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士禮一愣，費(fèi)強(qiáng)也沒想到顧青山會說出這樣的話，倒是馬輝最先反應(yīng)過來，歡喜笑道：“對，這是譚校尉的功勞，主子，您快去圣上那報喜吧?！?/br>
    譚士禮依舊震驚，卻沒有半點(diǎn)歡喜的神色，遲疑著垂下頭：“我知道青山一直很想立功，你靠自己的聰明才智立了大功，我不能硬搶，再說，這也是欺君大罪，要滅九族的?！?/br>
    馬輝有點(diǎn)著急了，勸道：“這不是欺君呀，主子，青山說得對，我們?nèi)齻€都是您的親兵，無論誰砍下人頭，都算您砍得，您學(xué)富五車，自然知道在皇上面前該怎么說?！?/br>
    譚士禮還是搖頭：“我譚某人是正人君子，不能奪人之愛，青山，你救過我的命，已經(jīng)算是報答我了。你也需要這份功勞，還是你自己去領(lǐng)吧?！?/br>
    顧青山笑道：“今日說句沒大沒小的話，這兩年咱們在一處吃住，就像親兄弟一般。兄弟的想法你們也都知道，就想學(xué)好本事，早點(diǎn)回寧家莊。仰仗你們幫助，如今我已經(jīng)學(xué)好了本事，譚大哥還教了我讀書認(rèn)字，眼下就等著回家了。若是我去皇上那里領(lǐng)了功，就算有官職封賞，那也要大軍班師回朝之后了，我等不了。等到那時候，寧馨肯定就嫁人了。我不想當(dāng)官，也不想發(fā)財，只想娶寧馨。再說了，我只是村里的種瓜郎，給我個官當(dāng)，我也不一定能干好?？墒亲T大哥不一樣，你需要這份功勞才能完成心愿，而且你也有學(xué)問，有本事，能當(dāng)官，就差一個面圣的機(jī)會。你的心事兄弟都明白，你就別客氣了。若不嫌棄，今天咱們就結(jié)拜為兄弟，將來，大哥你發(fā)達(dá)了，兄弟自然也就沾光了?！?/br>
    顧青山說的言辭懇切，譚士禮感動的熱淚盈眶，當(dāng)即，二人跪地八拜義結(jié)金蘭，成了異姓兄弟。

    譚士禮提了人頭去面圣，龍心大悅。一番交談過后，皇上大贊譚士禮文武全才，只嘆相見恨晚，當(dāng)即命他隨駕返京，進(jìn)京后再和其他軍官一起封賞。

    顧青山跟隨第一批返京的士兵在二月中旬到達(dá)了長安城外，在軍中老老實(shí)實(shí)地等著譚士禮幫他運(yùn)作關(guān)系，第一批遣散返鄉(xiāng)。

    二月二十一這天，兵部的官員帶來了第一批返鄉(xiāng)人員的名單，顧青山赫然在列。

    15.歸來

    騎著膘肥體壯的烏騅馬，顧青山熱血沸騰，喜不自勝。終于可以回家了，過完年，寧馨剛剛十六歲，也許……一切還來得及。

    他身上穿的是一套水青色杭稠錦袍，衣領(lǐng)和袖口繡著精致的竹葉，腰間配著一把名叫“朗月”的寶刀，馬鞍上懸掛著打仗時用的一桿鐵槍，身后背著金漆長弓和精鋼羽箭。馬鞍前的褡褳里有二百兩銀子，用京兆府的封條和火漆密實(shí)地封了口。馬鞍后面懸掛著一個大包袱，里面都是上等綢緞做成的衣服。

    出營的那天，譚士禮親自牽著烏騅馬到大帳門口來接他，把他迎進(jìn)了尚書府沐浴更衣，由譚家三爺譚士禮的父親陪著吃了一頓豐盛的午飯，才送他離開京城。

    譚士禮給他準(zhǔn)備了一大堆的東西，沒有一輛大車肯定裝不下。顧青山只想騎馬飛奔，早點(diǎn)回家，什么都不肯要。雙方幾番推讓，最終，顧青山才選擇了這些將來對于打獵有用的兵器和一匹快馬。

    知道他心急，譚士禮特意給他準(zhǔn)備了一個京兆府的印信，褡褳上也貼了京兆府的封條。這樣，走州過縣就可以免去很多盤查，讓他一路暢通無阻。

    金元寶他不肯收，譚士禮沒辦法，只能給了他褡褳里的二百兩銀子，并在包袱里塞了幾十兩碎銀路上用。還連連責(zé)怪他不拿自己當(dāng)大哥，太見外，說等他成親的時候，把這些送給弟妹做見面禮。

    提到成親，顧青山就只剩了憨憨的笑，承諾了自己定親之日一定給大哥來信，這才心急火燎的走了。

    一路風(fēng)馳電掣，白天騎在馬上，他總感覺寧馨下一刻就會出現(xiàn)在面前。晚上睡覺，一會兒夢到她甜甜的笑著說：青山哥，我要嫁給你了。一會兒又看到她成親的畫面，可是新郎官卻不是自己。

    二月底，拼命三郎似的小伙子趕到了淶水鎮(zhèn)。先沐浴更衣，刮去青黑的胡茬，梳好頭發(fā)，扎緊腰帶，朝鏡子里看看，確定是個風(fēng)姿俊朗的小伙子，才笑嘻嘻地去鋪?zhàn)永镔I了幾包糕點(diǎn)，不理會街上驚艷的目光，徑直騎馬趕往寧家莊。

    到了村口，已經(jīng)是黃昏時分，家家戶戶的煙囪上都冒出了炊煙。生出新芽的綠柳環(huán)繞著安靜的小村莊，淶水河在一旁靜靜的流淌，遠(yuǎn)處野狼山上的蒼松翠柏是那么的熟悉。

    可是，他卻勒住了馬，忽然不敢往前走了。

    如果寧馨成親了，怎么辦？怎么辦？怎么辦？

    他掐著自己的額頭，實(shí)在想不出答案。服滿兵役回來，理應(yīng)先去里正家報到。如果在他們家聽到寧馨已經(jīng)成親的消息，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崩潰，會不會不顧一切地闖到她夫家去把她搶走……

    近鄉(xiāng)情怯，不敢進(jìn)村的顧青山被一位熱情的大嬸喊住了：“這位大官人，你是要去我們村嗎？是哪家的親戚呀，要是不認(rèn)識路，我可以帶你去。”

    聲音有點(diǎn)耳熟，顧青山轉(zhuǎn)頭一看，知道自己必須要面對現(xiàn)實(shí)了。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盡量平復(fù)著心跳，他沉聲開口：“四嬸，是我呀，你不認(rèn)得青山了么？”

    尹四嬸吃驚的睜大了眼，上下打量打量，皺著眉問道：“你是誰？你再說一遍?！?/br>
    “我是顧青山哪，打完仗我就回來了。”顧青山翻身下馬，讓她可以近距離的瞧瞧自己。

    尹四嬸走近兩步，仔仔細(xì)細(xì)地看了一遍，一把扔了手里挖野菜的籃子，拉著顧青山的胳膊大哭起來：“青山哪，真的是你呀，你回來啦，太好了。顧大磊呀，你瞧見了吧，你兒子活著回來了，還出息了，騎著大馬，穿著緞子衣裳，我總算是不用做惡夢，不用去你們兩口子墳前罵自個兒了，嗚嗚……”

    顧青山也有些動容，扶住尹四嬸笑道：“四嬸，這仗才剛剛打完，我就回來了，還沒去里正家里交文書呢。你也別哭了，我這不是好好的嘛，而且我還學(xué)了一身本事，以后可以進(jìn)山里打獵，你想吃rou的時候，就跟我說，我去給你捉野豬?！?/br>
    尹四嬸被他逗得破涕為笑，撿起籃子，拉著他熱熱乎乎的朝家里走：“去里正家不著急，先回家吃了飯再說。小栓已經(jīng)娶了媳婦了，小霞今年也十五了，都長大了。誒，對了，你今年二十了吧。當(dāng)兵耽誤了親事，不過沒關(guān)系，趕忙四嬸發(fā)動咱們村里所有的老婆子小媳婦們給你說媒，決不能讓你打光棍。咱們家但凡有小栓一口吃的，就有你的，你就放心吧。你有出息，能活著回來，要是小栓去，早就沒命了。咱們村其他人怎么樣了？”

    顧青山并沒打算要依賴尹家生活，不過尹四嬸能這么惦記自己，還是讓他心里熱乎乎的。想到其他人，不由得心情沉重起來：“除了我和吳大力，其他八個人……在兩年前就沒了。尸首埋了，連把灰都沒能帶回來。”

    聽了這話，尹四嬸更加慶幸自己那個瘦弱的兒子沒去。說話間，就到了家門口，拉著顧青山進(jìn)了門，尹四嬸招呼院子里劈柴的兒子和廚房里做飯的兒媳都過來看看誰來了。

    尹小栓上上下下看了好幾遍，才猶疑著問：“是……青山哥？”

    小栓的媳婦于氏已經(jīng)看直了眼，她從沒見過這么俊朗挺拔的男人，一身的英氣，這附近的村里哪有這樣的人，就是去鎮(zhèn)上趕集，也從沒遇到過。

    顧青山淡定的笑笑：“是我，小栓，你眼力不錯，比四嬸眼神好?！?/br>
    尹小栓瞧瞧他通身的貴氣，嘬著牙花道：“早知道當(dāng)兵能有這出息，我說啥也不要自己去，決不能讓你替我呀?！?/br>
    尹四嬸用手里的籃子打在了他屁股上：“別胡說，你青山哥這是拿命拼出來的，咱們村去了十個人死了八個，你要是去了，早就沒命了?！?/br>
    正說話間，小霞端著木盆從門外進(jìn)來：“娘，寧馨姐讓我問問你，明天你去鎮(zhèn)上賣雞蛋不？她想跟你一起去?！?/br>
    突然間聽到心上人的名字，顧青山的心跳漏了兩拍。卻努力裝作不經(jīng)意的樣子，問道：“寧馨？是里正家的寧馨妹子么？她十六歲了吧，還沒成親么，還要去集上賣雞蛋？”

    他印象中的寧家是村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富戶，每次去趕集，都是買好吃的，從來不用賣雞蛋的。

    “唉！別提了，寧家倒了大霉了。別說這個了，小霞，你青山哥回來了，你快去殺一只雞，加個菜，一會兒咱們一塊吃飯?！币膵鹣肜櫱嗌竭M(jìn)屋，懶得提寧家的事。

    天色逐漸暗了下來，小霞看不清，大咧咧地跑到顧青山跟前，盯著他的臉看了半晌，又好奇地看看他身上的金貴衣裳，旁邊的高頭大馬，大聲道：“哇！青山哥你發(fā)達(dá)了，這是發(fā)了大財嗎？穿這么好的衣裳，人也比以前好看了?！?/br>
    顧青山哪有心思跟她閑扯，難掩心急地問道：“寧家怎么了？我一會兒要去里正那交文書呢，他們家究竟出什么事了？”

    小霞搶著說道：“你別去他們家了，現(xiàn)在吳大力他爹才是里正。寧斌哥打抱不平，元宵節(jié)上被人打殘了，現(xiàn)在臥床不起呢。我剛才還好心地問了問寧馨姐，她說還是不能動彈呢。”

    “你剛見了寧馨是吧，在哪見到的，她沒什么事吧？”顧青山急急問道。

    “在河邊……”

    沒等小霞說完，尹四嬸接話道：“寧馨倒是沒啥事，只不過聽說她那婆家不怎么樣……”

    恍如一個晴天霹靂，劈在了顧青山頭上，讓他一下子就喘不上氣了。

    “寧馨……寧馨嫁人了？”他的聲音忽然顫抖起來，手心里一片冰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用指尖狠狠掐著手心，都不覺得疼。

    “沒成親呢，年前剛定的親。不過，自從她哥出了事，得罪了鎮(zhèn)上的趙大戶，聽說她婆家就想退婚呢?！币膵鸾又f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