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jié)
千山和尚迫于叔父的手段,無可奈何,敢怒不敢言,只好說道:“好,施主要小僧帶路,小僧就帶路……只不過現(xiàn)在天也晚了,要不咱們等明天亮了再走路?咱們先在這里歇**,省省體力?” 叔父道:“我們不累。這月亮這么明,風(fēng)又涼爽,正好走夜路,看夜景!” “是,是,老英雄說的是?!鼻胶蜕械溃骸安贿^兩位餓了?朱大年家里可是有好吃的,要不用些齋飯?jiān)僮???/br> 我和叔父一直沒空吃晚飯,打斗忙活多時(shí),還真是有些餓了,聽那千山和尚這么說,叔父便點(diǎn)點(diǎn)頭,道:“這話說的還是。你去弄些吃的東西,麻溜的!” “是,是!”千山和尚沒口子的答應(yīng),便往灶火屋走去。 叔父低聲吩咐我道:“道兒,我到外面瞧一瞧,附近都是什么人家,有沒有人留意咱們這邊的動(dòng)靜。你看著那禿驢,這貨不實(shí)在,小心他在飯菜里下藥。” “中?!蔽覒?yīng)了聲,道:“大你出去小心點(diǎn)?!?/br> “嗯。”叔父快步去了。 我進(jìn)了灶火屋,瞧見千山和尚已經(jīng)點(diǎn)好了燈,洗凈了手,弄了口鍋添上水下米熬粥,又去擇菜……不愧是大寶禪寺專管食宿的,手腳利索,功夫熟練。 想起來他被我和叔父打了一頓,現(xiàn)在又給我們做飯,我心中倒有些不好意思,便也去幫忙,千山和尚連聲的道謝,越發(fā)弄得我過意不去。 朱大年家的灶火屋里放的盡是些好東西,有rou有米有菜蔬,還有上好的紹興黃酒。千山和尚擇了些青菜,洗了些香菇,又割了些豆腐,拿出rou來,也切成片片…… 我心中暗想:這和尚居然吃rou,果然不好。后來又一想,他連人都打殺了,酒rou戒律肯定早就不守了。 “小英雄,你和那位老英雄都厲害的很啊?!鼻胶蜕谐每崭艺f話道:“小僧還從來沒有見過手段比你們還高明的人!” “不敢當(dāng)?!蔽艺f:“別叫我們英雄,我們更不敢當(dāng)?!?/br> “當(dāng)?shù)?,?dāng)?shù)谩!鼻胶蜕械溃骸澳俏焕嫌⑿凼切∮⑿鄣摹?/br> 我回道:“是我叔父。” “怪不得長得有些像。”千山和尚問道:“兩位英雄的口音像是江北的,河南人?” 我道:“是的?!?/br> 千山和尚越發(fā)健談,侃侃說道:“河南地處中原,自古中華明發(fā)祥之地,是黃老故里,我佛祖庭白馬寺,禪宗釋源大相國寺,還有那天下第一名剎少林寺都在河南,大唐法師唐玄奘也是河南的,可謂是人杰地靈,小僧是仰慕已久了,一直想去,可惜沒有機(jī)緣……” “您過獎(jiǎng)了?!蔽覍@千山和尚沒有什么好感,但是聽他一直說好話,心中倒是也高興。 只聽他又說道:“河南的好去處甚多,名都大郡不計(jì)其數(shù),中國古今五千年,倒有一多半是在河南建都。洛陽、安陽、開封、許昌、鄭州均是大朝興盛之地,也多有玄門望族,不知道兩位英雄是河南哪里的人?” 我正想脫口而出說是“許昌”,話到嘴邊時(shí)突然想起叔父的交待,頓時(shí)心生警惕,把話咽了回去——這和尚不實(shí)在,兜了這么大的圈子,估計(jì)是要套我的話,摸清楚我和叔父的來歷! 君子但說無妨,小人卻不可不防。 許昌的玄門世家雖然不少,但也有限,轄下禹都有三家——潁上鎮(zhèn)蔣家,張家寨張家,再者就是我麻衣陳家了。 如果我說出來是“許昌”,這和尚必定能猜到我和叔父是麻衣陳家的人。 于是我淡淡說道:“河南也有不少地方是窮鄉(xiāng)僻壤,說出來大師恐怕也未必知道?!?/br> “哦,也是,小僧其實(shí)孤陋寡聞的很,呵呵,呵呵……” 千山和尚見我有警惕之心,便不敢再追著這個(gè)問題問,下面又說了好些話,譬如問我和叔父南下是做什么,又問我和叔父是怎么跟朱大年扯上瓜葛的…… 看似是東扯一句,西聊一句,卻都是拐彎抹角的套話,我有時(shí)候隨意回上一句不疼不癢的話,有時(shí)候索性不吭聲。 直到飯菜都熟了,叔父突然在外面干咳了一聲,走了進(jìn)來,說道:“聊得很投機(jī)??!” 千山和尚驚訝道:“老英雄真是好本事,走過來無聲無息的,小僧竟然半點(diǎn)都沒有察覺!” “嘿嘿……”叔父冷笑道:“大和尚是專注于要做某些勾當(dāng),所以才聽不見的?” 叔父在言語之中,刻意重重說了“勾當(dāng)”那兩個(gè)字,我心中立時(shí)便知道這千山和尚剛才必定是暗中搗了鬼,可是我也沒弄明白他究竟搗了什么鬼,飯菜里沒下什么東西,我是防范清楚的。 那千山和尚訕訕的一笑,說道:“兩位英雄坐,小僧給兩位英雄盛飯!” 隙間,叔父悄悄對我說道:“我早就回來了,偷聽你們說話多時(shí)。這個(gè)禿驢有三次想在背后對你下手,幸虧你都湊巧轉(zhuǎn)身,這才沒叫他得逞!” 聽聞叔父此言,我不由得嚇出了一身的冷汗,再瞧瞧千山和尚,一臉皮實(shí)相,渾若沒事人,我竟想不到他是如此惡毒之人! 叔父又道:“你江湖閱歷太少,大教你兩句話,第一,千萬不要和人看水,無論河水、井水、湖水、海水;第二,千萬不要背對人說話辦事,與人交談時(shí)要仔細(xì)看人臉色,尤其要察其眼神。” 我不由得想起來,夜里差點(diǎn)被朱大年給推到井里去,再想想千山和尚的行止,又是出了一身的冷汗,頓時(shí)把叔父的話給牢牢的記在了心中。 對于那千山和尚,我心中又平添了許多說不出的嫌惡和憎恨,這貨兩面三刀,口蜜腹劍,實(shí)在不是個(gè)好東西! 叔父還要千山和尚帶路去大寶禪寺,倒也沒說破他。 第109章 禪院紅劫(三) 叔父自小就修煉童子功,用餐雖多,口味卻都清淡的很,不吃rou,也不喝酒,飲食習(xí)慣上恰恰跟老爹相反,老爹從來都是大口吃rou,大口喝酒,不停的抽煙。娘雖然經(jīng)常埋怨他,說這樣對身體不好,可老爹卻常常不聽,還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又說什么“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還說如果事事都講究,就算是活三百歲又有什么樂趣?娘徒生閑氣,也管不住老爹。 我從小跟叔父長大,習(xí)性多半學(xué)了叔父,也不喝酒,也不抽煙,只是年輕食量大,能吃rou。 倒是那千山和尚,甚是海量,一連喝了六瓶的紹興黃,也不見醉,真是個(gè)不折不扣的酒rou和尚。 飯罷,叔父把碗一推,盯著千山和尚,道:“飯也吃了,酒也喝了,該走了!” 千山和尚說:“小僧先把鍋碗瓢盆刷了?!?/br> 叔父冷冷道:“要不要我先把你的爪子給掰折了?” 千山和尚只好前面帶路,口中卻嘟嘟囔囔道:“那些學(xué)生兵厲害的很,手里是有的……” 叔父喝道:“閉嘴!” 千山和尚便不敢再吭聲了。 途中,千山和尚被叔父逼迫,不敢稍有停留,因此我們?nèi)四_程又快,走到半夜,便瞧見一處山——在老家時(shí),去金雞嶺、軒轅嶺、石人山,還有鄭州的嵩山,安陽的太行,濟(jì)源的王屋,洛陽的老君山,焦作的云臺(tái)山,都是山勢雄偉峻峭,海拔也高,這次來江南,所見之山,多俊秀小巧,也不見多高。 我們?nèi)齻€(gè)拾級而上,不多時(shí)便到一座禪院的山門口,抬頭看見一塊大匾,上面卻糊了一張大紙,遮住了原來匾上的字,想是“大寶禪寺”四個(gè)字。 山門緊閉,我們?nèi)瞬蝗デ瞄T,而是翻墻躍入。 千山和尚越來越緊張,早出了一額頭的冷汗,貪生怕死至此地步,也實(shí)在叫人瞧不上。 院中靜寂,卻一派狼藉——大殿前的香爐被推倒了,香灰灑了一地,桌椅毀壞,香案殘缺,石碑?dāng)嗔眩鱾€(gè)不成樣子。 我們溜到經(jīng)書房,見匾上貼著一張大字報(bào),上面歪歪扭扭的寫著八個(gè)大字:一切佛經(jīng),都是狗屁! 真是讓人又悲又氣又好笑。 再摸到方丈室附近,卻聽見屋里有人唱歌:“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 又有人說道:“老劉,別唱了!你們不敢,我敢,明天我就把那觀音像給砸了,我就不信會(huì)遭什么報(bào)應(yīng)!” 原來是一群學(xué)生兵要?dú)姆鹣?,卻心中害怕,商議到半夜,唱歌來互相鼓勵(lì)。 千山和尚驚道:“方丈室也給學(xué)生兵搶了,看來我?guī)煾覆辉谶@里住了,咱們快快下山去!” 叔父道:“學(xué)生兵不過是搶了方丈室住,天然禪師未必就不在寺中!你給我老老實(shí)實(shí)的找,不然……” 正說之際,叔父突然住口,猛地扭頭,低聲喝道:“誰???” 我也急忙回頭,只見月光下站著一位老和尚,形容枯槁,面色慘淡,長眉長須,衣衫破爛,唯獨(dú)一雙眼睛精光燦然,閃閃發(fā)亮。 千山和尚“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磕頭道:“師父,徒兒是千山啊!” 叔父也松了一口氣,道:“老和尚,許久不見了!” 原來他就是天然禪師! 那天然禪師不理會(huì)千山和尚,而是仔細(xì)瞧了瞧叔父,又瞧了瞧我,眼中突然悲喜交加,道:“阿彌陀佛。原來是故人來訪!” 叔父一握天然禪師的手,道:“老和尚,咱們多年不見了,沒想到你現(xiàn)在落魄到這種地步!” 天然和尚道:“相尊功力更勝往昔,令侄儀表不俗,神采奕奕,可喜可賀,貧僧卻是糟糕透頂,大不如前了?!?/br> 叔父笑道:“老和尚怎么知道他是我侄子?” 我心中也是詫異。 天然禪師微微一笑,道:“相尊走的是令叔的路子,自小練就的童子功,不娶妻,不成家,哪來的兒子?這少年卻又與你面目相似,手段相承,舉手投足間顯見耳濡目染已久,以年歲論,多半是侄子了?!?/br> 叔父“哈哈”笑道:“老和尚果然狡猾!道兒,來拜見大師!” “晚輩參見天然禪師!”我俯身拜倒。雙膝還未著地,那天然禪師便伸手來扶,手掌剛剛挨到我的胳膊,我便覺一股平和的力道自雙臂而下,蔓延周身,竟是跪不下去了。 我心頭一震,那天然禪師已經(jīng)說道:“小友請起,不可多禮?!?/br> 我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那股托舉我的平和力道登時(shí)消失,我心中更對這天然禪師佩服,說道:“大師真厲害!可為什么放任這好好的寺院被毀成這個(gè)樣子?” “唉……”天然禪師嘆息一聲,道:“而今紅塵多劫難,方外之人也多陷其中,既不能救人,也不能救己?!薄鞍Α碧烊欢U師又嘆息一聲:“阿彌陀佛!” “老和尚,你的霹靂手段呢???”叔父道:“你天大的本事,竟甘心受困于阿貓阿狗手里?任由那些腌臜齷齪下流貨把這一派天地?cái)噦€(gè)混沌不堪?!” “夜深人靜時(shí),貧僧也反復(fù)懺悔,思來想去,定是前生作惡太多,以至于今世遭劫?!碧烊欢U師搖頭道:“這輩子,貧僧受苦受難都是應(yīng)有的業(yè)果。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阿彌陀佛……” “就是你們這些迂腐的人太多,他們才更可惡!”叔父不屑道:“就算是上輩子作惡,跟這輩子有什么干系?憑什么上輩子不受苦,這輩子反而遭劫?” 天然禪師道:“人人所修德性不一,所造之業(yè)不同。德行高者,造業(yè)少者,平生即便是偶有劫難,也會(huì)頃刻消解。德行淺者,造業(yè)多者,一輩子受苦受難消障不了,自然連累后世……” “老和尚,我不是來聽你說道的?!笔甯覆荒蜔┑溃骸澳阍趺床辉诜秸墒易??又怎么發(fā)現(xiàn)我們的?” 天然禪師道:“方才老僧在入定之中,聽見院內(nèi)有夜行人的腳步聲,甚是輕快,情知是來了兩位高人,便出了屋子,悄悄跟定,不料一打眼,卻是三人,相尊的腳步聲貧僧是聽不見了……稍稍跟的近了些,就被相尊給聽出了動(dòng)靜,佩服佩服。相尊的本事,多半已不在令尊、令叔之下了。麻衣陳家當(dāng)真是名不虛傳啊……” 跪在地上一直垂頭不起的千山和尚突然抬起腦袋,驚愕道:“麻衣陳家?!” 叔父“嘿嘿”冷笑,道:“不錯(cuò)!你跟我侄子反復(fù)打探,都沒問出什么來,我現(xiàn)在就明大明的告訴你,我們兩個(gè)就是麻衣陳家的人!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陳漢琪是也!” 千山和尚又吃了一驚:“相脈閻羅!” “就是我!”叔父指指我,道:“他是我大哥的長子,陳弘道。你要是想報(bào)仇,大可以沖著我們叔侄來。” “不敢,不敢……”千山和尚腦門上冷汗直流,連連搖頭。 “阿彌陀佛?!碧烊欢U師道:“相尊,你和令賢侄是怎么跟我這劣徒走到一起的?” 叔父道:“老和尚,說句不中聽的話,你的本事和為人我都是十分佩服的,可是你收徒弟的眼光卻是太差了!我十分的不佩服!跪在你面前的這個(gè)千山,就是十足的賊禿!先前他說他是你的徒弟,我還不信,所以叫他帶著我上山來找你,我事先已經(jīng)想好了,如果他是假冒的,我便把他擄進(jìn)深山殺了!” 千山和尚嚇得猛一哆嗦,我這也才醒悟,叔父明明認(rèn)得天然禪師,自然也知道大寶禪寺在哪里,卻偏偏要千山和尚帶路,原來只是為了查明他究竟是不是天然禪師的弟子。 叔父又道:“現(xiàn)在這賊禿——你別怪我說話難聽,我不是說你——這賊禿我已經(jīng)帶到你面前了,既然是你的徒弟,怎么處置,就隨你!” “你說的不錯(cuò)?!碧烊欢U師失落道:“貧僧的徒弟確實(shí)是一個(gè)不如一個(gè)。大徒弟一葉天資聰慧,卻好勇斗狠,多年前還俗參了軍;二徒弟十戒本事最好,卻生性**,看上了上香的女客,與人私奔;三徒弟百川腦筋混沌,最容易受人蠱惑,結(jié)交了寧波袁家的袁重渡,半個(gè)月前不知所蹤……” 我驚愕失聲道:“百川大師也是您的弟子?” “是啊。”天然禪師道:“小友認(rèn)識(shí)他?” “他,他已經(jīng)圓寂了?!蔽覈@息道:“就是死在了袁重渡的手中。不過袁重渡也遭了報(bào)應(yīng),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