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朱府離開的時候，阮慕陽與張安玉依舊是一路。她坐著馬車，他騎著馬，只是張安玉比來的時候沉默多了。

    回去之后，阮慕陽沒有把洛鈺之事放在心上。

    幾日后，恰逢張安夷進(jìn)翰林后第一個休沐。

    見他一個早上都極為悠閑，阮慕陽忍不住問：“二爺今日不出門？”

    張安夷今日穿著一身天青色的長衫，眼中浮著淺淺的笑意，滿院生出的春色都不及他眼中的風(fēng)光和煦。“難得休沐，自然是要在家陪著夫人的，順便考校一下夫人的功課的?！?/br>
    誰要他陪了？誰讓他考校了？

    真當(dāng)自己是先生了嗎？

    阮慕陽不禁想起了好幾晚他鬧著她、俯在她身上將她翻來覆去地折騰，啞著聲音非要她叫他一聲“先生”的情景。

    她是怎么都叫不出口的。

    感覺到他別有深意的目光，阮慕陽忽略了臉上的熱度轉(zhuǎn)移了話題說：“趁著二爺在，我想去二爺?shù)臅磕脙杀緯貋砜纯??！?/br>
    “我的書房夫人想去便去?！睆埌惨目粗鴺O為守禮、即使成親之后成為夫妻也從不逾矩的阮慕陽，輕嘆了一聲說，“夫人不必同我這般客氣?！?/br>
    他這一聲輕嘆就像一只手輕輕揪住了阮慕陽的心，只讓她覺得心揪了起來，有些難受。

    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張安夷太高深了，阮慕陽覺得自己始終無法將他看透，或許也是因?yàn)樽约盒闹胁刂孛埽c他相處時也總帶著幾分小心，生怕被他看透。她這一世要妻憑夫貴，自然是要與他相敬如賓的，難道錯了嗎？

    張安夷卻似乎不在意她的反應(yīng)。神色如常地牽起了她的手說：“正好我也要去書房看會兒書，走吧?！?/br>
    阮慕陽鮮少踏入張安夷的書房。這個書房的布置沒有一絲女子的氣息，簡單之中透著高雅，豐厚的藏書之中透著神秘，就如同他本人一樣。走進(jìn)書房，就像被他的氣息包圍了一樣。

    “夫人想看什么便拿什么。”像是為了讓她熟悉書房，張安夷在案前坐了下來，并沒有去引導(dǎo)她，告訴她哪里放了什么，有意地讓她去尋找。

    阮慕陽點(diǎn)了點(diǎn)頭，從最外面一排書架開始一點(diǎn)點(diǎn)找著。

    張安夷不愧是丹青之中的大家。在他的指導(dǎo)下，她的畫技終于能見人了，便想著再找些這方面的書再看看。

    高高的書架阻礙了天光，除了張安夷的案前，其他地方并不亮堂。阮慕陽緩緩穿梭于書架之間，從亮處到暗處，再到亮處，獨(dú)屬于女子的柔軟與輕盈與書的古樸與厚重交錯，深處寧靜之感。她仰著頭，頸項的曲線完完全全地展現(xiàn)了出來，漂亮極了。

    坐在案前的張安夷不動聲色地看著。

    找著畫技類書的阮慕陽被書架上的一本書吸引，停下了腳步。

    那是一本詩集。

    阮慕陽本對這些不感興趣，卻在其中一頁停了下來。

    這便是當(dāng)初收錄了張安夷八歲時所作的詩的那本詩集。阮慕陽看著的便是張安夷八歲時所做的詩。

    就如同當(dāng)時給這個院子取名“穿云”一樣，那時的詩亦是意氣風(fēng)發(fā)?？上攵晟贂r的張安夷心中是何等的凌云壯志。

    那時候的京城，誰不知道張安夷？

    而如今的他，還不到二十歲的年紀(jì)卻像是被歲月磨平了棱角，斂起了鋒芒，將所有的志向、情緒都掩藏在了溫和的笑意之后，再也不見一點(diǎn)當(dāng)時的影子了。

    忽然，手中的書被抽走，阮慕陽抬起了頭。

    看到這個男人唇邊溫和的笑容，她覺得有些心疼。

    張安夷看了眼手中的詩集。目光中閃過一絲復(fù)雜幽深的情緒，如同白云蒼狗，快得難以讓人捕捉到?！胺蛉藢υ娨灿信d趣嗎？”

    “只是偶然看到這本詩集，想看看二爺小時候?qū)懙脑??！币驗(yàn)榭吹剿麥貪櫟男θ荩睦镘浀貌恍?，沒了遮遮掩掩的心思，阮慕陽回答得很坦然。

    她難得的坦然與直接取悅了張安夷。他的目光愈發(fā)柔和，笑意之中藏的是風(fēng)光霽月與無限的繾綣?！斑@本詩集已經(jīng)是好些年前的了，如今也只剩下這一本?！彼剖怯行└锌?，他的聲音悠遠(yuǎn)了起來。

    阮慕陽這才想起來，纂修這本詩集的大人后來被武帝殺了。那位大人曾也是武帝身邊的紅人。后來任大理寺卿。八年前，一場貪污案在朝中掀起了巨大的波瀾，幾乎每日都有大臣掉腦袋，冤殺不計其數(shù)。朝中的大臣每一日上朝之前都要于家人訣別，若是當(dāng)日能安全回來，便要感謝又多活了一天。

    那位大人原是奉圣上之命親自督辦這場案子的，后來卻也被拖下了水，人頭落地。

    這本詩集亦無人再敢流傳。

    張安夷有些感慨是自然的。這位大人于他有知遇之恩。若不是這位大人收錄了他的詩，他也不會年少便名動京城。

    “世事無常。”阮慕陽主動撫上了他的手背。

    張安夷側(cè)頭看向他，因迎向了有光的地方，漆黑的眸色亦亮了起來，語氣柔和極了：“是啊，世事無常。好在我有了夫人，不再孤寡。只盼著繁華落盡、風(fēng)光不再之時，夫人亦在我身旁?！?/br>
    阮慕陽垂了垂眸，鼻子莫名地發(fā)酸。

    她這一世最大的心愿便是復(fù)仇，前途艱險萬分，最后下場會如何還說不清。她真的能陪著他到最后嗎？

    即使她真的報了仇，也沒有累及自己，可那時他發(fā)現(xiàn)了真相，還會對她這般百般寵愛呵護(hù)嗎？

    見阮慕陽躲開了自己的目光，張安夷眼中微動。

    好在這樣的氣氛沒有維持多久。

    “二爺，夫人，有帖子送到了穿云院?！遍T外，莫聞道。

    張安夷與阮慕陽走向了書房門口，并肩站著。

    “誰的？”張安夷問。

    莫聞將帖子遞了上來說：“是洛大人的孫女，洛二小姐派人送來的，說是請夫人賞花。”

    看著帖子的張安夷抬起了頭看向阮慕陽。

    阮慕陽沒想到洛鈺會她發(fā)帖子，也是十分驚訝。她將當(dāng)日在朱府無意幫了洛二小姐的事告訴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