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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瓷娘子在線閱讀 - 第51節(jié)

第51節(jié)

    大夫看屋中情形便猜出緣由,再一搭脈,覺似有似無,只余一脈游絲,也是驚駭萬分,忙從藥箱中找出一瓶藥丸,叫徒弟撬開牙關(guān)喂他兩粒。一刻不敢耽擱,一邊解開他的衣裳一邊飛快口述藥方,說完又連聲叮囑,“要快!切切要快!”

    寄虹幫不上手,站在一旁焦灼地看大夫落針如飛、徒弟疾去如風(fēng),仿如一場與死神驚心動魄的爭奪戰(zhàn)。

    不過短短一刻,大夫施針已畢,她卻覺這場戰(zhàn)役如此漫長煎熬,每一針起落,都似窮盡此生。

    過得片刻,大夫二次探息試脈,長出口氣,“總算救回來了?!?/br>
    寄虹急忙上前,不顧男女忌諱,將臉緊貼在他胸膛,聽見緩慢但無比清晰的心跳,那一刻,只覺宇宙洪荒再無別音可入耳。

    頓時癱坐于地,淚崩如洪。

    起針之后,大夫說嚴(yán)冰此時尚不可妄動,寄虹便請伙計幫著將嚴(yán)冰安置在客房中,這時徒弟將煎好的藥端來,喂他服藥也比先前順暢許多。大夫守候良久,確定無事才起身告辭。

    寄虹見嚴(yán)冰仍昏迷不醒,憂心忡忡地問:“不會再有反復(fù)吧?”

    大夫看她一眼,“虧得年紀(jì)輕,好生將養(yǎng),莫要勞累,不會有大礙的,以后不要胡鬧就是了。”又囑咐一番如何調(diào)養(yǎng)才離去。

    寄虹想,大夫只以為是貪樂胡為,哪里知曉實情??!

    望向床上的嚴(yán)冰,見他衣上臉上污跡斑斑,發(fā)髻半散,幾綹發(fā)絲凌亂地粘在面頰,不由又是一陣心酸。他是那樣風(fēng)雅最愛干凈的人,坐臥都不肯弄皺衣衫,而今竟如此狼狽不堪。

    她叫伙計送來熱水,動作輕柔為他擦洗。小心翼翼把臟污的上衣脫去,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身上不止一道傷疤。他并不曾詳細(xì)說過獄中之事,此刻看到這遍體鱗傷,不禁令她心如刀絞,這副身子究竟遭受過多少折磨,是怎么樣挺過來的?。?/br>
    她的目光落在肩頭那道猙獰的傷疤上,像被什么吸引,手指不由自主撫上傷疤,輕緩地一路滑下。

    傷疤蜿蜒至胸前,她的指尖正停在心房之上,感覺到恢復(fù)如常的心跳,砰嗵,砰嗵,如細(xì)微的涓流,透過指腹,流進(jìn)血脈,傳入心扉。不知不覺間,她似被他牽引,兩種心跳漸趨漸同,漸成一心。

    她守了他大半夜,趴在床邊大睜著眼睛看他。見他一直睡得安穩(wěn),懸著的心才慢慢落下,伴著耳畔規(guī)律的呼吸聲沉沉入夢。

    夢里,她變成一只大鳥,有著碩大無朋的羽翼,張開來能鋪滿天際,遮蔽一切風(fēng)霜雪雨。然而,羽翼之下那株雖俯首卻不折的青竹,又是誰呢?

    嚴(yán)冰醒來時,一眼便看見枕邊熟睡的側(cè)顏,接著覺察被下的手腕被一只溫軟的小手壓著,指尖搭在脈上,像在感受律動的樣子。

    他努力回想,昨晚依稀是暈過去了,之后便不記得??此胱牍蛟诘厣希坪跏钦疹櫫怂徽?,累極而眠了。

    離得這樣近,腦袋歪在他的肩旁,手掌覆在他的腕上,就像一對相親相愛的夫妻。如此自然而然,令他有種錯覺,仿佛每個一睜眼便看到她甜美睡顏的清晨,已經(jīng)共度過幾生幾世的輪回。

    屋中極靜,他亦無聲。但覺歲月安好,再無所求。

    不由蜷起手指去握她,不料還未得手,才微微一動,她便驚醒,睡眼惺忪地抬眸,正對上他清明的目光,頃刻睡意全無,驚喜交加,一迭聲詢問他感覺怎樣,哪里不舒服,頭痛么腹痛么心痛么……

    嚴(yán)冰笑著坐起,“哪里都不痛,再好沒有了。”坐起來才發(fā)現(xiàn)他上身不著寸縷,驀地紅了臉,“這……你……”

    寄虹順著他目光瞧過去,忙道:“是大夫,給你施針……”奇怪,平日見慣了袒胸露背的工人,怎么這會就耳根發(fā)燙?

    嚴(yán)冰看看自己,明顯是清洗過的,總不會也是大夫吧?

    她將新衣遞給他,“昨天的衣裳臟了,想著你肯定不穿,這是叫伙計新買的?!?/br>
    嚴(yán)冰裹著被子看她一眼。

    寄虹“噢”了一聲,把衣裳放到床邊,背轉(zhuǎn)過身,“我去叫個醒酒湯可好?”不待他答話,隨即又道:“不好,你肯定餓了吧,先吃點飯吧?哎,還是吃碗蛋羹,容易消化……或者——”

    身后傳來嚴(yán)冰帶笑的聲音,“就蛋羹好了?!?/br>
    寄虹出門喚來伙計,囑咐要嫩嫩的?;镉嬍謺允?,見她大清早從嚴(yán)冰房里出來,卻全做不見,面上絲毫不露,干脆地答應(yīng)著去了。

    回到房中,見他已經(jīng)穿衣下床,正戴發(fā)冠,她笑道:“歪了。”走到他面前,抬手扶正。

    仰著臉看那青瓷發(fā)冠,想到它的由來,一冠一釵,出自同一抔土,同一座窯,是一雙一對一樣心。

    她真夠蠢笨,竟然直至此刻才明白他的深意。

    嚴(yán)冰目光定格在她臉頰淡淡的淚痕上,柔聲問:“你哭過嗎?”

    寄虹似怨似嗔,“昨天多兇險你都不知道,差一點就——”她聲音哽了一下,深吸口氣,認(rèn)真地望著他的眼睛,“答應(yīng)我,以后絕不許再這樣了,不許?!?/br>
    他雖不后悔,也有些后怕,抬手撫上她的面頰,嘆息道:“我也是沒有辦法了?!钡芟氲狡渌姆ㄗ?,也不至于拿命去拼的。

    她輕聲回答:“我知道,全都知道?!?/br>
    四目相對,他怦然心動,手指摩挲著柔滑的肌膚,緩緩捧起她的臉龐,迎向自己。

    她見他慢慢俯首過來,越來越近,心中半明半昧,隱約猜到他的心思,一時懵懂,一時期盼,一時緊張,一時不知所措,只想逃開。

    然而她卻微踮起腳,輕輕閉上雙眸。

    就在此時,敲門聲傳來,“蛋羹來了?!?/br>
    兩人慌忙彈開,羞窘不敢直視。

    嚴(yán)冰萬分懊惱,自己干嘛點那勞什子蛋羹?

    伙計等了好一會才見寄虹開門,照舊裝作看不出她雙頰緋紅,神色如常地遞上蛋羹,問還有什么吩咐?

    寄虹說:“結(jié)賬吧,我們……那個,嚴(yán)主簿待會便走?!蹦涿睿奶撌裁茨??

    伙計走后,寄虹站在門外平復(fù)半晌,覺得松了口氣,卻又摻雜著些許失落似的。

    送嚴(yán)冰回家,囑咐他好生休息,便不多待,說要即刻召開瓷會大會。嚴(yán)冰也想同去,看到她瞪著眼睛的可愛模樣,又乖乖坐下,笑道:“好了,我哪兒都不去,只安心休養(yǎng)便是?!毕肓讼耄a(bǔ)充道:“不要請呂小姐?!?/br>
    寄虹不解,“為什么?玲瓏肯定會全力支持我呀!”

    “聽我的就是了。”

    她知他必有深意,也不多問,瓷會大會果真沒有邀請玲瓏。

    一百多人云集一堂,雖有昨日宴席上的幾人力挺,多數(shù)中小窯廠仍忿忿不平,鼓噪如沸,焦點依舊集中在造辦資銀上頭。

    寄虹睥睨環(huán)視,道:“諸位且放一萬個心,若年底朝廷的貼補(bǔ)仍不能到位,這筆帳,霍記接了!大家的花費,有一千付一千,有一萬付一萬,差一文錢,我霍寄虹自個兒摘霍記的匾!”

    這話如快刀斬亂麻,登時鎮(zhèn)住紛紜眾口。

    沉默片刻,有人小聲說:“能當(dāng)真嗎?”這可不是小數(shù)目。

    寄虹起身,挺胸肅容,“窯神之前,不敢有半字虛言?!?/br>
    她并非意氣用事,之前已做好最壞的打算,七八萬兩銀子,勒一勒腰帶,霍記還出得起。

    有了保底,眾人的態(tài)度便大為改觀。很快商量出各家分配的數(shù)目,一一簽字畫押。寄虹捧著那疊認(rèn)領(lǐng)書,并無半分輕松,反覺重如千鈞。

    萬里征途,才剛剛踏出一步而已。

    一刻未曾歇息,她只略做梳洗,稍后飛快整理出一份方案送去驛館。

    葉墨正獨自對著棋譜擺棋,看她不卑不亢站在中央,刻意未施脂粉,頭上只簪一支素雅的釵子,卻十分別致,青枝白梅,襯得她清麗脫俗。

    他覺那釵子有些眼熟,細(xì)看之下,才發(fā)現(xiàn)竟是瓷制,猛然記起嚴(yán)冰似是戴著一個相配的發(fā)冠,眸底便生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寒意。瞥一眼她遞上的書札,并不接過,卻指指身旁的錦墩,“來,對弈一局?!?/br>
    寄虹想到昨日嚴(yán)冰命懸一線全因葉墨居心不良,分外惱恨,一絲一毫摒棄前嫌的想法都沒有了。雖不能翻臉,但面色清冷道:“不通棋理。”將書札再遞過去,“請郎中過目,以便早日開工?!?/br>
    葉墨仍是用的那副瓷質(zhì)圍棋,指間的棋子輕輕敲擊著棋盤,“待我下完這局?!?/br>
    她知道大約為著先前的事,他總不會叫她好過。也不爭辯,徑自打開書札,朗聲道:“那我便為郎中宣讀。”

    幾十頁念下來,嗓音都有些沙啞。讀罷直視葉墨,“郎中以為妥否?”

    葉墨端詳著她,雖然面有疲色,依舊腰桿挺直,不肯俯首。越是如此,越令他征服欲高漲。他接過書札,提筆隨便劃去一個名字,“此人不能勝任,名下的兩千數(shù)目轉(zhuǎn)到霍記吧!”

    寄虹頓覺頭大?;粲涀灶I(lǐng)五千,依嚴(yán)冰的推算已是上限,哪有余力再承接其它?

    葉墨筆下不停,接連劃去好幾個名字,“這個,這個,這個……都不行,還是由霍記接手為好?!?/br>
    名單上的窯廠規(guī)模和制瓷水平寄虹都逐一裁度過,完全能夠確定每家均能勝任,毫無疑問葉墨是在針對霍記。他每劃一筆,她便覺肩上壓下一擔(dān)重石,那數(shù)字越來越大,匯成大山,迫得她額角滲出細(xì)汗。

    葉墨將她如臨絕境的神情盡收眼底,微微一笑,“這數(shù)目對霍記是否太過艱難?”

    寄虹看著他的笑容,心里只有四個字:衣,冠,禽,獸。

    “方才想起,驗收環(huán)節(jié)尚未確定負(fù)責(zé)人選,這個差事輕松又體面,你愿不愿談一談?”“談一談”三個字說得極慢,同時將錦墩拉至身邊,眼望寄虹,手在凳上拍了一拍。

    她很清楚,他在逼她服軟。她肯屈就,也懂圓融,但,看一眼緊挨著他大腿的錦墩,“賣笑”這種事萬萬不能。微揚(yáng)起頭,神情冷峻,道:“霍記只懂燒瓷,旁的事,郎中另請高明吧?!?/br>
    葉墨似乎不以為忤,“既然如此,我只好請故人出山。你們也是舊識,他定會對霍記多加照拂的?!币馕渡铋L地笑了一下。

    寄虹心中驚疑不定,但面上只作冷色,告退出來,心事重重上了馬車,本想回霍記,想了想,還是去看看嚴(yán)冰身子如何了。

    想到嚴(yán)冰,忽而靈光一閃,不禁展眉輕笑,方才那一頭冷汗即刻隨風(fēng)而逝了。

    原來他早料到葉墨會使這招,故而特意叫她將玲瓏摒除在外。如今不在名單上的玲瓏正可為霍記分擔(dān),真正是解了燃眉之急。

    秋風(fēng)翻起紗簾,送入微涼雨絲,她并不遮擋,摩挲著發(fā)間瓷釵,覺心脾俱是暖意,風(fēng)雨又有何懼。

    作者有話要說:  上榜了,日更一周~~

    婚后小劇場

    洞房花燭夜。

    嚴(yán)冰美滋滋斟了兩杯酒,寄虹挑眉看他,“你答應(yīng)過我什么?”

    他低眉順眼地笑,“方才真的滴酒未沾,但交杯酒該是例外嘛!”

    “為何?”

    嚴(yán)冰語塞。總不能承認(rèn)他想借酒揚(yáng)威,高歌猛進(jìn)吧。

    寄虹嫵媚一笑,將酒接過,兩杯都自己飲了。唇上胭脂被酒浸潤,越發(fā)嬌艷欲滴。

    嚴(yán)冰正覺口干舌燥,忽見那胭脂向他傾來,隨即唇上嬌軟香濃,酒甘醉舌。

    唔……看來不必借酒也可以揚(yáng)威了。

    ☆、兩地起相思

    短短幾日之內(nèi),百余家窯廠陸續(xù)開燒貢瓷,青河兩岸煙柱林立,赤焰燃空,可謂“滿城晝夜火沖天,千家萬戶弄碧煙”,竟是青坪十余年不曾有過的繁忙盛景,若有人居高望遠(yuǎn),必得感慨蔚為壯觀。

    但盛景的背后,內(nèi)里辛酸只有窯人自知。

    為全力以赴燒造貢瓷,許多窯廠推遲別家訂單,其中以海商為巨。海商們大為不滿,聯(lián)合起來要求加倍賠償,窯廠紛紛向寄虹訴苦。寄虹責(zé)無旁貸出面協(xié)商,唇槍舌劍整整一日,海商毫不退讓。

    寄虹回到家中,徑直把自己摔到了床上,極累極無望。大睜著兩眼望著床頂,諸事紛雜,明明疲憊非常,卻不能成眠。輾轉(zhuǎn)一夜,想了許多主意都覺不妥,直到窗外欲白,方才想到一人。前幾日伍薇忙著打掃小院,說是沙坤快要回了,她怎不去找他從中斡旋呢?

    正要出門,自家窯廠的工人來了,請她批銀子買礦土。

    寄虹詫異,“采買原料不是一向歸丘成負(fù)責(zé)?”

    工人說:“他告了假,聽說是爺爺又病重了?!?/br>
    寄虹托著頭,覺得一腦門子官司,理都理不清。照理她該去看望丘爺爺,但實在抽不開身,只吩咐說:“不成就買幾個仆人用,快叫丘成回窯廠?!苯舆^單子一看,不禁咋舌,“怎么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