依偎著說著女兒家的悄悄話，搖光認(rèn)定櫟容這輩子都嫁不出去，到老只能爬進(jìn)棺材里等死。

    櫟容叉腰惱道：“爬進(jìn)棺材也不用你管，要你死了，我把你舒舒服服送進(jìn)棺材就好?！?/br>
    ——“辰兒睡了吧?！?/br>
    “吃了就睡，好帶的很?！睓等莸袜?/br>
    “誰又能想到呢?！睋u光撫著櫟容的發(fā)，“我?guī)Т蟮难绢^，竟然做了自己的兒媳婦，總算我也沒給旁人做嫁衣，便宜的是自己兒子?！?/br>
    櫟容噗哧笑出，忽的眼眶又濕潤起來，“最多每隔一年半載，你一定要回來看我們，可別過的太逍遙，就把我們忘了?！?/br>
    “我可舍不得自己的好孫兒。”搖光點(diǎn)住櫟容的鼻尖，把她摟進(jìn)自己的懷里。

    搖光掀開車窗，途經(jīng)的山坡下，櫟氏義莊已經(jīng)沒了人影，只剩幾間小屋在夜幕下?lián)u曳，還有苑外咯吱作響的木牌在風(fēng)中飄蕩。那時(shí)自己總說，這牌子撐不了幾日，還囑咐櫟容從紫金府要個烏金鉤回來。

    這丫頭也是爭氣，掛牌子的烏金鉤沒要，得了薛小侯爺親贈的烏金代鉤——長樂未央，長毋相忘。自此命運(yùn)纏繞在了一處，再也不會分開。

    櫟容撫窗看去，夜風(fēng)刮過倆人的臉，倆人對視相望，忽的一起笑了出來。

    ——“芳婆，我叫芳婆，我會替人描妝，櫟老板應(yīng)該也有用得上我這婆子的地方吧?！?/br>
    櫟老三瞇眼打量著燈火下這張又丑又老的臉，“給人描妝得去城里的妝閣做活，我這是義莊，死人，都是死人啊?！?/br>
    “妝閣的貴人哪里瞧得上我這雙手。只有死人才不會嫌棄吶?！?/br>
    “額…”櫟老三抹了把絡(luò)腮胡須，“那就…留下試試？工錢一月兩錢，包吃包住，還得…替我照應(yīng)著我那閨女…你做是不是？”

    搖光還記得初見的櫟容，她被櫟老三帶的粗粗糙糙，明明一個水靈靈的美人坯子，被個大老粗帶的讓人心疼。

    自己和姜虔的兒子要還活著，也該比這丫頭大不了多少吧。搖光憐惜大起，決定留在兩國交匯處，留在櫟氏義莊。

    “娘?！睓等莸秃爸?。

    搖光含淚應(yīng)著，臉上掛著笑。

    子夜，甘泉邊。

    莊子涂唇邊貼蕭，忽然頓住悠揚(yáng)的曲調(diào)，朝著馬蹄聲的方向幽幽望去，他狹目瞇起，嘴邊揚(yáng)出笑意，他知道是辛搖光，答應(yīng)和自己遠(yuǎn)走高飛的辛搖光，已經(jīng)朝著自己而來。

    馬車停在了坡下，楊越掀開車簾，櫟容扶著搖光走下馬車，搖光理了理一身衣裙，還不忘撫摸發(fā)髻，生怕用心的梳妝被夜風(fēng)吹亂。

    “美得很?！睓等菀Т叫χ?。

    “鬼丫頭?！睋u光輕捏櫟容臂膀，注視向甘泉邊的黑衣子涂，一步步朝他走去。

    莊子涂垂眉笑著，忽的又抬目看向一道走來的楊越，詫異道：“楊越？賭局勝負(fù)已定，櫟家丫頭得了個兒子，我愿賭服輸，你跟著來，莫非還是要和我走？”

    楊越瀟灑笑道：“那場賭局，不過是皇后情急之下脫口而出，為的是生怕幾人太沖動，傷了與您之間的和氣。大家都是明事理重情義的人，一諾千金，我楊越答應(yīng)過你什么，就一定會做到。我跟你走?！?/br>
    ——“姜未，你也舍得放走他？楊越大才，他還有得助你?！鼻f子涂輕巧喊出當(dāng)朝帝王的名字，神態(tài)澄定。

    “舍不得也得放。”姜未無奈道，“你因信義救我，我不能負(fù)你?！?/br>
    “哈哈哈哈哈?！鼻f子涂仰天笑著，幽黑的狹目流露出一種神采，一種被世間遺忘多年，又重燃生趣的熠熠神采，“有趣，真是有趣。我要帶走時(shí)恨不得對我拔劍，這會兒我認(rèn)輸了，又心甘情愿跟我走。越想要，就越得不到；反倒是要放手時(shí)，卻有意想不到的獲得?！?/br>
    莊子涂望向走近自己的辛搖光，她笑容盈盈，眉目如畫，一如當(dāng)年?duì)恐翔黢R時(shí)的故人模樣。莊子涂情不自禁朝她伸出手，低喚出她的名字——“搖光…”

    ——“孩子們非要親自送我。”搖光嬌俏把手心遞近莊子涂，歪頭笑道，“他日你要是欺我，我兒帝王，可絕不饒你。”

    “你不欺我才是?！鼻f子涂快慰大笑，轉(zhuǎn)身對視姜未，對他微微頷首。

    “娘…保重。”姜未想開口挽留聲，但他知道，要想母親真正快樂，就是讓她離開恩怨糾纏的俗世，放手讓她去過自己想過的日子。

    “姜未?！鼻f子涂摸向腰間青玉簫，戀戀松開執(zhí)著搖光的手，“你信我可以讓搖光托付后半生？”

    “信?！苯床患偎妓?。

    “我真是越來越欣賞你們?！鼻f子涂驀然回首，凝望潺潺流淌出水的甘泉眼，“姜未，你記不記得，我潛入皇宮要帶走楊越，你說我如果是因?yàn)閷毑厥刈o(hù)者的承繼非要帶走楊越，你可以立下重誓，姜氏一脈替我守護(hù)甘泉？當(dāng)時(shí)，我是怎么對你說的？”

    姜未回憶片刻，道：“你說寶藏雖然在甘泉下，但我卻還是不可得，只有獨(dú)孤氏才能得到雍華寶藏?！?/br>
    “不錯。”莊子涂淡淡一笑，玉蕭直指泉眼，“寶藏在泉底不假，但如果覬覦之人抽干泉水，非要用強(qiáng)奪之…先祖早已經(jīng)備下對策，哪怕寶藏被人洞悉，也沒那么容易被人得到?！?/br>
    “其中還有訣竅？”櫟容捋起發(fā)梢走到甘泉邊，星目蘊(yùn)起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