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臉吊兒郎當(dāng)，并不在乎我信不信：“反正我不想留在英國，你看樣子也不怎么喜歡你讀的大學(xué)，不如跟我一起去北京或者上海，想待就待一陣，想玩哪里就去哪里，我家給的錢足夠我們兩個花了?！?/br>
    這荒唐的主意在一瞬間竟然令我有點動心，不過也只一瞬而已。我正要說話，許可走了出來：“小朋友，這樣誘拐少女可不好?！?/br>
    周銳有些愣神，轉(zhuǎn)頭問我：“她是誰？”

    “房客。”

    他這家伙果然跟以前一樣沒什么大腦可言，居然一點也不覺得我家多個房客有啥不對勁，漂亮的面孔上掛了個痞氣的笑，對許可說：“我誘拐她？別搞笑了，她不把我拾掇拾掇賣了，我就要說謝謝了?！?/br>
    我恨恨地踢他一腳：“你媽殺上門來跟我說這話就算了，你也胡說。你說說我都怎么你了，是騙你財還是騙你色了？”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胡說。我沒倒時差，沒吃東西，又困又餓，腦子跟糨糊一樣。給我做點吃的吧小航，求求你了?！?/br>
    我去廚房煮方便面，周銳不高興地說：“我在英國總吃這玩意兒，你就這么招待遠(yuǎn)方歸來的游子嗎？”

    “我沒有丟一包方便面讓你干吃打發(fā)你就夠客氣了?！?/br>
    話是這么說，我還是額外煎了個雞蛋，再加一碟我爸做的鹵牛rou，他這才表示滿意。吃完之后打個哈欠，他熟門熟路爬上狹窄的樓梯，倒在閣樓的一張小床上，一下就睡得死死的。

    “你男朋友？”許可問。

    我搖頭：“以前是同學(xué)，現(xiàn)在算是要好的朋友吧。”

    “他為你從英國跑回來……”

    我失笑：“聽他瞎掰。他根本不喜歡讀書，不想出國，最大的愛好就是各種玩，好在他家有錢給他敗。假裝留學(xué)溜回國這種主意也只有他想得出來，萬一給他爹發(fā)現(xiàn)，不打他個半死才怪?！?/br>
    “我覺得他是喜歡你的?！?/br>
    “他喜歡的只是有人陪他玩而已。喂，jiejie，你都三十四了，還這么滿腦子羅曼蒂克的想法，真神奇?！?/br>
    她也笑了：“你才十八而已，口氣這么老氣橫秋也有點神奇吧。”

    “你家在省城？”

    她點頭。

    我心里七上八下盤算著，不得要領(lǐng)，索性直接問她：“你結(jié)婚了嗎？”

    她再度點點頭。

    “那……你孩子多大？”

    她搖搖頭：“我們沒孩子，也不打算要孩子?！?/br>
    “我贊成丁克，將來我是不打算結(jié)婚的，當(dāng)然更不想要小孩子?！?/br>
    她看上去有點意外，遲疑一下問我：“你還這么小，怎么會有這種想法？”

    “要我唱高調(diào)的話，我會說：不征求小孩子的意見把他們帶到世上來，確實是很殘忍的行為。”

    “慈航，我們都是被這樣帶來世上的，還是有很多快樂的時刻。”

    我笑嘻嘻地說：“都說了是唱高調(diào)而已嘛。真實的原因是：我很自私，嫌煩，不想照顧一個日夜啼哭、隨意拉撒的小生物罷了?！?/br>
    “我十八歲時好多想法跟現(xiàn)在不同?！?/br>
    “我聽出這是在婉轉(zhuǎn)批評我幼稚?！?/br>
    “我不覺得你幼稚，真的?！?/br>
    真不真都沒關(guān)系，誰介意一個過客的想法。只有我自己知道，就心理年齡而言，我遠(yuǎn)不止十八，我腦子里想法多得很，有些瘋狂得連自己都看不下去。而眼下，我最大的念頭是我爸爸到底什么時候才能回來。

    _4

    這兩天過得過于平靜，因此更顯得漫長。

    許可住了下來。她看我無意做飯，還主動申請下廚。聽她要買的食材，我就搖頭：“羅勒、小茴香這些玩意兒我從來沒見過，新鮮百合、適合做牛排的牛rou也不會有賣的，這種菜譜配齊材料外還得配工具。許jiejie，我們吃點青椒千張rou絲、番茄紫菜雞蛋湯這樣的大眾菜好不好？”

    她只好聽從我的意見用現(xiàn)成的材料做菜。這位jiejie一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模樣，但做起飯來卻有模有樣，只是堅決不肯用味精，主張少油少鹽，炒出的菜味道過于清淡。好在我和周銳都是要求不高的人，他只要到時間有的吃，我只要不用自己動手做，就都會大力表揚端上桌的飯菜。張爺爺跟平常一樣，不是望天放空，喃喃講些沒頭沒腦的話，就是打瞌睡，再不然就吵鬧著要各種他不能吃的東西。我要么給他包餅干，要么給他沖一杯無糖麥片，他倒也能安靜下來。

    我處于一種無以名狀的焦躁狀態(tài)，周銳跟我講話，我都懶得搭腔，時時盯著院門?？上С粟w守恪的mama洪姨下班后跑來之外，再沒其他人過來。

    洪姨顯然接到了兒子的電話，細(xì)細(xì)地詢問許可的來歷。我在一邊盯著，十分意外地發(fā)現(xiàn)，許可對著我講話有些天真，應(yīng)付起洪姨這樣自詡精明的中年婦女來卻十分得體，態(tài)度客氣，卻又拉開足夠的距離，讓對方無法進一步刺探什么，跟和我對話時的表現(xiàn)完全不同。她并沒有滿足洪姨的好奇，可也足夠讓人感覺她不算來路不明心懷叵測的那一類人了。

    第三天下午，爸爸終于回來了，推開院門樂呵呵地叫我：“小航，我?guī)Щ貋砹诵迈r羊腿，晚上可以給你做羊rou火鍋?！?/br>
    他一眼看到周銳和許可，怔住。周銳硬著頭皮叫他：“何伯?！?/br>
    我爸橫他一眼，懶得理他，看向許可，許可一臉驚訝。顯然，她眼前這個五十多歲的男人曾經(jīng)是一個高個子，現(xiàn)在初現(xiàn)老態(tài)，身材略微發(fā)福，背部習(xí)慣性地略佝著，穿著不算合體的廉價黑色西裝，戴鴨舌帽，配一雙灰撲撲的黑皮鞋，一手拿個邊角磨損的皮革包，另一手里拖著一只還滴著血水的編織袋，看上去和小鎮(zhèn)上來來去去的男人沒什么兩樣，與我順口胡扯的那個精通琴棋書畫興趣高雅多才多藝的形象則實在相去甚遠(yuǎn)。

    我顧不得說什么，沖過去一把奪下他手里的袋子丟到地上，拉著他出門，一口氣繞過一條街才站住。

    他撫著胸口喘氣：“我又不會打那渾小子，他自有他爹收拾，你著的什么急？”

    “不關(guān)周銳的事。你跟我說實話，坐院子里的那個女的是不是我媽？”

    他一驚，伸手要摸我額頭：“你沒發(fā)燒吧?！?/br>
    我氣沖沖格開他的手：“我問你，她到底是不是我媽？你可得放明白，你要是撒謊我看得出來的?！?/br>
    “你這是著了什么魔，怎么會覺得那么年輕的女人是你媽？”

    “她只是長得年輕而已，其實已經(jīng)三十四歲了，十六歲生我也說得過去。”

    他惱火地瞪著我：“你真是魔怔了，我跟你說了不要多想那件事，你偏不聽。我告訴你，她絕對不可能是你媽，我這輩子從來沒有見過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