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福彎腰有點艱難的啟稟：“順天府有一樁故意殺人案，嫌犯叫牛承祖說是牛將軍的親弟弟拒不認(rèn)供，府尹故此發(fā)了簽子來請牛將軍?！?/br>
    “哼！”承平帝放下手里的水果說道“你去傳旨就說牛愛卿早已分宗，沒有什么弟弟，一切按國法處置?！?/br>
    “是”德福彎腰領(lǐng)旨，后退著往倒走幾步。

    承平帝又說道：“順天府是天下府衙的楷模，辦差斷案當(dāng)以國法為重，豈有因為嫌犯有官親就去問的，簡直胡鬧。”

    “是”德福恭敬的領(lǐng)命繼續(xù)后退。

    承平帝看了一眼凝眉的牛大壯又吩咐：“去打聽清楚，是怎么回事?！?/br>
    “是”這一次德福終于領(lǐng)完命，下去安排人辦。

    陳貴妃坐在紫檀木雕梅花的繡墩上，聽了這件事渾身不自在。不過她到底在宮中浸yin十多年，面上依舊是淺笑吟吟，對承平帝說道：“臣妾打算晚膳，親自給陛下做道家鄉(xiāng)小菜?！?/br>
    說完又轉(zhuǎn)頭笑吟吟的轉(zhuǎn)向岳紹輝：“既然殿下來了，就陪陛下一起用膳，晚上給殿下加蝦rou包子?！?/br>
    岳紹輝聽了起身彎腰恭敬的道謝：“有勞貴妃娘娘?！?/br>
    等陳貴妃退下，承平帝起身，難得拍了拍牛大壯的肩膀，有些感嘆：“牛愛卿……”就算經(jīng)過世事的承平帝，也不知道該怎么說。

    牛大壯這會倒是面容沉穩(wěn)，像是想通了般拱手說道：“家事歸家事，國事歸國事。家事上微臣吃虧，身為人子、人兄，微臣忍了就是。國卻不同，國有國法?！?/br>
    承平帝點點頭：肯吃虧有擔(dān)當(dāng)真是漢子，是非分明輕重明辨，果然是不可多得的忠義之輩。

    過了大約一個時辰，去傳旨的太監(jiān)回來了。牛承祖果然殺了人，且牛三旺楊秋娘是幫兇！

    第58章 收拾

    原來自從上次三十兩銀子后, 牛三旺和楊秋娘兩口子守著牛承祖?？墒莻洳蛔∨３凶嫘睦镉洅煜嗪玫?，他又不愿意看到楊秋娘，勾起自己jian生子的記憶。因此在家鬧了幾場, 又保證只是出去轉(zhuǎn)轉(zhuǎn), 最后如愿以償。

    出去就碰上守株待兔的癩子三, 癩子三這幾天得了銀子手面大方，花了銀子請牛承祖去李家喝花酒。

    喝了花酒又哄他去耍錢，結(jié)果牛承祖糊里糊涂欠下滾刀rou，一千兩銀子的巨債。滾刀rou拿著白紙黑字的欠條, 押著牛三旺兩口子去找牛大壯，結(jié)果牛家大門緊鎖。

    牛三旺兩口子被滾刀rou和巨債，嚇得渾身發(fā)抖，哆哆嗦嗦的建議：砸了門里邊的東西隨便拿了抵債?？上麄兏医ㄗh，滾刀rou可不敢應(yīng)，明搶官宅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

    找不到人, 他們幾個只好回脫帽胡同再作打算。

    再說牛承祖這邊，脫帽胡同牛承祖家，癩子三依然是知心哥哥的摸樣勸說：“誰知道小兄弟手氣這樣不濟，不過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你那兄嫂有的是銀子, 就是舍不得給你罷了?！?/br>
    牛承祖咬牙不語。

    癩子三又勸：“他們給別人家孩子幾百銀子的花, 到了自家兄弟這里難道還不應(yīng)該？”

    牛承祖低頭不言語，他恨牛三旺楊秋娘讓他身世不堪。他恨牛大壯顧默默沒有兄嫂的風(fēng)范，對他不聞不問, 花點小錢也要苦苦哀求讓他丟人。

    牛承祖不言語，癩子三也不在意。不管怎樣有了牛承祖幾十兩銀子花著，他還是很滋潤的。想著這一筆夠他舒服一輩子，癩子三都想哼小曲。

    癩子三正在得意，忽然院外有人叫他說是有事，等他走了不久，有一個面生的青年閃進來，急急對牛承祖說：

    “小哥兒，千萬離癩子三遠(yuǎn)些，他專一愛給外鄉(xiāng)人下套。他領(lǐng)你去的李家是他的老相好，那兩個姑娘都跟他玩過仙人跳?！?/br>
    牛承祖聽得目瞪口呆：“你說什么！”

    那青年著急向外看了看，又說：“這胡同的人都怕他使壞，因此見他來勾搭你，沒人敢出面壞他的事。”

    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來人急急叮囑：“千萬小心，還有莫要說起我來過。”然后不等牛承祖反應(yīng)和來時一樣匆匆跑了。

    牛承祖想想自己的遭遇，此時才恍然大悟，他木楞楞的站在小院里，覺得這世上就沒有好人！

    癩子三被莫名其妙叫走，見了才發(fā)現(xiàn)人家找的不是他。他難免有些罵罵咧咧，那人倒也好脾氣的，買了一壺好酒給他賠罪。要是往日癩子三怎么也要刮點好處，不過今天有‘大事’癩子三喝了賠罪酒，也就輕輕放過，回到牛承祖家。

    牛承祖站在院里兩眼通紅，他的心上人，他的好兄弟通通都是騙人的！

    看見癩子三回來，牛承祖陰狠的問道：“你給老子下套！”

    癩子三不在意的又喝了一口，好酒就是好酒，心里感嘆完才說：“小兄弟說什么呢，哥哥待你怎么樣，你沒心看？去李家那一次不是哥哥請客?！?/br>
    說道李家，牛承祖想到自己的心上人，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個笑話，白癡！他狠狠的沖上去撲打癩子三：“王八蛋！”

    往常牛承祖這樣十五六的少年，自然不是癩子三的對手，可是今天許是癩子三喝高了，有些頭暈竟然被牛承祖撲到了。癩子三來了氣，上手和牛承祖廝打到一塊。

    “你個毛沒齊的jian生子，老子怎么給你下套了？就不說你愛貪便宜做事不帶腦子！”癩子三臉上浮起紅暈，像是喝高了。

    被人當(dāng)面戳破身份，牛承祖怒吼一聲，騎在癩子三身上雙目赤紅的掐住他脖子。等他怒火散了的時候，癩子三早已氣絕身亡。

    牛承祖一不做二不休，趁人沒注意關(guān)上院門，把癩子三拖到偏屋掩好門準(zhǔn)備偷溜，卻看到滾刀rou押著他爹娘回來。

    牛承祖重重喘了幾口氣，這都是一伙的！他去廚房搬來壓腌菜的石頭，給正屋門后搬了把椅子站上去。等滾刀rou進來，照著他的后腦勺狠命砸下去。

    滾刀rou當(dāng)時雖然倒了，卻還有命，牛三旺兩口子嚇得尖叫。

    “閉嘴，你們想把人都引來嗎？”牛承祖壓低聲音恨恨的說道。

    等牛三旺兩口子知道這不過是個套，牛承祖還殺了癩子三，兩口子嚇得渾身抖篩似得。說道最后還是楊秋娘一個機靈，趕忙讓收拾衣裳逃命。

    結(jié)果他們打算走的時候，滾刀rou醒過來了，拼命往外爬起來跑：“殺人了……”牛承祖連忙撲過去，可是滾刀rou力氣太大牛承祖根本弄不住。

    楊秋娘連跳帶跑著過去，又是幫忙壓，又是捂嘴，還回頭低斥牛三旺：“他爹快幫忙！”

    木楞楞的牛三旺看著妻兒，壓著一個渾身血大漢呆若木雞，聽到楊秋娘的低吼，這才滿屋子慌亂的看。最后抱起牛承祖砸人的石頭，眼睛一閉砸了下去。

    只是他們?nèi)齻€誰也沒跑得了，滾刀rou最后掙扎太厲害，還喊了一嗓子，引來了鄰居。

    承平帝坐在桌旁，聽了來龍去脈就一句話：“天作孽猶可為，自作孽不可活。”

    岳紹輝倒是坐在旁邊，事不關(guān)己的端起茶杯飲茶，牛大壯一幅標(biāo)準(zhǔn)侍衛(wèi)的摸樣面無表情。

    沒人知道今天的一切，都是這兩個人安排的：那個通知牛承祖的青年，叫走癩子三的人，還有哪壺好酒……就算牛承祖沒起殺心，他們也能讓牛承祖在廝打過程中‘誤殺’癩子三，不過牛承祖小小年紀(jì)就不讓人‘失望’。

    承平帝想了想對牛大壯說道：“牛愛卿也不必為他們太過傷神，自作孽罷了。”

    牛大壯轉(zhuǎn)身單膝跪倒：“謝陛下寬慰，微臣還是那句話：家事微臣吃點虧沒什么，國事當(dāng)以國法為尊。”

    承平帝為牛大壯懂得輕重緩急、是非分明點頭。

    牛大壯說完又面色慘然的接了一句：“殺人償命國法該怎么判就怎么判，不過為人子，為人兄，微臣私下里送些銀兩讓他們好過點?！?/br>
    承平帝捻須點頭，這是個厚道人，他溫和的說：“起來吧，你這樣很好?！?/br>
    牛大壯揖手謝過才起身，苦笑著說：“只怕微臣以后會被人恥笑，有這樣的爹和弟弟。”

    岳紹輝放下茶盞嘲笑他：“滿朝的文武百官……不，你數(shù)數(shù)滿大治的官員，可有你家這樣殺人放火的?！?/br>
    承平帝不悅的瞪他，怎么著也是你原來的手下，怎么這樣不寬厚。

    岳紹輝不服氣：“孫兒也沒說錯什么，皇爺爺看……”

    “朕看什么？分完宗就沒有瓜葛，就是株連九族也挨不著，怎么你比國法還大？”

    “孫兒不敢”岳紹輝不服氣的彎腰請罪，又私下嘀咕“國法是這樣規(guī)定沒錯，可是大伙心里明白?！?/br>
    “明白什么？”承平帝冷悌他，岳紹輝癟著嘴不說話。

    看到孫子終于閉嘴，承平帝嘆口氣，只怕牛大壯是真會被人恥笑?？粗呛┤酥倚牡恼驹谀抢镒o衛(wèi)自己，想著他的忠義、厚道、處處想著自己。明明是個很好的人，就是命不好遇到那樣混賬的家人。

    承平帝想了下對牛大壯說：“牛愛卿聽封?！?/br>
    牛大壯驚訝的轉(zhuǎn)過來雙膝跪倒，以頭叩地：“微臣聽旨?！?/br>
    “牛愛卿自當(dāng)差以來，兢兢業(yè)業(yè)夙興夜寐，朕進封你親衛(wèi)營千戶。”

    聽到這封賞，岳紹輝差點沒忍住樂得蹦起來，牛大壯倒是一幅沉著的樣子：“微臣領(lǐng)旨，微臣定當(dāng)以死效忠，報陛下的知遇之恩?！?/br>
    承平帝微笑著繼續(xù)說：“還有朕念你自入親衛(wèi)營忠心耿耿忠正可表，特賜你三世驍騎尉，賜號忠正”

    驍騎尉并不高只有正五品，可是這種勛爵向來是有功才能封賞，更何況承平帝還特別賜號。有了今天的封賞，滿朝文武絕不會有人拿牛承祖的事，來嘲笑或者攻訐牛大壯，畢竟皇帝的意思很明白。

    “陛下”牛大壯把頭深深的叩到地面“陛下對微臣的愛護，微臣銘感五內(nèi)。此生只要微臣在陛下身旁，就算臣粉身碎骨也會保陛下安康和樂?！?/br>
    殿里安靜了一瞬，仿佛空氣也被牛大壯的莊重凝結(jié)。還是承平帝反應(yīng)過來輕笑：“太平年間那里動不動就粉身……”

    承平帝忽然想起牛大壯，為了自己的長孫身中十七箭，他頓了一下笑著說：“起來吧，好歹一個驍騎尉，一年還有八十多兩俸祿，可以給你娘子買首飾?！?/br>
    牛大壯因為又偷買首飾，被顧默默揍了一頓，連承平帝都知道。不過承平帝現(xiàn)在說這個，只是為了讓那個憨人高興點。畢竟?jié)M京城誰不知道，堂堂正四品廣威將軍牛大壯，經(jīng)常被自家娘子揍，偏偏牛將軍愛妻成癡。

    果然牛大壯不再莊重或者面無表情，又變得憨厚老實，只見他不好意思的撓撓后腦勺笑道：“給娘子買首飾應(yīng)當(dāng)?shù)?，自家娘子就要裝扮的漂漂亮亮?！?/br>
    承平帝見了心情也好起來，畢竟那樣的爛人不值得人為他cao心。

    牛承祖被判故意殺人、傷人，不過念他被陷害在先，杖一百、刺配兩千里遇赦不赦。

    牛三旺被判故意殺人，杖五十刺配兩千里。

    楊秋娘被判協(xié)助殺人，杖五十發(fā)配兩千里流放十五年。

    等到牛三旺一家被押解上路的時候，牛大壯特意去送。

    他淺淺笑著把十兩銀子，塞到解差手里：“麻煩這位小哥，路上看著棒瘡藥買些給他們使。”

    解差一連笑的謙卑：“大人只管放心，小的路上一定多加注意?！?/br>
    不過十來日不見，那三個人便像變了個樣子：牛三旺干瘦枯萎，頭發(fā)亂蓬蓬一片，臉上瘦的全是皺起來的皮；楊秋娘頭發(fā)白了大片，凌亂的纏在頭上，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牛承祖就像一個還沒到季節(jié)就干癟的高粱，雖然還有青綠，卻能感覺到青春已經(jīng)逝去。

    這幾個人身后，都是干了的血跡，肩上頂著十幾斤重的枷鎖?？吹脚４髩堰^來楊秋娘先嗚嗚的哭著求情：

    “大壯……不、不、不，將軍求你救救我們，我們是錯手?！?/br>
    牛三旺也頂著枷鎖顫抖的哭求：“大壯，老爺，你救救爹吧，爹給你跪下?！?/br>
    牛大壯面無表情的閃到一邊，對牛三旺說：“跪下有用嗎？如果有用本將給你跪下，你還我娘和我弟弟一條命來，好嗎？”

    牛三旺愣?。骸澳愎挥浀??！?/br>
    “怎么能忘？忘記鮮紅的血從我娘的裙子下滲出來，忘記我弟弟睜開眼睛，卻活不下去？”

    楊秋娘這時才明白：“當(dāng)初陳寶珠是你害的！”

    牛承祖抬起沉沉的頭：“大哥，我沒有害過你，你救救我吧?！?/br>
    牛大壯面無表情不說話，牛承祖恨道：“不管他們做了什么對不起你的事，那都是他們的事，你不能連我也不管，我不是你弟弟嗎？”

    “你一直覺得，本將推你娘早產(chǎn)，是想害死你。且不說是假的就算是真的，按你的說法，慶年得罪過你什么，你要害死他？”

    “本將今天來是想告訴你，”牛大壯看向牛三旺和楊秋娘“好好活著贖你們的罪孽，我娘和弟弟在地下等你們?！?/br>
    牛大壯解下拴在路邊的馬翻身上去，面無表情的一甩馬鞭‘駕’往京城跑去，他在心里默念：娘、弟弟……我替你們報仇了，你們……安息吧。

    馬兒漸漸跑遠(yuǎn)了，三月的春風(fēng)拂過大地，青綠的田野滿滿都是生機。

    牛大壯想起去年四月，自己出城接顧默默的時候。那時候心情是多么飛揚，算起來娘子來京城快一年了，蛋蛋也六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