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哥！”

    兩架深綠色直升機在醫(yī)院樓頂盤旋降落, 還未完全著地，周戎已粗暴地掙脫了丁實的阻攔，從機艙中一躍而下，外套在螺旋槳絞起的颶風(fēng)中獵獵鼓蕩。

    鄭醫(yī)生手腳俱軟，跌跌撞撞奔上去：“周、周、周隊，司司司南不不不知道怎么回事，往往往……”

    周戎一言未發(fā)，抓住天臺邊緣的攀登繩滑落地面，狂奔中幾槍點射清空喪尸，被郭偉祥攔住了：“戎戎戎哥，快，那個方向，司南往那個方向——”

    “你沒事吧？”

    郭偉祥連舌頭都打結(jié)了，只能瘋狂搖頭。

    周戎一頷首，正要往司南消失的方向追，突然腳步一頓：“什么味道？”

    顏豪尾隨而來，似乎也發(fā)現(xiàn)了什么，難以置信地站住了。

    從郭偉祥的表情來看，可能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說出的話，但在這爭分奪秒的情況下，時間給不了任何緩沖或遮掩，只有赤裸裸的真相被一把撕裂在所有人面前：“o……omega?！?/br>
    郭偉祥顫聲道：“他他他……他是omega?！?/br>
    ·

    從高空向下望去，幾條街區(qū)內(nèi)的喪尸聞風(fēng)而動，越聚越多，在領(lǐng)頭迅速移動的小黑點身后緊追不舍，漸漸匯聚成了一股可怕的洪流。

    冷空氣灌入肺部，內(nèi)臟猶如刀割，但司南知道自己不能停。

    喪尸從街角巷口、垃圾堆后，從種種想都想不到的縫隙里冒出來，好幾次他都感覺自己外套背部被喪尸指甲勾住了，只要稍作停頓，他立刻就會被當(dāng)街撕成血淋淋的碎片。

    街道兩邊的樓房飛速后掠，突然司南眼角瞥見了什么，猛一回頭，只見墻上寫著鮮紅的大字——拆。

    舊城區(qū)拆遷，街道隔著護(hù)欄便是建筑工地。

    工地上，起重機孤零零直聳上天，密密麻麻的鋼筋、水泥板搭了一半，還沒來得及澆灌混凝土，乍看之下相當(dāng)?shù)钠嫘喂譅睢?/br>
    司南也顧不得今天的運氣是不是跟建筑工地犯沖了，腳下登時一拐，貼著最前排喪尸們的手奔上人行道，側(cè)身翻過護(hù)欄，沖進(jìn)工地，三兩下便抓著手腳架爬了上去。

    喪尸潮被半人高的護(hù)欄絆倒大半，剩下的踩著同伴的身體翻進(jìn)工地，嗷嗷叫著追到工地上，笨拙地順著手腳架往上爬。

    然而喪尸膝關(guān)節(jié)僵硬，又完全沒有配合意識，往往爬兩步便摔了下去，一時滿地喪尸此起彼伏，熱鬧非凡。

    司南爬到離地十余米高的手腳架上，翻進(jìn)樓房內(nèi)部，終于停在一塊水泥板上，痙攣地出了口氣。

    他左手臂上七八道血口已經(jīng)凝固干涸，傷痕交錯，看著頗為猙獰怕人，司南顫抖著把衣袖摞了下去，這才感覺到手臂略微使力就針扎般劇痛。

    失血過多令他微微眩暈，原本就偏冷白色調(diào)的面容更是蒼白得嚇人。

    其實不用把自己劃得那么狠，而且萬一傷到韌帶和腕動脈的話會很麻煩。但如果割破腹部、大腿或其他部位，又會影響奔跑速度，因為這個被喪尸抓住可就冤了。

    司南半跪在懸空的水泥板上，胡思亂想片刻，最終得出結(jié)論，下次再來就只能劃臉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突然聽見了什么，抬頭向大街望去。

    引擎由遠(yuǎn)而近，一輛摩托沖出街角，在刺耳的漂移聲中調(diào)轉(zhuǎn)方向，加速向工地馳來——機車上兩名騎手一前一后，隔著那么遠(yuǎn)的距離，司南一眼就認(rèn)出了那是周戎。

    周戎和顏豪！

    “你倆……”司南唇角上勾，盡管自己都沒意識到那是個笑容：“你倆到底有什么jian情?！?/br>
    司南霍然直起身，用力揮了揮手，只見機車騰空而起，漂亮地躍過護(hù)欄，機槍凌空開火！

    喪尸群被打得趔趄，紛紛發(fā)現(xiàn)了新目標(biāo)，咆哮著回轉(zhuǎn)過身。周戎把車一停，巨力令車身打橫，瞬間撞飛了幾只喪尸；顏豪配合默契，機槍瘋狂掃射，子彈狂風(fēng)暴雨般傾瀉而出，當(dāng)即將第一輪撲上來的喪尸打得斷手?jǐn)嘟牵榇ぶ沽讼氯ァ?/br>
    周戎下了車，抽出突擊步，邊開火邊迎面走向喪尸潮，吼聲在槍林彈雨中斷斷續(xù)續(xù)：“司小……南你這……”

    司南眼底的笑意漸漸消失，開始意識到一個問題——他們知道了。

    他們肯定已經(jīng)知道了。

    周戎那傻逼會說什么？

    其他人會怎么看？

    這念頭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還沒來得及細(xì)究，突然他預(yù)知危險的那根神經(jīng)一繃，條件反射性偏頭，避開了伸向腦后的利爪。

    ——喪尸！

    腐朽龐大的物體伴隨腥風(fēng)來襲，司南就地一滾，千鈞一發(fā)之際躲開了喪尸的利齒。

    但這塊架設(shè)在樓房鋼筋之間的水泥板非常狹窄，根本無處可避，喪尸轉(zhuǎn)而往他身上一撲，當(dāng)胸壓下，司南“噗”一聲，差點沒把肺從喉嚨里噴出來！

    這喪尸戴著黃頭盔，生前肯定是個包工頭，指不定還是拖欠了不少民工工資的那種，生得腦滿腸肥、體型巨大，足有小三百斤重，站起來怕是有周戎顏豪那么高。司南死死抵著喪尸的脖頸不讓它咬下來，簡直無法想象它這么胖，是怎能爬到十多米高的——不過或許就是因為太胖了，病毒爆發(fā)時拼命爬上來，變成喪尸后又爬不下去，所以才滯留在了鋼筋水泥手腳架上也有可能。

    “咕嚕嚕?！眴适砉鼙豢ǖ弥表懀y盆大臉越壓越近。

    司南抓著沖鋒槍肩帶拽了兩下，拽不動，反手抽出匕首，打算給喪尸來個滿臉桃花開，然而這時周遭突然喀拉一聲。

    司南沒有立刻反應(yīng)過來那是什么，但緊接著，身體向下一沉。

    ——喀拉！

    水泥板！

    轟——

    司南連在心里罵一句豆腐渣工程的時間都沒有，水泥板四分五裂，他整個人從十余米高的手腳架上摔了下去！

    其實如果慢動作分解的話，這時司南的應(yīng)激反應(yīng)可稱作是教科書級別的標(biāo)準(zhǔn)——抱頭、弓身、護(hù)住心肺，竭力讓自己蜷縮成團(tuán)，在枝節(jié)橫生的鋼筋中反彈撞擊，避開了所有致命部位。

    而那只比他大出幾圈的喪尸就沒那么好運了，直接被橫里穿出的鋼筋貫胸而過，停在了半空中。

    砰！

    反沖力讓司南彈起，霎時噴出一口血，后腦重重撞上了水泥地面！

    最開始的幾秒他竭力睜大眼睛，似乎想保持清醒，甚至還想爬起來。

    但那其實是徒勞的。

    眩暈、欲嘔、內(nèi)臟震蕩的劇痛、黏膩濃稠的鮮血……包括整個喧囂的世界，都漸漸離他遠(yuǎn)去，恍若隔世的河面。

    好像曾經(jīng)也這么摔過，就在不久以前，但他什么都想不起來了。

    黑霧平地升起，從四面八方聚攏，緩緩包裹住了視線，將五感化作靜寂的平原。

    ·

    “……快展開搜索……”

    “媽的，那么高跳下來還能不能活……”

    “艸這小子，快抓住他！……”

    遠(yuǎn)方城市燈火通明，懸崖下的風(fēng)卻冰冷透骨。黑夜里傳來腳步和狗吠，士兵的叫罵此起彼伏，無數(shù)手電光掃來掃去。

    突然有人喝道：“在那！”

    司南滿頭滿臉是血，從懸崖下草叢里爬起來，跌跌撞撞往前跑了幾步，被數(shù)只軍犬同時兜頭撲倒。

    “抓住了，快——”

    “咬他，給他點教訓(xùn)！”

    我是誰？我在哪？

    這是什么地方？

    ……

    一切劇痛和掙扎都在混亂中模糊不清，恍惚他只發(fā)現(xiàn)自己變得非常小，手也小腳也小，甚至無法一把就推開猙獰的巨犬。

    “哈哈哈看他那樣兒……”

    刺耳的笑聲，灼目的手電，猛獸濕熱的喘氣，冰冷潮濕的草地；無數(shù)場景光怪陸離，在虛空中化作刀片，將大腦中樞狠狠切割得鮮血橫流。

    最后一絲屬于人類的意識繃斷了。

    仇恨燃燒著鮮血漫進(jìn)瞳孔，墜入黑暗的前一瞬間，他只聽見自己喉中發(fā)出一聲渾不似人的怒吼。

    ·

    “四條軍犬、兩名士兵不幸殉職，六人負(fù)傷，兩人重傷……”

    司南在慘白的實驗室中睜開了眼睛。

    六角形空間嵌滿鏡面墻壁，他抬起頭，無數(shù)張熟悉而稚嫩的面孔從四面八方與他對視，沾滿血跡的繃帶凌亂纏在黑發(fā)間，手銬和幾條電線把他綁在了一張類似牙醫(yī)診椅的座椅里。

    ……發(fā)生了什么？

    他閉上眼睛，不論如何都想不起來，腦海中只剩絕望、憤恨和劇痛燃燒殆盡后的虛脫。

    “電擊。”有人冷冷道。

    猝不及防地，電流唰一聲爬滿身體，司南猝不及防發(fā)出慘叫，小小的身軀劇烈顫抖，繼而竭力掙扎！

    幾秒鐘后電擊結(jié)束。

    小司南兀自不斷痙攣，艱難地睜開眼，只見正對前方的實驗室鏡面一變，閃現(xiàn)出幾個戴白口罩的試驗員：“你叫什么名字？”

    “……”司南粗喘著，咬緊牙關(guān)。

    “電擊。”

    “啊……啊——！”

    電擊停止，司南全身抽搐、視線渙散，痛苦的余韻令他回不過神，很久后才慢慢看清周圍的景象。

    不遠(yuǎn)處試驗員出現(xiàn)在屏幕后，冷冷地看著他：

    “你叫什么名字？”

    司南別過頭，胸腔瀕死般劇烈起伏。

    “電擊?！?/br>
    “啊啊啊——“

    “電擊?！?/br>
    “啊，啊……啊……！”

    “電擊?！?/br>
    時間在永無止境的折磨中變得格外漫長，不知道多少輪痛苦過后，司南全身就像剛從冷水中撈出來，黑發(fā)濕漉漉貼著蒼白的額角，嘴唇發(fā)青，不斷顫栗，手腳裸露出的皮膚上布滿了細(xì)微的電擊傷痕。

    “你叫什么名字？”

    “……”司南喘息良久，終于開了口，六歲孩子的嗓音就像被砂紙磨過般沙啞：“noah?！?/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