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不知怎么一陣悶堵，就像有沉重的力量施加在上面那樣，難受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顧希反抓住西奈爾的手，皺眉剛想說什么，西奈爾卻突然地勾唇一笑，笑容中帶著他看不懂的情緒。

    他不輕不重地施力，將顧希往外一推——

    顧希就醒了。

    蒙蒙的天光透過窗簾一角落入房中，一只睡姿亂糟糟的八爪魚似的小團(tuán)子趴在他身上呼呼大睡，兩只小短手死死抱著他一只手臂，腦袋就枕在他胸口，壓的他一陣胸悶。

    手疼，胸悶。

    顧希：“……”

    他不記得昨晚他有這么抱過這熊孩子。

    顧希毫不猶豫地出手，把這只小團(tuán)子連人帶被掀起來往邊上一丟。

    按理來說這么大動靜換成普通人早該醒了，偏偏西奈爾還一無所覺，在床上滾了幾滾，居然換了個姿勢縮進(jìn)被窩里繼續(xù)睡得一臉純真。軟綿綿的黑發(fā)垂在還帶些嬰兒肥的小臉上，時不時地隨著呼氣飄上去，又順著吸氣垂下來。

    “……”

    顧希發(fā)現(xiàn)自己實在無法把這個樣子的西奈爾和夢里那只成年魔族當(dāng)成同一個人。

    ——

    天色尚早，顧希卻被西奈爾鬧得沒了睡意，他坐在床上，稍一晃神，思緒就又回到了夢中。

    坦白講，成年后的西奈爾和楊逍并沒有多像。顧希當(dāng)初僅僅是從鏡子里窺出一幅圖像，而他夢見的那個西奈爾，和楊逍并沒有什么相同的地方。

    無可挑剔的容貌，無可挑剔的氣勢，成年后的西奈爾單單是站在那里，就足以令人畏懼與臣服——

    和那個曾一度是他心頭一根刺的人根本就是天差地別。

    或許這么多年來，真的只是他的心理作用罷了……

    顧希沉默地注視睡得正香的西奈爾一會兒，最后如釋重負(fù)地松了一口氣。

    他們已經(jīng)要分離了，之前的執(zhí)念，也和這個孩子無關(guān)了。

    他伸手，為西奈爾捻了捻被角。

    第22章 新生

    維克多是個孤兒， 自他六歲被孤兒院趕出來后，他就一直以流浪為生。

    幾個月前，他還是個身無分文的小乞丐， 幾個月后，他已站在埃提斯大陸最卓越的魔法學(xué)院大門前， 抬目仰望這座古老又莊重的“安易路斯學(xué)院”。

    這座在大陸享有上千年的盛名的學(xué)院曾誕生過無數(shù)位聲名顯赫的大人物， 這里是無數(shù)位魔法師心中的圣地， 亦是無數(shù)段輝煌的起源。

    維克多深吸一口氣平復(fù)下復(fù)雜的心情，他明白，從這一刻起，這里，就是他輝煌或無名的一生中正式的開始了。

    安易路斯的大門已打開，維克多頂著周圍的竊笑與私語坦然匯入隊伍中， 他知道這里有很多人看不起他簡陋的穿著， 把他當(dāng)成個小丑，還是個連學(xué)費都交不起的窮鬼， 而事實上……他們說得沒錯。

    如果不是在數(shù)日前有幸得到一位好心人的援助， 他早就餓死在半路上了，更別提站在這里， 頂著旁人輕蔑的眼神掏出自己的十枚金幣——萬分感謝，這也是那位好心人的慷慨解囊——作為安易路斯學(xué)院的“入門費”。

    收費的導(dǎo)師并沒有因為他的穿著而多注意他半眼， 只是分給他一個牌子，指示他去和牌子上面標(biāo)注的號碼一致的房間。

    這代表維克多已經(jīng)有了參加新生測試的資格，而只要他的魔法天賦足夠優(yōu)秀， 他就能留下來，作為安易路斯學(xué)院的正式新生。

    但這對維克多來說一點也不現(xiàn)實，因為他根本負(fù)擔(dān)不起這個最卓越的魔法學(xué)院每年高昂的學(xué)費。除非他的魔法天賦不僅優(yōu)秀，還優(yōu)秀到足以被稱作“天才”，足以令學(xué)院為他免去一切學(xué)費，對他完全敞開懷抱。

    ——你會被成功錄取的。

    那個看不清面容的好心人是這么對他說的，然后他就從他那里得到了這筆足夠他花上好幾年的入門費。

    是過上好幾年優(yōu)越的生活，還是來安易路斯賭一把，維克多并沒有在這兩者間猶豫太久，事實上，成為一位偉大的魔法師是他一直以來的夢想。在沉甸甸的金幣墜入手心的那一刻，他就做出了來到這里的決定。

    維克多尋著牌子上的號數(shù)找到他該進(jìn)的房間，這里除了他之外早就站著數(shù)十個與他年齡相仿的少年少女，一位導(dǎo)師模樣的紅袍女子立在房間中央，她身后的助理正提筆記載著什么。

    維克多的到來并沒有引起多大的波動，因為此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個站在紅袍導(dǎo)師身前的測試者身上。

    測試者雙手捧著一個水晶球，水晶球散發(fā)著柔和的微光，照出了他臉上的忐忑。

    “水系，資質(zhì)上等，”

    紅袍導(dǎo)師觀察著水晶球的光芒，搖了搖頭，“但很可惜，這沒有達(dá)到我們學(xué)院的標(biāo)準(zhǔn)?！?/br>
    測試者聞言臉上一片絕望，紅袍導(dǎo)師身后的助理上前要接過他的水晶球，他卻死死攥著不肯放手，滿臉凄惶：“等等！再給我一次機(jī)會吧！我一定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紅袍導(dǎo)師像是見慣了這種情況，憐憫地看著他，柔聲道：“你可以去愛丁帝國的魯索斯學(xué)院試試，或許你會在那兒如愿以償?！?/br>
    “不！求求你！我——”

    這會測試者的話沒有說完，因為助理直接拍手喚來了兩個人不由分說地把他打暈，干脆地拖走了。

    全場寂靜無聲。

    “好了，下一個吧?！?/br>
    紅袍導(dǎo)師沒有去關(guān)注那個被拖走的人，轉(zhuǎn)身，對維克多他們嫣然一笑。

    接下來的測試很順暢，大概是不想變得和上一個測試者那樣，有的人失敗后就懊喪地離開了，倒也沒多做停留。但還有幾個仍不死心想鬧一鬧，最后無一例外地被干凈地拖了出去。

    不斷有人出去，留下來的卻寥寥無幾。隨著測試的臨近，維克多原本坦然的心情也開始忐忑了起來。

    他有些不安。

    在他之前的每一個都能成功讓水晶球亮起，有的亮起的光芒在他眼中已是很不可思議了，卻依然沒有被留下來，目前來看，能成功站在房間另一角的，也只是三個人而已。

    一個看上去很是高傲的貴族少女，一個明顯與少女相熟正低聲與她交談的少年，還有一個沉默寡言的女孩。維克多還多看了她幾眼，因為她的衣著很普通，與身邊兩個一看就是貴族家的孩子很是格格不入。

    眼看就要輪到他了，維克多不安地深吸一口氣，望望前面，又扭頭看了眼自己身后。

    他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他進(jìn)來以后這個房間就再也沒進(jìn)來過什么人了，除了，如今正沉默地站在他身后的一個黑發(fā)少年。

    令維克多驚訝的時他居然沒發(fā)現(xiàn)過這個少年的存在，他就像是在無聲間潛入進(jìn)來的那樣，沒有驚起半點波瀾。

    當(dāng)然，也可能是自己之前關(guān)顧著盯著前面了，根本沒注意過自己后面還多了個人。

    維克多這么想著，忍不住又偷偷瞄了少年一眼。

    他的衣著并不像那兩個貴族家的孩子那么惹眼，乍一看很普通，但只有留心了才能注意到無論是衣角上細(xì)密繁復(fù)的紋飾還是袖口間裝飾用的寶石都相當(dāng)?shù)木抡滟F，就連維克多都能看出這絕不是一件普通的衣服，可能，還是出自名家訂制。

    同樣的，少年的容貌也很引人注意。眉眼精致不說，年齡雖小，卻有一股沉然的氣場。

    一不小心的，維克多和少年那對幽深的黑眸對上，他的心中立時一凜。

    這個明明年紀(jì)與自己相仿的少年，太不對勁了。

    他太成熟冷靜，那對深黑色的眼眸深邃得望不到邊際，僅僅是被他瞥了一眼，維克多就感覺自己已被他從頭到尾完全看透，毫無秘密可言。

    太可怕了，根本捉摸不透。

    維克多保持著偷窺被人抓住的尷尬和少年沉默地相對了一會兒，最后咳嗽一聲，試圖轉(zhuǎn)移開話題：“那什么……你好，我叫維克多?！?/br>
    “……”

    少年理都沒理他，漠然地移開了視線。

    那壓迫感一收，維克多就如釋重負(fù)地松了口氣，也不敢在接近少年半步，悄悄地往外挪了挪。

    不久后就輪到他測試了，而剛剛的那段時間里，在他前面的人一個都沒通過。

    維克多深吸一口氣，沒有猶豫地大步走了過去。

    “你很勇敢?！?/br>
    紅袍導(dǎo)師欣賞地看了看他，“祝你能順利通過?！?/br>
    “謝謝?！?/br>
    維克多竭力控制雙手不去顫抖，捧起導(dǎo)師手中那顆水晶球。

    我的命運(yùn)就在這一刻了。

    維克多心想。

    成功還是失敗……就在這一刻。

    水晶球入手冰涼，冷意順著皮膚滲透進(jìn)身體，令維克多打了個寒戰(zhàn)。

    幾秒鐘過去了，水晶球卻一點反應(yīng)也沒有。

    維克多抬頭，看見紅袍導(dǎo)師失望的神情。

    他的心猛的墜入谷底。

    “不要灰心，我想你……天吶！”

    轉(zhuǎn)變就在那一瞬間，紅袍導(dǎo)師遺憾的勸慰還未來得及全部說出，就瞪大了雙目驚叫出聲。

    耀眼到灼目的赤紅色光芒前仆后繼地從水晶球內(nèi)部迸發(fā)出來，映紅了所有人的眼眸。那一瞬間維克多什么都看不見，他只感覺到一股熱流從水晶球中涌出，從四肢蔓延向全身，如同一雙溫暖的手柔和地?fù)崦纳眢w，舒服得他忍不住合上雙眼，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火系！天??！我從沒見過對火元素有那么強(qiáng)的感知力的人！你是第一個！你是個天才?。　?/br>
    紅袍導(dǎo)師激動地喊著，一把拽住身后同樣驚呆了的小助理，使勁搖晃：“快快快！不用測試了！去通知梅林學(xué)院長！我們這里——”

    “等等。”

    一道平靜無波的聲音在這時插了進(jìn)來，那冷靜的語氣猶如一盆冷水潑下，令激動的幾個人頃刻間回過了神來。

    維克多扭頭，看見剛剛的少年幾步跨上平臺，從自己的手中接過那顆水晶球，平靜地對紅袍導(dǎo)師道：“還有我。”

    鋪天蓋地的赤紅色光芒，照耀了整個房間。

    ——那是維克多此生，見過的最耀眼的光芒。

    裊裊的咖啡香味中，一只戴著白手套的手按在厚厚的一疊牛皮紙上，將這疊紙推向一方。

    “這幾年的新生資質(zhì)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啊，”

    梅林靠倒在椅背上，十指搭橋托著下巴，沖對面的人微微一笑，“多虧你帶來了你家兒子，好歹也給安易路斯長了長臉?！?/br>
    金發(fā)垂落在肩，顧希的視線從那幾串名單上逐一掃過，停落在其中一個地方——

    西奈爾，維克多。

    “一入學(xué)就引起了那么大一場波瀾，”

    見顧希沒有回話，梅林“嘖嘖”幾聲，“還真夠惹眼的?！?/br>
    顧希淡淡道：“他本該如此?！?/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