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是太快了。

    一日一夜的纏綿，到底還是要沉淀下來，讓她有時間消化，他也得想想將來。

    這會兒逼她，適得其反。

    ……

    思及此，仇紹微微抬起眼簾，深邃的眼瞳里映出她糾結(jié)的神態(tài)。

    “我放下畫筆，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想到將來的生存問題?！?/br>
    仇紹忽然開口。

    周垚嚇了一跳，飛快地抬起頭，盯著他。

    仇紹目光筆直，語氣平和：“最初它只是一個專業(yè)，后來畫出點成績了，難免就會想到營生?！?/br>
    “是一輩子拿畫筆，靠它吃飯，受它制約。還是做一個尋常人，朝九晚五。在我靈感枯竭的時候，這兩個選擇擺在我面前?！?/br>
    周垚問：“你也會靈感枯竭？”

    仇紹笑了：“是人都會?！?/br>
    周垚不再說話。

    是了，在藝術(shù)領(lǐng)域里無論是怎樣的天才，都有枯竭的時候，大多數(shù)晚景凄慘，很多人死于情緒病。

    人畢竟是有極限的，總有心里想得到手卻夠不到的無力之處，無論在別人眼里你做出的成績有多么偉大，自己心里永遠(yuǎn)不會滿足。

    仇紹繼續(xù)道：“我當(dāng)時問過兩位長輩的意見。他們是我父親的朋友，當(dāng)年一起出國留學(xué)，這對夫妻就留在美國，在那邊拿了綠卡，結(jié)婚，但一直沒有孩子。我去美國的時候，除了在學(xué)校就是住在他們家里?！?/br>
    “那段時間，我藝術(shù)專業(yè)的學(xué)分快要修滿了，他們送了一支鋼筆給我。”

    周垚突然想到她好像見過那支鋼筆。

    “是不是那支定制款，筆桿上還刻著縮寫字母。”

    仇紹挑眉：“你記得?！?/br>
    周垚點頭，卻想不起來縮寫字母都是哪幾個。

    直到仇紹說：“z.q vs l.j.y，是張祺和李佳怡?！?/br>
    ……

    張祺和李佳怡剛到美國時，只是同學(xué)，彼此不相熟，后來大學(xué)將要畢業(yè)了才熟悉起來，只因大多數(shù)同學(xué)有的要回流，有的要去別的城市發(fā)展，留下的屈指可數(shù)。

    張祺在國內(nèi)有個女朋友，李佳怡在國內(nèi)有個未婚夫。

    但張祺家里窮，想在美國多待幾年賺夠了錢再回國。

    李佳怡則是在等未婚夫把簽證辦出來，兩人一起在美國奮斗。

    結(jié)果，張祺國內(nèi)的女朋友等不了了，嫁人了，李佳怡的未婚夫被拒簽，出不來了，后來經(jīng)人介紹認(rèn)識了個姑娘，決定定下來。

    張祺和李佳怡便順其自然的走到一起，但兩人一直沒有孩子。

    最初是不敢要，怕太年輕，經(jīng)濟(jì)實力不足，養(yǎng)不活，后來年紀(jì)大了，就要不上了。

    張祺和李佳怡都來自知識分子家庭，中國文化了解深入，美國文化也精通，很早就加入了國際救援組織，去過很多落后國家。

    后來二十幾年一直和國內(nèi)保持著密切聯(lián)系，作為留美的知名華人學(xué)者教授，幫助過很多到美國發(fā)展的年輕人。

    講到這里，仇紹笑了一下，說：“那時候我打算休學(xué)，冷靜地想一想將來。無論是留下還是回國，都要有事情可做。那時候張叔叔剛好要以學(xué)者教授的身份最后一次跟隊去中亞，我正好沒事，又見李阿姨那么擔(dān)心，便作為學(xué)生一起去。一方面照顧張叔叔，一方面幫我理清思路?！?/br>
    周垚手上一緊。

    “然后呢？”

    仇紹反手捏了她一下：“你知道么，阿富汗這種軍閥混戰(zhàn)的國家，其實是以村為單位的。白天，那些人就是政府軍，晚上就是塔利班。區(qū)域劃分很多，有毒販控制的區(qū)域，有美國控制的區(qū)域，每一段路都需要有人接應(yīng)，事先打好招呼。當(dāng)?shù)赜形灏俣嗳f蒙古人，比蒙古國的蒙古人還要多。我們?nèi)ツ睦?，就裝作是當(dāng)?shù)氐拿晒湃恕！?/br>
    “起初一路都很順利，后來有個隊員不小心暴露了身份，就因為要去買一瓶礦泉水，被人盯上了。一只武裝勢力很快就把我們抓起來……而且就在那天，我親眼看到一個美國大兵被他們一個人踩著頭按在地上，拎著耳朵，三秒鐘，頭就下來了。”

    話落，周垚道吸了口涼氣。

    仇紹的口吻輕描淡寫。

    “他們見我們當(dāng)中有教授，便連夜請了一個教授過來審問。當(dāng)天晚上，張叔叔和對方的教授交涉，告訴對方如何幫助他的兒子申請大陸最好的大學(xué)，如何拿到一等獎學(xué)金，還答應(yīng)幫忙寫一封推薦信。后來交涉成功，我們才被釋放。不然，只是再多幾個頭”

    周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怔怔的看著他半晌：“你臥室里的那幅畫，畫的就是那里？”

    漆黑的眸子緩緩抬起，映著她的影子。

    “嗯，那天，我終于走出了那個山洞。那場景，我永遠(yuǎn)忘不掉。”

    后來，還沒回美國，張祺就病倒了。

    加上被抓時，被對方首領(lǐng)扇了幾個大耳光，一只耳朵當(dāng)時就聾了。仇紹先一步陪張祺回美國治療，但腰椎還是落了病根，腰板直不起來了。

    出去一趟，歷經(jīng)生死，命懸一線，才突然意識到，畫，還是不畫，根本不重要，他何苦還糾結(jié)一支畫筆。

    畫得再好，無非是推高商業(yè)價值，多給富人提供一絲樂趣。

    ……

    沒過兩年，張祺去世，李佳怡無法再面對兩人一起住了幾十年的房子，便托當(dāng)?shù)氐闹袊禺a(chǎn)中介賣了，還是天價。

    那時候，仇紹也讀完了所有課程，和李佳怡一起回國。

    李佳怡在國內(nèi)找了一家養(yǎng)老院住下，手里握著大把的錢，幾年間，每天聽養(yǎng)老院的老人們說起小輩找對象相親的事，頗有感觸，深覺和當(dāng)年他們那一代人不同了，似乎比他們當(dāng)初還要艱難，加上婚戀市場上騙子太多，現(xiàn)代人的婚姻總是透著濃重的投機(jī)色彩，離婚率將近一半。

    李佳怡回想當(dāng)年，結(jié)婚就是找個人過日子，一輩子過下來，每對夫妻都一個樣。沒有大風(fēng)大浪，細(xì)水長流，才能走到最后。

    李佳怡經(jīng)過深思熟慮，把仇紹叫到身邊，把大部分的存款交給他，讓他去投資這方面的事業(yè)，不求他能掀起變革，但是能盡一分力便是一分，想來張祺要是知道了，也會很高興。

    上一代人，尤其在美國待了幾十年，對祖國總是有一種思鄉(xiāng)的情懷在，總是不忍見到一些事，總是想著這樣下去下一代可怎么辦。

    仇紹沒有多言，轉(zhuǎn)而作了一段時間的調(diào)研，分析利弊，從中選中了一家婚戀網(wǎng)站，將大體情況告知李佳怡。

    李佳怡二話沒說，就拍板定了。

    不到一個月，李佳怡也走了。

    仇紹將回國后這幾年做過的事業(yè)停下，轉(zhuǎn)身投入網(wǎng)站，一轉(zhuǎn)眼，就到了現(xiàn)在。

    作者有話要說：

    ☆、第68章 chapter 68

    故事講完了, 仇紹神情淡然的端起周垚的杯子，將里面剩下的兩口果汁倒進(jìn)嘴里。

    他的唇角沾了淡淡的橘色液體。

    周垚伸出手指, 蹭了一下。

    好半晌, 誰也沒說話。

    周垚那雙大眼里, 泛著柔和的光, 像是要把他溺死在里面。

    她溫柔地笑著，一眨不眨的看著他。

    仇紹一抬手，揉了揉她頭頂上的丸子, 扯掉皮筋, 頭發(fā)披散下來，蓬亂的蓋住了眼睛。

    低沉的笑聲響起, 她撥開頭發(fā)的時候，聽到他說：“沒事，都過去了?！?/br>
    周垚抿了抿唇，輕聲問：“都過去了么？”

    “嗯，都過去了?！彼忠淮螐?qiáng)調(diào)。

    隔了一秒，他笑道：“心疼我？”

    周垚沒點頭, 也沒搖頭，她不知道怎么講。

    心里有一個角落在疼，可她一張口，就詞窮。

    該說什么？

    安慰的話？

    如何安慰？

    他說過去了, 那就是過去了。

    他的過去，她沒有機(jī)會參與。

    將來如何，沒有人知道。

    但現(xiàn)在, 他們在一起。

    ……

    周垚嘆了口氣，再抬起頭時，對上他臉上的笑。

    她不知道說什么，他卻有話要說。

    “周垚。我告訴你這些，不是為了讓你可憐我。雖然這招，對你這脾氣有效。”

    他的口吻輕描淡寫，神情淡淡，目光卻很認(rèn)真。

    “你這女人，外冷內(nèi)熱，面硬心軟，只要我編幾個精彩自虐的故事，你就完蛋了。但這些事我不會做?！?/br>
    “你只需知道，那些過去，決定了我現(xiàn)在是這樣一個人。如果是在那時你我相遇，呵，咱們不會走到一起?！?/br>
    博取同情，換取一個女人的心，或許有效，但那是下策。

    仇紹心里清楚，只要他有意經(jīng)營布局，周垚的心就會向他妥協(xié)。

    可是當(dāng)周垚提出想知道他的過去時，仇紹就明白，他根本無需那樣做。

    她已經(jīng)向他的世界又邁了一步。

    這樣，就很好。

    仇紹的話似乎觸動了周垚。

    周垚眨了眨眼，聲音很低：“那時候的我，剛被父母拋棄，被最好的朋友出賣，在美國我誰都不熟，只想抓緊一棵大樹緊緊抱住?！?/br>
    仇紹將她的頭發(fā)別到耳后，將她的手抓著緩緩揉搓安撫：“那時候的我，眼里沒有別人，沒有喜歡的女人，沒有值得信任的朋友，我享受那樣的孤獨，不喜歡累贅，也沒興趣當(dāng)別人的大樹?！?/br>
    周垚抿唇笑了：“這么聽上去，好像如果遇到，還真是我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