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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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子衿這里,一方面聘女先生,一方面又開始制定女學(xué)的學(xué)規(guī),另外,上課用的桌椅板凳、食堂用的鍋碗瓢盆,女先生、嬤嬤們住處的床榻案幾,樣樣都得準(zhǔn)備。 哪怕不必何子衿親力親為,可樣樣也需她點(diǎn)頭才能去辦。 一時間,委實忙的不可開交。 何子衿出去應(yīng)酬,時常聽到有人打聽她這女學(xué)之事,譬如,新到任的柳知府家的太太就說,“我隨著我們家老爺也到許多地方去過,現(xiàn)在倒是各州縣都有書院,倒是沒聽說哪里有女學(xué)的。” 這位柳太太已過了不惑之年,娘家姓孔,出身魯?shù)乜准?,乃孔圣人后代,?jù)說最是遵禮守法的一個人。平日里,最看不慣的就是……哎,怎么說呢,最看不慣的就是北昌府這些晴天白日隨便出門逛的當(dāng)?shù)嘏印_@位柳太太隨柳知府就任后第一次設(shè)宴,就說了,“再未見過這等不開化的野蠻之所,女子不戴帷帽,竟可上街!全不知禮法為何物!” 好吧,叫這位柳太太一說,簡直沒幾個知禮法的了。 柳知府畢竟新到任,柳太太設(shè)宴,請的也是知府衙門里的各官員太太,怎么說呢,就是大家品階都不如她,所以,憑她怎么說唄,大家聽著就是。 今柳太太提女學(xué)之事,何子衿笑道,“是啊,不過我想著,朝廷既讓各州縣開辦書院,想來這辦書院是件積功德的好事。我家里女兒,時常羨慕哥哥們能去書院念書,我想著,倒不若辦一所女學(xué),倘有愿意一道念書的女孩子,也可做個伴?!?/br> 柳太太語重心長道,“江太太這話就錯了,女孩子家,即便念書,在家里念一念女誡女訓(xùn)也就夠了。重要的還是針指女紅?!?/br> 何子衿道,“這些課程,我那書院都有哪?!?/br> 柳太太嘆道,“這女學(xué),出出入入的可得安排好,莫進(jìn)閑人才是。” “這個您盡可放心,我那女學(xué)里,都是嬤嬤先生,上學(xué)的女孩子,不見半個男子的?!?/br> 柳太太此方頜首。 周通判的太太最與這位柳太太不睦,主要是,周太太是個颯爽性子,出門向來都是騎馬的,有一回柳太太見著,很是說了周太太一回。周太太私下與何子衿道,“我看,就是孔圣人在世,也沒咱們這位知府太太規(guī)矩大?!?/br> 何子衿笑道,“這有什么法子,誰叫咱們不是圣人后代呢?!?/br> 周太太一笑,打聽起何子衿書院都開什么課程來,道,“我家里小閨女,哥哥jiejie娶的娶嫁的嫁,侄子侄女又都小,她一人念書很是無趣,請先生吧,也沒有那樣樣都全面的先生。要是你書院辦好了,與我說一聲,干脆叫她去書院念書,還有個伴兒,能結(jié)識些小朋友?!?/br> 何子衿笑道,“那可好,我還怕招不到學(xué)生呢。” 周太太道,“只要你書院夠好,種上梧桐樹,還怕引不來鳳凰么?!?/br> 何子衿笑道,“周jiejie真是妙人,把咱們孩子夸得一朵花似的?!?/br> 周太太也是一笑,“我不比你是個斯文人,但也就是這么個意思了,再說,孩子都是自己的好么?!?/br> 何子衿與阿念說起這位知府太太的性子,笑道,“柳太太這般講規(guī)矩禮法,不知道柳大人性子如何,好不好相處?” 阿念道,“柳大人新到,眼下三把火還沒燒呢。” 何子衿打聽,“這位柳大人是個什么來歷?” 阿念道,“聽說是帝都靖南公府旁支子弟?!?/br> 何子衿是知道靖南公的,帝都一等一的權(quán)貴,何子衿聽說是柳家子弟,不禁道,“眼下靖南公大權(quán)在握,這位柳大人,怕是來者不善。” 阿念道,“柳太太這樣先落周太太面子,再落jiejie面子,這位柳大人,怕是要壓一壓我與周通判的!” 何子衿還真未多想,她道,“我以為柳太太就是古板些,難不成她是故意的?”故意說周太太在外騎馬有失禮數(shù),還對她的女學(xué)擺出不大贊同的意思。 何子衿道,“沒有這樣一上來就得罪人的吧?不都是拉攏人么。” “等等看就知道了?!?/br> ☆、第384章 北昌行之七十二 第384章 何子衿對于柳太太的判斷遠(yuǎn)遠(yuǎn)沒有阿念敏銳,主要是, 何子衿真的很少遇到柳太太這樣的, 一言一行無不合乎規(guī)矩,一舉一動都在詮釋禮法, 何子衿覺著,哪怕自己女學(xué)里聘的掌規(guī)矩的嬤嬤, 在這上頭也不一定比柳太太更出色了。 正因如此,何子衿初時便將柳太太看作刻板之人, 從未想過柳太太這刻板言行之下有心機(jī)。如阿念說的, 先是周通判太太在外騎馬被柳太太說了兩句,她辦女學(xué), 柳太太那言談中似也并不贊同。而在何子衿細(xì)心觀察下, 除了她與周太太, 那些曲意奉迎的低官階的太太奶奶們, 只要拍柳太太馬屁的,柳太太便待她們格外和氣。這一發(fā)現(xiàn), 委實令何子衿郁悶非常,自阿念做官,何子衿也時常應(yīng)酬阿念同僚的太太奶奶們,上官太太也是見過的, 對上官太太自是要客氣,態(tài)度也要恭敬一些,但也不是卑躬曲膝啊,畢竟, 誰也不是你家奴才! 何子衿終于確定,柳太太這哪里是刻板啊,這完全是順之者昌,逆之者亡??! 柳太太都這般了,就不知柳知府是何等嘴臉。 子衿jiejie生怕她家阿念吃虧,很是細(xì)心的觀察了阿念幾日,看他心情如何。阿念一向敏銳,笑道,“柳知府畢竟剛來,雖霸道一些,哪里還會真與我與周通判生隙。我看,柳知府柳太太,倒似一個白臉一個黑臉了。” “甭管什么臉,我們婦道人家說好就好,說惱就惱,都是有的。如果你這里要是受到為難,大概柳知府就真的是來者不善了。”何子衿道。 阿念道,“柳知府眼下只是事必躬親,較先時張知府無為而治,不可同日而語?!?/br> 何子衿明白阿念的意思,前任張知府說白了不過是個擺設(shè),當(dāng)然,這樣說也不合適,但北昌府大小細(xì)務(wù)皆是余巡撫做主是事實,如先時的周通判、文同知,其實都是余巡撫的人。阿念這個何家的女婿,更是同余巡撫扯不開關(guān)系,何況,阿念能順利升任同知之位,一則是阿念自己做官用心,二則也與余巡撫的提攜分不開的。如今余巡撫致仕在即,柳知府剛到,就事必躬親,顯然是要把住知府大權(quán)的。 何子衿問,“田參政呢?”都說余巡撫致仕后,就是田參政接掌巡撫之位。田參政在北昌府也有些年頭了,難道會坐視柳知府坐大。 阿念道,“巡撫大人上了年紀(jì),現(xiàn)在巡撫府的事,都是田參政幫著處置。” “那柳知府再如何事必躬親,到巡撫衙門怕也要跟田參政報備的?!?/br> 阿念道,“如今田參政還未正式接任巡撫之位,眼下到底還安穩(wěn),我看,待余巡撫致仕,他二人還有一爭呢?!?/br> 何子衿就道,“這有什么好爭的,巡撫有巡撫的事,知府有知府的事,田參政于北昌府久矣,柳知府家族顯赫,兩相和平共處,豈不好?” 阿念笑,“哪里有jiejie說得這般容易?不說別個,先時咱們在沙河縣,剛?cè)r誰又將你我放在眼里,便是商賈之家的太太,都敢私下笑話jiejie。待得后來馬閻二人獲罪,那些人,在jiejie面前又是何等恭敬。一縣猶如此,何況一府一州?再從公心而論,不論是貪鄙的,還是想為百姓辦點(diǎn)實事的,掌不了權(quán),說句話誰肯聽呢?!?/br> 何子衿知阿念這是大實話,不禁嘆道,“這也是,只盼兩位大人都是為了百姓好吧。” 柳知府柳太太一來北昌府便有先聲奪人之態(tài),田參政自然也不是好相與的,以往有余太太在,田太太并不常設(shè)宴邀請各家太太,如今不同了,柳家一來,田太太也開了兩場賞花宴。 何子衿等人自然應(yīng)邀赴宴,田太太是在北昌府最有名的荷花湖畔設(shè)宴,這也是北昌府有名的景點(diǎn)兒了,難得的是,這湖景致極佳,非但有碧波萬頃,荷葉亭亭,亦有漁夫于湖上捕魚以做營生,更可見白色水鳥不時飛掠水面,當(dāng)然,此際最好的景致自然是這碧波之上的萬頃荷花,因此湖中荷花景致極美,當(dāng)?shù)匕傩毡惴Q此湖為荷花湖。北昌府百姓多有在夏天到時過來賞一賞荷花美景的,今田太太于湖畔私宅設(shè)宴,雖是六月天,卻是無半分暑意,這也是北昌府獨(dú)有的氣候了,北昌府冬季冷而漫長,夏天則不似別的地方那般悶熱,如此室外設(shè)宴,極是得宜。不過,因有幾位年歲較大的太太奶奶的,田太太令在廊下圍了蜀錦,以免在風(fēng)里吃酒身體不適。柳太太見這蜀錦便道,“太奢侈了。”夾一筷子糖藕,柳太太道,“這樣的蜀錦,百兩銀子怕也買不到一匹,這樣的貴重物,尋常人穿都只怕沒銀子買,就用來給咱們擋風(fēng),實在太奢侈了?!闭f著,柳太太拂一拂自己的衣裙,笑道,“不瞞你們,怕我身上這衣裳,也沒這擋風(fēng)的蜀錦精貴呢?!?/br> 田太太饒是多年歷練,也有些不自在了,不過,好在她也是多年官太太經(jīng)驗,淡淡一笑道,“這是我思量不周了,以往只見老夫人設(shè)宴亦常如此,我便學(xué)了來。” 柳太太面色也有些僵了,她要掃一掃田太太的面子,卻并不準(zhǔn)備掃余太太面子的,畢竟,余太太是巡撫太太,何況,余巡撫眼瞅就要致仕了,此次田太太設(shè)宴,余太太都借著年邁的由頭沒來。倘這般柳太太都要拿余太太作筏子,那就是自己找不自在了。畢竟,余巡雖將要致仕,到底還沒致仕呢。人家余太太根本沒參加花宴,你還要說人家,余家可不是吃素的啊。柳太太忙道,“老夫人出身名門,豈非我等可比?” 田太太微微一笑,“要說名門,我們這些人,哪個也不如柳太太的娘家衍圣公孔家的。聽說當(dāng)年輔圣公主攝政之時,便是衍圣公上索古書千余冊,親自尋來千余能工巧匠,耗萬金織就兩件五色羽衣為輔圣公主賀壽。田太太娘家出身衍圣公門第,這樣的寶物都見識過,怪道一眼就認(rèn)出這蜀錦呢。我想著,區(qū)區(qū)蜀錦,怕還不放在田太太眼中呢?!?/br> 田太太果然是有備而來啊。何子衿輕抿盞中甜酒,心下不禁想到自己壓箱底的有兩件朝云師傅送的特耀眼特稀罕的衣裳,就因著太耀眼,何子衿因是小市民出身,慣是個藏富的,一直擱家里就沒穿過。此時聽田太太提及,何子衿決定,這衣裳就留著當(dāng)傳家寶,再不能穿的。不過,說來,聽田太太說衍圣公府孔家舊事,便是何子衿也覺著,這孔家也挺會拍輔圣公主馬屁的??!朝云師傅離開帝都多少年了,公主府多少奇珍異寶都未帶,倒是這兩件衣裳一直留在身邊,可見這兩件衣裳之不凡。 再者,衍圣公府這般有錢,柳太太這種處處節(jié)儉啥的,叫人聽來就有些作態(tài)了。的確是,你要是出身寒門,真沒銀子,穿得尋常些,倒也沒什么。就柳太太這里,娘家大富,硬說自己身上穿的衣裙不如擋風(fēng)的蜀錦貴,這可真是……裝啊…… 柳太太估計道學(xué)時間久了,面兒上很快恢復(fù)了古井無波,一幅正氣凜然之態(tài),道,“輔圣公主與國有功,孔家為輔圣公主賀壽,便是傾了家也情愿的。唉,只是,我等平日間一言一行,皆被百姓們看在眼里的,不說百姓,便是下頭的官吏們,倘上頭人奢華無度,他們未免有樣學(xué)樣了。要說好衣裳,我也有幾件,只是我家老爺一府之長,便為以身作則計,也不好成天綾羅綢緞,珠環(huán)翠繞的?!闭f著,柳太太還點(diǎn)名了,“如江太太這般雅致,就很好啊。既不寒酸,亦不華麗,恰到好處?!?/br> 何子衿鬼精鬼精的,哪里肯叫柳太太當(dāng)槍使,笑道,“您過獎了,我娘家出身尋常,不怕諸位笑話,我就是個暴發(fā),哪里懂什么雅致不雅致的?!?/br> 田太太微微一笑,望向何子衿身上的輕紫衣裙,“江太太素來愛說笑的,說來,咱們幾個身上這衣裳,都不若江太太,江太太這裙子,瞧著尋常,卻是今年織造局貢上的新品?!碧锾锛沂枪苤椩炀值模俾毑桓?,委實肥差,田太太于衣料上的眼力是極佳的?,F(xiàn)在北昌府榷場上最大的綢緞莊,就是田太太的生意。田太太有幾匹與何子衿這個料子相仿,但也只是相仿罷了。 周通判太太正坐何子衿身邊兒,傾過身子去瞧,道,“這上頭我不如田太太,說來江太太這衣裳,尋常要看,只看出好看來,要說好看在哪,我卻是說不上來的?!?/br> 何子衿做過六年的縣尊太太,深知人不能太慫,你要是慫了,人人都覺你好欺。何子衿便輕描淡寫道,“我也不懂什么衣料子,長輩所賜,我又見正合時令,就裁了兩身衣裳穿了。倒不曉得是這般好料子,在這料子上頭,我們都不如田太太?!边@話頭便又轉(zhuǎn)到了田太太這里。 田太太笑,“自來是賣油的娘子水梳頭,懂不懂得,有的穿的才是福氣。說來,我們上了年歲,這樣鮮亮輕盈的料子,也就是江太太穿出來正好看?!本秃巫玉七@一身衣裳,田太太也不會拿捏她什么的,反是順著這話贊了何子衿一句。 何子衿笑道,“我這年輕的,也就剩個年輕了,我倒是羨慕諸位前輩,這樣的閱歷,才有這樣的睿智。今天就借田太太的美酒,我敬前輩們一杯,以后還得你們多指點(diǎn)我,多照顧我些。”說著舉杯,自己先喝了。 何子衿是剛來北昌府沒多久的,與諸人無甚利益紛爭,今柳太太、田太太都拿何子衿說事兒,何子衿也不是個好拿捏的。不然,就她那衣料,說是長輩所賜,可見這位江太太起碼是有個了不得的好長輩的。于是,紛紛給她這面子,大家一道喝了一盞。 杜提學(xué)太太道,“今日天氣晴好,只吃酒,未免乏味。” 田太太已不再與柳太太做口舌之爭,笑道,“正叫了一班小戲,咱們好一道聽聽。”說著,大家吃酒聽?wèi)騽t罷。 待得酒宴散去,何子衿與她娘沈氏同坐一車回家,沈氏在車上就說了,“我看,這柳太太與田太太似是不大和睦?!?/br> 何恭屬于府學(xué)部門,最大的上司并不是柳知府,而是杜提學(xué),故此,柳太太設(shè)宴,并未請沈氏。沈氏也就于柳太太這人知之不深,今日田太太設(shè)宴,沈氏在受邀之列,沈氏也就看出了一二。何子衿輕聲道,“還不是都說余大人之后田大人要上位么?!?/br> 沈氏道,“田參政已是從三品,柳知府不過從五品,這還能爭?”官階差四級,好不好!在沈氏看來,這四級,不亞于天差地別了。 何子衿道,“柳知府出身帝都柳氏,柳氏族長現(xiàn)居靖南公之位,這位靖南公身上還有伯爵爵位,權(quán)柄赫赫。柳知府未嘗是要把田參政弄倒,不過,他也絕不會如前任張知府一般。” 沈氏聞言有些明白了,又擔(dān)心閨女,“今天田太太柳太太都拿你這衣裳說事兒,這樣,以后你豈不是不好做人?”女婿官居正六品,說來,既不若柳知府,更比不得田參政,兩家都惹不起。沈氏不禁有些惱怒田太太柳太太,你們較勁兒,拉扯我閨女做甚!沈氏道,“都不是個好的!” 何子衿笑道,“咱們反正位小職低,不出頭就是,待得田參政與柳知府爭出個高下來,就好做人了?!?/br> 沈氏嘆道,“這做了官,事情就是多?!?/br> 何子衿也嘆,“是啊。” 索性不再說這些煩心事,何子衿打聽起余幸的身子來,沈氏笑道,“這北昌府,倒是有一樣好處,倘要是在帝都,這會兒正是大暑天,身子沉了就受罪。咱們北昌府,正是不冷不熱的,阿幸現(xiàn)在懶怠出門,除了去親家那里,要不就是去你那里說話,再不去別的地方的。她算著是八月的日子,產(chǎn)婆已是請好了的,我想著,到七月就接產(chǎn)婆到咱家住著,這頭一胎啊,得提前準(zhǔn)備?!?/br> “很是?!焙巫玉仆镎f了一路,到她家時,她便先下車了,沈氏還叮囑她,“回家多歇一歇,你今日吃酒不少。” 何子衿應(yīng)了,看她娘的車走了,她方扶著小河進(jìn)了門。 今日一席酒,何子衿倒還好,倒是兩位當(dāng)事人,田柳二位太太,回家都不大清靜。田太太說柳太太,“怪會裝腔作勢的假道學(xué)!只恨不能學(xué)了街上的乞兒穿了破爛衫在身上才好!” 柳太太恨聲罵道,“真?zhèn)€暴發(fā)之家,見天個就是這個衣裳那個料子,恨不能別人不知曉她娘家是妨紗織布的死暴發(fā)!” 這是回家的火氣,一時發(fā)散出來,心里也還好過了些。待得家里男人回來,自是又有兩篇話要說。 田太太就與田參政道,“真真?zhèn)€好笑,這柳太太但凡說話必以圣人后人自居,我用個蜀錦,就說我奢侈,誰不知道他衍圣公孔家當(dāng)年為了給輔圣公主賀壽獻(xiàn)的那五彩羽衣價值何止萬金!真?zhèn)€丈八的燈臺!還說我奢侈!”因著田太太娘家是干織造的,于這些衣料啊織物啊啥的極有見識,故而,于衍圣公家這檔子舊事也是曉得的。 田參政能做到從三品參政,于官場舊聞頗有些見識,聞言道,“可不就因著這個么,當(dāng)初輔圣公主過逝,孔家怕太宗皇帝計較先時輔圣公主之事,孔家立刻就換了臉,可是沒少落井下石。太宗皇帝時便因孔家反復(fù),不在待見他家?!?/br> 田太太哼一聲,給丈夫遞上一盞溫茶,道,“老爺可是不曉得,現(xiàn)在柳太太可不說她娘家反復(fù),人家說,公主功高,便是傾家孝敬也不為過。我呸!” 田參政譏誚一笑,道,“你當(dāng)柳太太為何現(xiàn)在又說輔圣公主功高,還不是因著太后娘娘么?!敝x太后畢竟是輔圣公主嫡親的外孫女。 田太太自是看不上柳太太這等裝腔作勢之人,她眉梢輕皺,道,“我早就想同老爺說了,江同知太太到底有什么關(guān)系,以往她在縣里,也沒大來往過。今她這隨江同知來了府城,好幾回宴會見她身上那衣裳,都是如今宮里上等所貢衣料。這樣的好料子,也就是太后、皇后、公主們有,略低階的妃嬪都不一定有沒有呢?!?/br> 田參政眉心一動,“有這樣的事?” “可不是么。先時我都不大敢確認(rèn),想著聽江同知雖是探花出身,但聽說他自小無父無母,寄居何家長在的。何學(xué)政不過蜀中寒門出身,又沒什么背景。后來,江同知中了探花,娶了何家長女,就是這位江太太。江太太倒是極會做生意的人,現(xiàn)在城里最有名的紅參白玉膏,就是這位江太太的生意。可她就是再有錢,也買不到貢品。以往我不確認(rèn),今兒趁著吃酒時我就問一問她,她只說是長輩所賜?!碧锾透唤饬耍渭疫@樣的寒門,倘能有這樣隨隨便便拿出貢品衣料的親戚,也就不稱他們是寒門了。田太太畢竟隨丈夫在北昌府時間久了,道,“先時巡撫大人與何學(xué)政家結(jié)親,我就覺著稀奇。何學(xué)政家的長子,便是再出挑,聽說巡撫大人家的大孫女在帝都時都能到太后娘娘面前奉承的,巡撫大人的長子在帝都都是三品侍郎了,如何把個閨女嫁到何家去。你說,這里頭是不是有什么咱們不知道的事?” 田參政悄與妻子道,“此事,你暫莫要與他人說。” “我曉得。”田太太想到一事,又是一笑,道,“可笑那柳太太,還說江太太衣著簡樸,真?zhèn)€沒見識的,她也就認(rèn)得那些舊花樣的蜀錦罷了,哪里曉得江太太身上那是今年最新上貢的好料子。還自詡什么名門出身,哼!就這點(diǎn)子見識,還稱名門!” 田參政摸摸頜下胡須,想著當(dāng)好生查一查這位江同知才是。 此時,柳太太也在與自家丈夫報怨,“再未見過這樣的婦人,未來北昌府之前,總聽人說北昌府如何苦寒之地,我看,是咱們誤會了北昌府。那田太太,身上珠光寶氣不說,便是用來擋風(fēng)的料子,都是上等蜀錦。我略說一句,她便攀扯到巡撫太太。我等豈能與巡撫太太相比,余太太出身名門,又是這樣的年紀(jì)這樣的輩份,再如何精細(xì)些也不為過的。倒是她,只怕別人不曉得她娘家是賣布的呢?!?/br> 柳知府聽了妻子這一通話,很是道,“不必與這等無知婦人一般見識?!?/br> 柳太太于言語上貶斥了田太太一番,也與丈夫說起江太太子衿jiejie來,柳太太道,“這位江太太,年紀(jì)不大,竟弄些異樣事,聽說在折騰什么女學(xué)。平日里看她衣飾不顯,不想倒是我沒認(rèn)出來,說江太太的衣裳都是上貢的新料子,便是有錢也沒處買去。這位江同知什么來歷,老爺可知曉?想他官階不高,江太太如何有這樣的好料子?”連田太太那等暴發(fā)都說好,想是真好的。 柳知府不愧帝都柳氏出身,柳氏一等一的豪門,柳知府于帝都的消息也是極通靈的。再者,謀此北昌府外任,柳知府自然也是做過一番調(diào)查準(zhǔn)備的。柳知府道,“要說別人,我不曉得,這位江同知與江太太,我還真知道一些。”柳知府呷口茶道,“十二三年前,帝都極有名的綠菊,就是這位江太太種出來的?!?/br> 柳太太“哦”了一聲,她也是知道這綠菊的名聲的,道,“原來如此。對,這位江太太就是蜀人。” “不止于此,聽說,太宗皇帝生前極喜歡這綠菊,江太太娘家何家在蜀地以務(wù)農(nóng)為生,那時她年歲不大,時蜀中總督李終南,因知太宗皇帝最喜此花,便想將這何氏獻(xiàn)入宮中侍奉。何家不愿讓女進(jìn)宮,李家百般逼迫,最后,李終南因此丟了總督之位?!?/br> 柳太太到底出身衍圣公一族,雖是個愛裝的,也有些個有見識,聞此言道,“這倒是奇了,何家不是寒門種田的么,如何能讓一地總督丟了官?!?/br> “當(dāng)時,先帝還未被立太子,今上幼齡代父就藩蜀地。李終南有一女,是晉王側(cè)妃。這里頭的事就不只是何家的事了?!本唧w如何,柳知府其實也不大清楚,他道,“后來何家去帝都春闈,何家是舉家去的帝都。太宗皇帝不曉得因何緣故,竟認(rèn)得了這位何氏,那時何氏還未成親,聽說曾被太宗皇帝宣入宮中?!?/br> 柳太太倒抽一口涼氣,若這何氏曾侍奉過太宗皇帝,如今有些上貢的料子倒不以為奇了。 柳知府?dāng)[擺手,“反正,那會兒的事不少,但到底如何,怕就是族長叔父也不能完全曉得的。這位江太太,不遠(yuǎn)不近也就罷了。自先太皇胡貴太妃一去,胡家的承恩公爵已削,今天下皆知,太后娘娘是不喜胡氏的。江太太這里,雖看在太宗皇帝的面子上有些個稀罕的衣料子,怕也就是如此了。”柳知府出身大族,知道帝都謝太后是如何收拾太宗皇帝母族胡家的。謝太后對胡家都這個態(tài)度,對太宗皇帝也親近不到哪兒去。太宗皇帝活著時,對這位兒媳的態(tài)度一直很微妙,都說倘不是仁宗皇帝對發(fā)妻今謝太后前謝皇后情分極深,這位如今的太后娘娘當(dāng)初做太子妃都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