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天已經(jīng)過去，天氣逐漸轉(zhuǎn)涼，周mama給林曦蓋了薄被，抬手緩緩地放下帳子，看著閉目養(yǎng)神的林曦終于忍不住說道：“日子過得真快，再過幾月又該過年了，想想少爺明年就滿二十，可及冠了?！?/br>
    林曦睜開眼睛，淺淺地一笑，“說來來京不過五年，感覺卻過了許久。”

    “是啊，少爺大了，支撐得起林家門戶，如此能干老爺夫人在天有靈也會感到欣慰的，奴婢想想真是高興?！?/br>
    淮州林家剛四分五裂的時候，那段昏暗的日子，不管是誰，林家上下都不愿再體驗一次。

    那彷徨無助，卻只能生生地拖著病體一步一步咬牙挺過來，煎熬又充滿了無奈的感覺。若不是年幼的身體里住著一個成年的靈魂，如今就不知這個時候林曦又在何處了。

    不過如今回頭看去，那時的滿腹心酸卻已變成了珍貴的回憶。

    “以后會越來越好的，將來的林府定能在京城占有一席之地?！?/br>
    林曦說得斬釘截鐵，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看得周mama心里一陣陣的歡喜，卻也一席席的難過。

    “有少爺在，奴婢如今什么都不擔心了，只等著少夫人進門來用心伺候少夫人，若是身子骨還硬朗，說不定還能服侍小少爺幾年……”

    周mama說的小心，然而難掩其中試探之意，林曦收起笑容，淡淡的目光看著充滿希望的周mama說：“有些事，一聲隨心罷了。周mama，我自有分寸?！?/br>
    咯噠一聲，周mama的心沉了一下，眼中帶著哀求，“少爺，林家可只有您了，老爺夫人……”

    “周mama！”林曦忽然抬高了音量，周mama立刻噤了聲，只見他面無表情得說，“若是爹爹還在，他定是希望我活得順心，不枉此生是嗎？”

    周mama“嗚”一聲，忍不住捂住了嘴，卻同時落了淚。

    林曦的心底仿佛也被燙了一下，終于他起了身，拉過周mama坐在床沿邊，溫柔地拭去她的眼淚，然后摟住她，輕聲說：“娘去的早，爹爹又忙，我一個病秧子，只有周mama一直一直陪著我，在我心底早已經(jīng)把您當做親人長輩了，所以我不想騙您?！?/br>
    周mama一頓，正要起身說“奴婢不敢”卻被林曦牢牢地摟住，只能紅著眼睛看他，卻見林曦眼眸中帶著一絲溫柔繾綣，臉上露著一點幸福，嘴角微揚，“周mama，我喜歡他，所思所想便是與他在一起，不想娶什么女子，也不想用其他的借口推拒一門又一門好婚事。我有喜歡的人啊，而他也喜歡我，再沒由什么不滿意的了，您別阻止我，好不好？”

    說到最后便是撒嬌的姿態(tài)，周mama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見過這樣的林曦了。

    想到林曦自林青下了大獄之后，就再沒有軟弱過一次，哪怕再痛苦在無助也是抬起頭一往無前，可如今卻是為了……周mama的哭泣再也無法壓抑下去了。

    她抱住林曦，如小時候那般摟著，哽咽道：“奴婢最大的愿望就是少爺能健康長壽，日子過得和和美美，便再沒有其它的了。可是，為何是他呀，少爺！他高高在上，手握重權(quán)，什么樣的人找不到？想當初侯府的三小姐為了他忤逆太夫人，不惜自降身價也要嫁他，這樣的一個香饃饃，少爺，您跟著他會吃虧的呀！”

    周mama一生在于內(nèi)宅，有些事情看得多也沒什么稀奇，男子之間自然也是有的，可多是些不堪入目的傳聞。曾經(jīng)聽說不過當個笑話來講，如今落在自家少爺頭上，她簡直擔心焦慮地嘴上起了一圈燎泡。

    只能苦口婆心地勸道：“如今新鮮著溫柔小意，寵著您，依著您，一旦過了新鮮勁，他哪還會看您一眼，那時候，您該怎么辦？您若是女子，王爺愿意娶了您倒也罷了，總歸有了名分?？蓛蓚€男子，如何成親？若是讓世人知曉，不會說兩情相悅，也不敢說王爺?shù)牟皇?，只會笑話您借著……借著那事傍上了王爺，誰還會在意您的才名？少爺，您是要考狀元的人啊，如何能壞了名聲! 白老先生一世的好名聲，您可愿讓他晚年帶上這個污點？”

    周mama沒有一點私心，全心全意為了林曦著想，正是這樣她所說的才正是林曦也想著，也害怕的局面。身敗名裂的只會是他自己，與趙靖宜而言不過是一個風流韻事罷了。

    只是林曦相信自己的選擇，相比猶豫和擔心，他更信趙靖宜對他的情意。

    “mama，讓我瘋狂一次吧，我信他?！?/br>
    這一晚，趙靖宜沒敢來半夜相會，輾轉(zhuǎn)相思。同樣，林曦也睜著通紅的眼睛無法入睡。

    第二日，一雙通紅的眼睛帶著血絲，眼下老大的烏黑一片，嚇了團團圓圓一跳，“天哪，少爺，您這是一晚沒睡呀！”

    “不如再躺會兒吧?！眻F團擔憂地說。

    林曦搖了搖頭，起了身，“不必，今早還要去侯府?！?/br>
    “那奴婢去拿個雞蛋滾滾，這個模樣若是讓太夫人見著了，定要擔憂細問的?！眻A圓說著見林曦點了頭便飛快地跑了出去，不一會兒拿著兩只煮熟的剝皮雞蛋過來，在林曦的眼睛周圍滾了好幾圈才消了些，用了早膳，打理完畢便出了門。

    臨走前林曦不經(jīng)意地問道：“怎不見周mama？”

    團團道：“正要跟少爺說呢，周mama病了，起不了身?！?/br>
    林曦眉頭一皺，心道定是昨日的緣故，不免有些愧疚，“嚴重嗎？可命人去請大夫了？”

    “去了，林方一大早就去請了，大夫說是思慮過重，要好好靜養(yǎng)?！?/br>
    林曦了然了，心底輕吁了一口氣，“我那兒不是有支百年老參嗎，找出來給周mama送去。”

    永寧侯府依舊是老樣子，林曦進了宮帶回了一堆的賞賜可謂得圣心，永寧侯府的下人見了更加恭恭敬敬。

    皇上臥病近一月，如今總算能夠照常上朝，是以永寧侯府里的男人們皆不在府里。

    是以林曦是挑著這個時間過來的，想他不過是一個秀才，實在與皇宮、朝堂太遠，能知道些什么呢？

    而永寧侯府因著蕭錦蘭嫁于梁王，總有幾分微妙的關(guān)系，聽說蕭錦蘭越發(fā)得寵了，連梁王妃都要客氣三分，誰能說得準永寧侯府是否會投桃報李回敬一二？

    太夫人依舊精神爍爍，看到林曦滿臉是慈愛的笑意，招招手，讓他到了身邊來。

    自從林曦坦誠了那難言之隱，太夫人對這個外孫的心疼之意更加變本加厲。林曦進宮，她是最擔心的，如今囫圇地回來，立刻便借著蕭錦馨定親之事召林曦過來，親自看過好好的才放下心來。

    “宮里一直戒備著，不讓人走動，孫兒和九皇子一直住在宜景宮偏殿調(diào)理淑妃娘娘的身體，時刻都有人看著，也不知道外面發(fā)生了什么。只是后來宜景宮接了圣旨，淑妃娘娘掌管宮務(wù)后才聽說貴妃降了級，賢妃進了冷宮，待淑妃娘娘的毒清除，孫兒方能出宮?！?/br>
    雖然太夫人沒問，不過林曦還是說了這么幾句，屆時永寧侯問起來也是如此。

    后宮之事外面已是傳得沸沸揚揚，太夫人知道的就比林曦清楚，聞言便阿彌陀佛了一聲，“就該如此，本與你無關(guān)，不聞不問方才正理?！闭f完又嘆了口氣，“就是可憐了九皇子?！?/br>
    林曦說：“至少現(xiàn)在還不晚。”

    太夫人笑著點了點頭，有些事大家都看得明白。

    既然因著蕭錦馨的親事而來，林曦免不了要問上一句，“不知道三meimei定的是哪家人？”

    一說起這個，太夫人的臉色便陰了下來，聳搭著眼皮說：“宋國公的嫡長子?！?/br>
    光聽這名號，身份可是不低，可林曦總覺得不對。

    林曦陪著白老先生整理過大夏朝功勛爵位的譜系關(guān)系，宋國公原是開國大將李先因軍功得的一品爵位，世襲罔替，的確是一等一的高門?？墒侨缃竦乃螄咽穷^發(fā)半白，他的嫡長子……

    “那得多大的年紀？”

    林曦一問出口便見太夫人隱含著怒意，“已是不惑之年！”

    四十的年紀配蕭錦馨十八，就是林曦再不喜歡蕭錦馨，也不得不承認鮮花插牛糞的事實，而且這么大年紀怎么可能沒有娶妻。

    “大舅舅和大舅母怎么會同意？”

    “他們自然不同意，可不同意又如何?！碧蛉藵u漸消了怒氣，眼中帶著倦怠，“那丫頭簡直入了魔障了，你大舅母想方設(shè)法為她尋的好親事，卻不是嫌門檻低就是家中不資，眼睛長頭頂，凈望著那些巴望不上的皇親國戚。那李讓一年前剛死了原配，留下一雙兒女，如今孝期一過就想續(xù)弦，而這丫頭耽誤了花期，李家就尋了媒人上門來碰碰運氣。你大舅母一聽就要將人打出去，卻不知道那丫頭躲在一旁偷聽，之后就要你大舅母同意這門親事?！?/br>
    林曦半晌無語，便問：“大舅母就這樣由著她？”

    太夫人呵呵冷笑了一聲，“不然又能如何，這丫頭尋死逆活的，一言不合便要掛房梁，你大舅母對你舅舅的妻妾是好手段，輪到自己女兒卻只會抹眼淚，僵持了一個月就心軟了。你舅舅想要另尋一門親直接塞進花轎嫁出去，我卻是不同意，這丫頭無法無天慣了，去了其他人家也不得安生，沒得姻親做不了變成了仇家！”

    曾聽說過若與一家結(jié)仇，便將女兒養(yǎng)壞嫁過去這一說法，如今倒有些理解了。

    “也不知道三meimei怎么想的，繼室又是后母，將來可不容易，對了，她不是在凈佛寺禮佛嗎？什么時候回來的？”

    “向你大舅母哭求幾聲便接回來了?！闭f起這件事也是讓人心煩，親娘還在，她也不好插手多事，對蕭錦馨也實在不喜，“她的心思好猜，無非是蘭丫頭成了側(cè)妃得了梁王寵愛，風光無限，她哪能嫁地不如庶姐？宋國公年紀大了，爵位遲早是是讓李讓的，將來一個一品國公夫人，蘭丫頭親王側(cè)妃還得朝她行禮。”

    林曦徹底沒了話說，這小姑娘心比天高，腦袋卻是不清楚，逞一時之氣，將來有的是掉眼淚的時候。不過這不關(guān)他的事。

    “說來這三姐妹，還是蘭丫頭看得最明白?！碧蛉烁锌艘宦暎屏肆株匾谎?。

    林曦面帶微笑，不作評價，聽了一耳朵的八卦，又陪著太夫人說了會兒話，差不多也該走了。

    太夫人想想也好，“趁你兩個舅舅未回，便回去吧?！?/br>
    心思被太夫人猜到，林曦訕笑了一聲，“孫兒下次再來看您，對了，皇上賞了不少好東西給我，里面有些人參藥材年份十足，外祖母留著補身子。”

    太夫人含笑著點頭。

    不過林曦剛起了身，門口便來稟，“老夫人，夫人和二姑奶奶來了?！?/br>
    林曦驚訝地看向太夫人，卻見太夫人也皺了眉，“這不年不節(jié)的，蘭丫頭怎么回來了？”

    正疑惑著，劉氏便帶著丫鬟婆子進了重錦堂，與她一同進來的還有梁王側(cè)妃蕭錦蘭。而她的身后，林曦詫異了一下，若是沒看錯，卻是被發(fā)配在莊子的梅姨娘，依舊是一步一婀娜，楊柳弱風的樣子，只是莊子上畢竟不好過，顯得憔悴。

    然而梅姨娘的眼睛卻是很亮，眼中盡顯著得意，瞧著劉氏的目光可是不客氣。

    林曦見太夫人并不意外，神色淡淡，可見她是知道的。

    蜀王敗北，梁王炙手可熱，梅姨娘儀仗著女兒終于風光回來了。

    “給老夫人請安?！眲⑹嫌舶畎畹匦辛藗€禮，又見到太夫人身邊的林曦，便不冷不熱地說：“外甥也來了?！?/br>
    “大舅母安好?！绷株毓Ь吹亟o劉氏行禮，見她神色憂慮，面容蒼白，眼袋浮腫，可見這段日子并不好過，女兒的親事不如意，加上死對頭又回來了，不免心力交瘁。

    “孫女兒給祖母請安?！笔掑\蘭的氣色卻是不錯，眉宇間神采飛揚，笑吟吟地被梅姨娘相扶著，她回過頭來看到林曦，眼睛一彎，“表哥?！?/br>
    第156章 蕭錦馨的信物

    林曦又逗留了一會兒便出了重錦堂，不過此時已下了朝，永寧侯和蕭玉衡回來，林曦又不得不前去拜見。

    宮內(nèi)之事略略說了一遍，永寧侯又叮囑幾聲才放他出來，然而一出書房，他卻碰到了蕭錦蘭。

    蕭錦蘭亭亭地站在廊下，見到林曦方才娉婷地見了禮，落落大方的樣子。

    “表妹是來見大舅舅的吧?！绷株鼗囟Y問。

    蕭錦蘭點了點頭，便斂了裙子走來，兩人正要擦肩而過，卻聽見蕭錦蘭輕聲說：“方才我去見了三meimei?！?/br>
    她停住腳步，微微側(cè)過身，眼里帶著譏嘲地朝著某處瞟去，林曦疑惑地順著她的目光，看到一個陌生的小丫頭，一個勁地朝這邊瞧。

    “學不乖的人即使撞地頭破血流也依舊學不乖，表哥，你說她為了什么呢？真有那么喜歡嗎？”蕭錦蘭看著那探頭探腦的小丫頭，滿臉的嘲諷又變成了不可思議。

    林曦不明所指地看著她，似乎在說蕭錦馨，可與他又有何干。

    然而蕭錦蘭卻自顧自說著，每次遇見林曦她總有一些話忍不住，“那可笑的親事，滿路的荊棘只為了在品級上壓我一籌，哈，我都不知道該笑她愚蠢還是勇敢。若我是她……”

    她搖了搖頭，眉宇間的悲哀一閃而逝，又變得剛強起來。

    她一回頭見林曦興趣缺缺，只是因著禮節(jié)不好徑自離開，又忽然變得索然無味，“表哥，我先進去了，三meimei之事，便別管了吧。”

    聽蕭錦蘭的意思，那小丫頭是來找自己的？

    林曦有些莫名其妙，自然也不想牽扯到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中，于是一轉(zhuǎn)身便朝著門口而去。

    那小丫頭見著表少爺頭也不回地離開，跺了跺腳趕緊跟上，眼看著林曦就要出了大門，一咬牙便沖了上去，圓圓想攔居然還攔不住。

    “表少爺，這是我家小姐讓奴婢交給您的?！蹦茄绢^利索地將一個細長的精致匣子塞到了林曦手里，之后頭也不回地轉(zhuǎn)身就跑，不一會兒就沒了人影。

    圓圓氣急，不滿道：“少爺，不如讓奴婢交給永寧侯夫人吧。”

    林曦皺了皺眉，大庭廣眾之下他也不想讓蕭錦馨難看，便交給圓圓讓她收起來，“回去再說?！?/br>
    蕭錦馨與林曦不對付，為何還要送個東西給他？

    林曦把玩著這個小巧細長的錦盒，然后打了開來，里面靜靜地躺著一枚女子簪發(fā)的釵，雕鳳銜著東珠，圓潤光澤，品相上乘，雕工也是極為精致。

    圓圓瞪大了眼睛，“少爺，這三小姐是什么意思，她怎么敢私自送您如此貼身之物，還那么貴重?！?/br>
    林曦也是極為不解，一個定親的女子送一個看不順眼的單身男子羅釵，這是何解？

    林曦舉著釵左看右看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于是便看向錦盒，忽然眼睛一瞇，伸手將里面做托墊的織物取出，一攤開卻是一張絲質(zhì)絹帕。

    “呀，上面有字……”圓圓驚呼了一聲，林曦瞧了她一眼，胖丫頭自覺地捂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