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的確是妖怪了？”

    “我不是妖怪，”冬早連忙說，“我沒有修煉過的，就是有一天我突然懂事了而已，阿湖告訴這是運(yùn)氣，我也覺得是這樣的。”

    又是阿湖。

    蕭綏伸手戳戳冬早胖圓圓的身子，將話題岔開去，“那你到現(xiàn)在為止過了多少個冬天了？”

    冬早算過自己和蕭綏的年紀(jì)，剛好是同一年的。然而他這樣的小雀，頂天活了七八年，如果說有種種原因，類似被捕獵之類的，絕大多數(shù)活不過三年的。他要是一說出來自己活了三十年，那鐵定就是承認(rèn)自己是妖怪了。

    冬早私心里不太想讓蕭綏覺得自己是妖怪。

    狐貍告訴過他，人間對于妖怪這類事物是十分畏懼的。輕的呢是老死不相往來，重的就請道士來殺了。譬如現(xiàn)在，道士還在外面，冬早就一點(diǎn)兒也放心不下來。

    “三，三個，”冬早大著舌頭，說完為了壯膽，還十分肯定的點(diǎn)頭，“嗯，就是這樣?！?/br>
    蕭綏對此不疑有他，自己也在心里算了算冬早的年紀(jì)，估計(jì)大概冬早在自己身邊也無法陪伴很久的。心里難免生出憐惜，“別怕，以后我親自照顧你?！?/br>
    因?yàn)榈昧耸捊椀脑S諾，冬早的心虛和惶恐一掃而光。片刻后，他精神抖擻的站在蕭綏的肩膀上跟著他一塊兒往外走，見到前頭那道士，也不再覺得對方能拿自己怎么樣了。

    “可有收獲？”蕭綏居高臨下的站在臺階上。

    他的舉止與開口都太過有威嚴(yán)和氣勢，冬早個小胖球此時都覺得自己是山中虎大王了。

    那道士不敢怠慢他，連忙躬身行禮道，“此處小院并無異樣，王爺大可放心，只不過其他地方卻是不知了?！?/br>
    他說著話，隱約就察覺有一道視線落在自己的身上，小心抬頭發(fā)現(xiàn)是靜王肩膀上站著的一只鳥兒，一雙黑湫湫的眼睛隨著腦袋歪來扭去的動作看著水靈靈的。

    嘿嘿，觀察了好一會兒并沒有覺得這道士有所發(fā)現(xiàn)的冬早心想，這鐵定就是個花花道士沒錯了。

    他頓時通體舒泰，從早上就一直吊著的一口氣長長的松懈了下來。

    而那道士從剛才進(jìn)門的時候就一路觀察，看出來蕭綏對冬早的態(tài)度有些不同于常人的親昵，訝異之余也不放過溜須拍馬的機(jī)會。他本身就是一個沒多少真本事的花架子，能混到皇城在太后面前得了青眼，多半還因?yàn)樗焐瞎Ψ虻牡卯?dāng)，此時抓住這個便利的機(jī)會，哪里能夠不開口？

    抱上了靜王的大腿，兩邊都能留條后路。

    道士稍稍斟酌了一下詞句，開口道，“王爺肩上的這只鳥，很不尋常?！?/br>
    原本還憨頭憨腦在蕭綏肩膀上來回跳動的冬早聽見這一句，整個鳥一下就僵在了蕭綏肩膀上。

    不，不是說這里沒有異樣的嗎，冬早大驚失色，以為是自己方才的得意忘形了。正怕著呢，蕭綏抬手到肩頭按住了冬早欲展翅的動作，問，“如何不尋常？”

    他也以為是道士發(fā)現(xiàn)了冬早是個妖怪。

    道士見蕭綏有興趣，心里就更是一喜，順理成章的端出套路，“這鳥是一只極其有靈性的鳥，且與王爺十分投緣，如果養(yǎng)在身邊，能旺及門第，往后不僅是您，連帶著王妃和世子也都能跟著帶著福氣?！?/br>
    冬早聽這一段聽的云里霧里，很多名詞都不懂，不過恐懼暫且可以按捺下去。

    這道士說到底還是個花的。

    而至于道士說的話，冬早聽不懂，蕭綏懶得信。

    除了胖瘦婢女躲在偏屋里討論這道士的法力，冬早隨著蕭綏回到書房里頭，沒太將這事兒記掛在心上。

    冬早終于可以在蕭綏面前開口說話了，立刻就展現(xiàn)出了好學(xué)的模樣。

    “阿綏，王妃是什么東西？”

    蕭綏手里翻書，嘴中隨意答復(fù)，“是王爺?shù)钠拮??！?/br>
    “那王爺是什么東西?！?/br>
    王爺不是東西，是人。這話在蕭綏的腦中過了一遍，還是覺得欠妥，“我就是王爺?！?/br>
    冬早驚嘆了一聲，然而其實(shí)還是不懂。

    不過自己就是王妃了，這點(diǎn)冬早臉皮一厚是想得通的。

    “世子又是什么東西？”

    蕭綏毫不詫異冬早會問出后面這句，干脆合上書本認(rèn)真的和冬早說起話來，“世子是王爺和王妃生育的嫡長子，可以在適當(dāng)?shù)臅r候承襲王爺?shù)木粑?。?/br>
    “好的，這個我記住了?！倍玎嵵氐狞c(diǎn)頭。

    不就是嫡長子，他到了能產(chǎn)蛋的時候，一窩能給阿綏生三四個呢。

    冬早的生母還沒來得及教會他，雄鳥是不會產(chǎn)蛋的。

    第十九章

    天色才初見朗色，江子陽與江子恒便穿著練功服從院中穿過，前后各自有兩個侍衛(wèi)跟著。

    他們給這么每天押送去練功已經(jīng)足足有半個月，原本想的來京城里玩樂也徹底斷了念想，此時除了快些回家沒有其他愿望了，奈何這也一時半刻無法如愿。

    只能等到年前家里人來接才是個頭了。

    兩人一鼓作氣低頭往前走，轉(zhuǎn)過一道院墻，走到蕭綏所居的明竹院門外時，忽然一個白球球吸引了他們的視線。

    也不是別的什么，正是讓他們吃這些苦頭的緣由——冬早。

    冬早正在花壇邊上的碎石堆里翻來找去，從里頭撥弄出許多他自覺的漂漂亮亮的小石頭放到一邊，此時已經(jīng)挑選了五六塊，準(zhǔn)備帶回去好好藏起來，找個合適的時機(jī)全都送給蕭綏。

    他聽見腳步聲回頭時，江子陽與江子恒正好瞪著眼睛看著他。

    冬早對他們兩個也面熟，當(dāng)下驚的猛飛起來，盤旋在高空中很防備的看著他們。

    這是兩個壞孩子，使自己收了不少皮rou之苦呢，冬早是記得的。

    “那臭鳥……”江子陽嘀咕，他即便心里對當(dāng)初欺負(fù)了冬早有后悔的意思，這后悔的出發(fā)點(diǎn)也是因?yàn)檫@件事情的后果導(dǎo)致自己受罰了，而不是冬早為此吃了多少的苦頭。

    冬早也能感覺出來兩人對自己依舊懷有的敵意，怕他們再動手，自己趕緊站到了高墻之上看著他們。本來想轉(zhuǎn)身就走的，可是有舍不得自己那那一堆寶貝石頭，目光不住的在小石子上流連不定。

    而江子陽前面看見冬早在擺弄地上的石頭，又見冬早躊躇，心里頓生一計(jì)，上前用腳飛快的踢了兩下，將那石頭堆打亂與石子堆混在一起，而后惡劣的帶著報(bào)復(fù)后的快感揚(yáng)長而去。

    冬早吃驚的盯著他，心里蠻不高興。一直等到兩人離開才敢從墻頭上面飛下來，然后再度將散落到各處的小石頭一枚一枚都撿回來，極有耐性的重新堆到一處去。

    遠(yuǎn)遠(yuǎn)看見這一幕的胖婢女心里頗不高興，她心疼冬早，也厭煩兩個孩子的張狂與不懂事。再就是不敢讓冬早在外面多待，沒一會兒就用吃的將他給引了回去。

    等蕭綏回來時，胖婢女忍不住拐彎抹角的將這件事情和他說了。

    前因后果解釋一遍，末了道，“胖胖給嚇了一大跳，看樣子是驚著了的。”

    她說話時冬早正站在蕭綏的手上吃甜絲絲的小果子，一口啄下一小塊來，聽見胖婢女的話歪頭看她時似乎還有些迷惘。

    等胖婢女退下以后，蕭綏自然問起，“白天的時候嚇著了？”

    冬早搖頭，果子吃的認(rèn)真，“我飛起來了，嗯，他們打不到我的?！?/br>
    其實(shí)冬早對江子陽和江子恒的行為并沒有什么針對性的厭惡感，他見過很多這樣的孩子，形成的認(rèn)知也就是這樣的孩子很危險，也以為孩子的吵鬧是天生具有的。

    他這呆里呆氣的模樣與說辭反而凸顯了冬早看待世事有多么的簡單。

    “他們過兩天就要回江南去了，后面應(yīng)該也不會再來，”蕭綏帶著些安慰冬早的意思，“你不用怕。”

    “有阿綏在我一點(diǎn)兒也不怕。”冬早脆生生，語氣十分輕松，聽得出來這話是很真心的。

    蕭綏心中略微動容，正想要伸手摸摸冬早的腦袋，揉一揉表示親近，冬早就全忘記前面兩人在說什么，有些害羞的抬起頭問蕭綏，“可以給我再吃一點(diǎn)嗎，甜甜的，特別好吃?！?/br>
    他說完又怕蕭綏覺得他太過于能吃，連忙假模假樣的補(bǔ)充，“我今天白天就吃了兩口東西，現(xiàn)在肚子有些餓了，不然我平時是不會這么饞嘴的?！?/br>
    蕭綏臉上的神色未變，讓冬早看不出他是信了還是沒有信。正忐忑呢，蕭綏從盤子里挑出另外一個小果子，遞到冬早的嘴邊。冬早一氣兒又吃了半個，這才別過臉去，“吃不下了，吃不下了。”

    蕭綏拿過布巾擦了擦手，而后隨手將那小果子放回盤子里，好像那不是異域才進(jìn)貢來的珍奇小果一般。

    “請給我也擦擦臉。”冬早面頰兩邊沾了果汁，將白色的毛染成了微微的粉紅色，他不知這個，只當(dāng)自己的羽毛沾了水，有些濕漉漉罷了。

    冬早挺胸抬頭站在蕭綏面前，舒舒服服的等著靜王給自己擦臉，措辭非常禮貌。這是他白天從胖瘦婢女的話本里新學(xué)到的字眼。

    蕭綏忍笑，拿著布巾依言為冬早擦了擦臉頰，他起初也只以為這是濕漉漉的果汁痕跡罷了，然而等擦了兩遍以后那紅褪成了粉色卻也不見好轉(zhuǎn)，蕭綏再低頭看一眼自己方才拿著果子的指尖，發(fā)現(xiàn)上面也染了消退不去的紅色后，再反應(yīng)過來冬早臉上的紅色是怎么一回事。

    而冬早對自己滿臉粉通通的模樣還渾然不覺，在屋里飛了一圈以后，忽然想起來前面他千辛萬苦跑了好幾趟才帶回來的漂亮小石頭。

    冬早站在桌角偷偷看一眼蕭綏，見他正看著自己的指尖若有所思，眼簾微垂的模樣同畫中人一般。他那顆平時就有些躁動的心立刻撲通撲通跳起來。

    色能壯膽，冬早立刻精神起來，將吃完東西以后起來的困倦一掃而光，心下一思慮覺得這是個好時候，連忙就要去將自己的求偶大計(jì)提上日程。

    蕭綏正在思考怎么將這色澤去除，指尖似乎容易，然而冬早的羽毛……他想著順勢抬頭去尋找冬早，就見他哼哧費(fèi)勁的從一邊的書架上拖下來一個小手帕包。

    這是前頭胖婢女見著幫冬早用手帕包裹起來的，里頭裝著的全是他今天找回來的小石頭。

    冬早圓滾滾的身材配上用盡全力的模樣，說不出多讓人覺得有趣。蕭綏也并沒有覺得那一圈被染成粉色的羽毛不好看，反而還覺得冬早多了些可愛之處。

    “這個，送給你?！倍绾貌蝗菀讓|西都拖到蕭綏面前，松開嘴喘著氣道，“我特別為你找的?！?/br>
    他很害羞很害羞的問蕭綏，聲如蚊吶，“你喜歡嗎？”

    冬早這段話的聲音太小，又含含糊糊，蕭綏沒有聽清。

    蕭綏垂眸，視線落在那些小石頭上。小石頭有通體泛著牙白的小石子，也有琥珀色的，七七八八加起來一共六塊，各不相同，各也的確有好看的地方。

    只不過這樣的勢頭和蕭綏這一生見過的無數(shù)奇珍異寶相比，實(shí)在相差太遠(yuǎn)了。

    冬早求偶時候的心情實(shí)在忐忑，他其實(shí)有些怕的。這些日子冬早聽了很多胖婢女和瘦婢女讀書的話本，里頭兩夫妻之間最大的問題就是四個字，門當(dāng)戶對。

    冬早一邊聽一邊學(xué)，深以為就是這樣的道理。懂了這樣的道理以后，他就忍不住將自己和蕭綏拿出來用“門當(dāng)戶對”四個字相比較。

    冬早對于權(quán)利富貴一類的還暫且缺乏認(rèn)知，他能入手馬上比較的只是一點(diǎn)，相貌。他被叫了三十年的丑八怪，自然認(rèn)同自己其實(shí)就是個丑八怪，和蕭綏這樣的容貌相比簡直云泥之比。再者就是能力與氣度，冬早也是處處自嘆不如。

    他這會兒低著頭連看都不敢多看蕭綏一眼，只忐忑不已的等著他回應(yīng)。

    蕭綏伸出手來將那堆小石子拿起來，有些疑惑的詢問冬早，“這些東西是用來做什么的？”

    “我覺得很漂亮的，你喜歡嗎？”冬早鼓起勇氣稍微大聲了一點(diǎn)兒來問。

    蕭綏他全沒想到冬早的心思是什么，只想到前面胖婢女和自己說冬早有多么費(fèi)勁兒的將這些石頭尋回來，他自然而然的覺得這些東西是冬早覺得珍貴想要自己藏起來的，此時不過是給自己看一看罷了。

    “挺好的，你好好收著吧?！彼麑⑹^推回到冬早面前。

    全然不知這在冬早看來就是個拒絕的動作。

    冬早的心咔嚓咔嚓的當(dāng)場碎了，他黑湫湫的眼睛里立刻水潤潤的，聲音開口都帶了哭腔，“你，你不喜歡的嗎？”

    蕭綏不解，“怎么了？”

    送給你的，你收下吧，收下以后咱們就能做夫妻了。這些話冬早一下給蕭綏反問的不敢說出口了。

    他委委屈屈的道，“沒有什么?！倍筚M(fèi)勁的將那小手絹又咬住往回拖。

    蕭綏察覺冬早的情緒不對，卻又的確不懂他為何難過。原本想要再過問兩句，下面的人已經(jīng)將公務(wù)呈送上來，讓他抽不開身了。

    下面的小半天里，冬早垂頭喪氣。就蹲在房梁上面遠(yuǎn)遠(yuǎn)的盯著蕭綏，看一會兒就嘆一口氣。

    一直等到了天色將黑，冬早口渴想喝水，飛到胖婢女那屋的時候見到一只銅鏡。冬早本來是若無其事的經(jīng)過罷了，可一晃過去他就愣住了。連忙退回來重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