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jié)
二—— 一! 我腳下踩水,猛然轉(zhuǎn)身,眼鏡急睜,那大龜?shù)挠白雍杖怀霈F(xiàn)在眼前! 而此時此刻,原本被我銜在口中的丁蘭尺已經(jīng)到了我的手上! 我斜刺里大力一揮,模模糊糊中,尺鋒已經(jīng)從那大龜?shù)哪X袋上砍過! 一股黑血立時涌了出來,在水下彌漫。 那大龜急往上游。 我心中暗呼一聲:“可惜!” 剛才那一砍,傷到了大龜?shù)哪X袋,可惜卻錯失分毫,沒有割斷大龜?shù)牟鳖i。 我在水下對角度和力度的把握,仍舊是無法達(dá)到陸地上的水準(zhǔn)。 但既然已經(jīng)傷到它了,它的銳氣就折了,接下來的事情應(yīng)該也會好辦的多。 我重新閉了眼睛,也踩水往上急速浮動,片刻后,腦袋露出水面,緩了一口氣,再看那大龜,距離我只有一丈多遠(yuǎn),也浮在水面上,眼睛之后一寸之處有道長長的傷口,仍在汩汩冒血。 “好!” 岸上突然傳來一聲雷鳴般的喝彩,嚇我了一大跳! 我環(huán)顧四周,這才發(fā)現(xiàn),池塘周圍站滿了人,不但有叔父、天然禪師和廟里的一眾大小老少和尚,衛(wèi)紅等人也在。 他們各個臉色都不怎么好,神情既驚懼又興奮。 叔父大聲道:“你傷著了沒?我瞧見水下冒上來不少血!” 我道:“沒有!血都是烏龜?shù)?。?/br> 叔父點點頭,道:“小心,龜孫子記仇,吃了虧就更危險!” 我“嗯”了一聲,去瞧那大龜,只見它正惡毒的盯著我看,一雙眼睛實在丑陋邪異,看得人分外不舒服。 它也不動,就靜靜的浮在水面上,直勾勾的看我。 我三番五次的潛下水,想引誘那大龜再下水,繼續(xù)在深水區(qū)拼斗,可是它竟絲毫不為我所動,就浮在水面上,像死了一樣。 叔父在岸上用石頭投擲它,它也不動,任由石塊亂打——此龜?shù)膱皂g程度超出想象,絕非是一般的兵器、工具所能傷。 邪物也只有具備靈力的法器才能傷害,從這一點來說,丁蘭尺對付這大龜要比都有用的多。 吃一塹,長一智,傷了第一次就不來第二次,足見這大龜?shù)慕苹?/br> 水中行止對身體的消耗本就是陸上的幾倍,敵不動,我頻動,體力消耗更劇,這大龜恐怕正在打耗死我的注意。 當(dāng)然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畢竟不是兩棲動物,就算是在水面上漂著不動,其實也是極其耗費力氣的。 所以我想了想,決定臨時換個策略。 我也先把身子浮在了水面上,然后重新把丁蘭尺銜在嘴里,騰出雙手,撥動池水,光明正大的朝著那大龜游了過去。 我能清楚的感覺到那大龜?shù)难凵衩黠@一怔,繼而又添了許多歹毒——恍惚間,我都要把它當(dāng)成一個人了,這大龜?shù)膬磹汉蒽逡约敖苹惨呀?jīng)不輸于一個人了。 我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眼看已經(jīng)不足三尺遠(yuǎn)! “快沉底兒!”岸上的叔父陡然大喝一聲。 叔父慧眼如炬,已經(jīng)瞧見了我這行為所帶來的危險! 我想也沒想,身子已經(jīng)沉下水去! 即便是不用叔父提醒,我本來也是打算這么做的。 幾乎就是在我沉下水去的同時,我眼睛中的余光掃見了那大龜?shù)淖彀兔腿粡堥_,我的耳朵在入水的瞬間,只聽見“?!钡囊宦曧?,一團白花花的“痰”閃電般噴出,幾乎是擦著我的頭頂飛過,雖然沒有真真切切的擊中我,可是一股刻骨的陰寒激的我在那一瞬間幾乎渾身冰凍! 痰沒有擊中我,可是那大龜已然迅猛的撲了下來! 這個過程描述起來十分繁瑣,可是發(fā)生的時候卻是極其迅速,幾乎是電石火花的一瞬!這個過程在外人看上去好像是我麻痹大意了,其實是我故意在鋌而走險,為的就是要那大龜這樣! 藝高人膽大,我雖然藝沒那么高,但膽子還是有那么大的! 我料想那大龜下水就是為了咬我,而我也就是想讓它來咬我,只要它來咬,就得把腦袋伸過來,只要它的腦袋伸過來,我就有機會能斬斷它! 距離越近越危險,可同時,時機、分寸、力度的把握也越精確! 就在那大龜下水的瞬間,我猛然睜開了眼睛,瞅準(zhǔn)了它脖頸的位置,丁蘭尺直戳而上! 在水下,戳比砍更省力,更直接,更迅速! 有了前次的經(jīng)驗,這一次就絕不會再錯失分毫! 我堅信這一次能把那大龜?shù)牟鳖i戳個窟窿! 不料,就在我把丁蘭尺戳出去的那一刻,兩道幽冷的目光猛然迸入我的眼睛,剎那間,如遭電擊,我渾身上下一個激靈——丁蘭尺在剛剛觸及那大龜脖頸的時候停了下來,我渾身變得冰冷、沉重、無力,開始往池塘深處沉下…… 第124章 禪院紅劫(十八) 我拼命的想要掙扎著動起來,可是從腳底心到頭發(fā)根,居然沒有一處是能動的! 我就像一根鐵柱子,毫無浮力的往水下沉去。 壞了,壞了! 那大龜?shù)难劬υ谒喜辉趺磪柡?,只是丑陋邪異,可是萬萬沒想到,在水下,與它的目光對視,身體竟能被禁錮??! 不,也許被禁錮住的不是身體,而是靈魂。 我腦海中所想要做的一切都與身體無關(guān),靈魂和身體處在兩個世界。 我心中陡然生出一陣絕望的悲涼。 原本我樂觀的想,勝算是在九成之上的,前提是沒有意外——結(jié)果意外就這樣發(fā)生了。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人算終究不如天算! 其實我應(yīng)該想到的,這大龜和貓王,以及獺怪,都是動物日久天長加以異法,得了邪性,非同尋?!鼈儨喩砩舷伦顓柡Φ牡胤綉?yīng)該就是眼睛。 大意了,大意了。我終究還是大意了。 我急切的想閉上眼睛,可是連眼皮也已經(jīng)不由自主,不受控制。 我往池塘底部墜去,那大龜也尾隨而下,雖然目光再未與我的眼睛對應(yīng),但是那詭異的感覺,卻一路不舍,如影隨形,深映眼前! 我會沉向何處? 池塘底?淤泥下? 池塘的淤泥底下會是另一個世界么? 咦? 這不能動的感覺,似乎有些熟悉,就像,就像是天然禪師先前所講“婆娑禪”中的“定”。 對,是的,就是這種感覺。 極苦中極樂的“定”。 我想起天然禪師在車上說過的一些高深莫測的話,婆娑禪功中,“戒”、“定”、“慧”乃是佛門的三無漏學(xué)。 所謂“三無漏學(xué)”,以通俗的話來講,就是完美無缺的本事。 其中,“定”為三無之根本,是“戒”與“慧”的前提,所有婆娑禪的修行,都需要從“定”開始,甚至可以說,一切佛法的修行,也都要從“定”開始,而不是僅僅限于婆娑禪功。 只有達(dá)到了“定”的境界,才能有機會修行至端莊肅穆的“戒”之境界,最終才能真正開啟“慧”的根本,從而達(dá)到佛門所謂通明的地步。 佛門有八萬四千法門,無一例外,全都是以足夠的“定”力為根,然后才能發(fā)芽,開花,進而結(jié)出“菩提果?!薄?/br> 我先前不甚明白這些話的意思,可是在這種處境中,突然間有些悟了,但是卻又像是看得見、摸不著,云里霧里,模糊而不清晰。 萬念起于一瞬之間,又消失在一念之間。靈感一閃而逝,想繼續(xù)深思,可是處境已經(jīng)不允許了。 漸漸的,水越來越深,我胸口處的壓力越來越大,四周也越來越黑暗,我眼前開始恍惚,隱隱約約中,我看到,似乎有一道人影從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飄了過來…… 我心中猛一振奮,難道是叔父么?! 叔父察覺到我的危險了,要來救我嗎?! 那人影慢慢靠近了,一陣森冷的寒意也隨之接近了,他的面容清晰之極,我也吃驚極了,他不是叔父,而是那聾啞船公! 他不是死了嗎? 他為什么會在這時候出現(xiàn)在水下?出現(xiàn)在我眼前? 我想不明白,只瞧見他張大了嘴,似乎在“啊啊”亂叫,可沒有任何聲音傳出來……他嘴里只有半截舌頭,一端發(fā)黑,在喉間拼命的抖動……他的耳朵里有血涌泉似的往外冒……他的模樣猙獰而恐怖! 我驚愕難當(dāng),正覺頭皮發(fā)麻時,那聾啞船公的面容驟然一改,竟變成了一個和尚,十分面熟的和尚,那是……百川和尚!又是個死人! 只是眼前這百川和尚和我之前遇見的那個百川有些不同,眼下的他,神情呆滯,目光游離,整個人看上去毫無生氣,就像是三魂七魄被抽干了一樣,只嘴角蕩漾著一絲笑意,看上去又古怪,又愚蠢……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剎那間,百川和尚的五官轉(zhuǎn)換,又換成了另外一個人,也是個和尚,依舊是我熟悉的面孔——千山和尚! 他也與之前不同——整個人就像是瘦了一圈,畏畏縮縮的,臉上的神情時而緊張,時而憂慮,目光閃爍不止,頻繁的左顧右盼,四面張望,我就在他眼前,而他卻像是瞧不見我一樣…… 漸漸的,千山和尚的腦袋上生出了頭發(fā),模樣也起了變化,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只是這次是個女人,臉色慘白慘白的女人,一雙眼睛空洞洞的,只剩下了眼眶,沒有了眼珠子……我并不認(rèn)得她是誰。 接著形容又變化,成了一個中年婦女,也是一個陌生人——她的兩只袖子是空的,像是沒有了雙臂,空空的袖子在水中飄啊飄,就像是無根的水草…… 晃眼間,這中年婦女不見了,她變成了一個身穿藍(lán)布制服的年輕男人,一臉的詭笑,眼神堅硬,雙手按在胸口,拼命的抓撓,似乎是想把胸前挖出一個洞來,掏出什么東西……這人我熟悉,是劉解放! 不認(rèn)識的人我不知道是誰,可能認(rèn)出來的幾個人影卻全都是已經(jīng)死去的人! 他們現(xiàn)在逐一出現(xiàn)在水中,逐一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又是以這種詭異可怕的模樣,到底代表著什么意思? 難道這意味著我是下一個嗎? 下一個要死的人? 他們有的失去了舌頭,刺破了耳朵,有的失去了眼珠子,有的失去了雙臂……那么我呢? 我在喪命之前要失去什么東西? 又或者我現(xiàn)在的所有想法都是錯的,這一切只不過是我在失去生命前的可笑幻覺? 胡思亂想中,劉解放的身影像泡沫一樣裂開了,消失了,變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