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節(jié)
說著他就朝林大秀遞過去。 林大秀面色清冷地看了一眼,沒有接,而是緩緩行禮,“多謝三伯,小九還小,大家不用送厚禮給他,免得孩子驕傲?!?/br> 林中方伸出手去的手頓時收也不是,送也不是,尷尬萬分,一時間居然不知道要如何才是。 如今小方氏不在跟前吹枕邊風(fēng),林大秀又浪子回頭越來越出息穩(wěn)重,等閑也不在他跟前晃悠,林中方也不像從前那樣看林大秀不順眼。 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罵過了,現(xiàn)在被林大秀這樣不冷不熱地對待,林中方火氣被挑起來,剛要發(fā)作又忍住了。 如今林大秀有功名在身,又不再是他的兒子,他不但打不得,罵也不行,甚至重話也不能說。 所以斥罵的話在舌尖打轉(zhuǎn),被他給生生咬住了。 秋楓見三老爺那么尷尬,可不能讓自己家少爺傳出去對長輩無禮的名聲,他趕緊笑道:“少爺,咱們小少爺如今收了一大圈禮,三爺爺?shù)淖匀灰膊荒苌伲∩贍斠欢〞矚g的。” 他間接地提醒林大秀,林重陽是肯定會要林中方的禮物的,長者賜不可辭。 林大秀回過神來,也沒有再堅持,“那就多謝三伯。”他也不請林中方過去坐,讓秋楓接了禮物送回去,他則以有事為由先抬腳就走了把林中方晾在那里。 林中方心里那個不是滋味,一肚子的火氣早就跟啞炮一樣半點也發(fā)不出,反而還得憋回去,憋到后來還生出一點心酸。 秋楓看他也不走,自己還真不好說什么,太尷尬了,他就來了一句:“三老爺,要不進來坐坐?” 林中方聞言立刻點頭,道:“行?!碧_就邁進門檻。 望著他的背影,秋楓在后面給了自己一巴掌,這張嘴啊,怎么不說三老爺還有事請忙去吧,或者可以說三老爺小的還有事就先去了,怎么就給他請進來了? 林中方這還是第一次進四房的院子,進來才發(fā)現(xiàn)差點認不出這院子,比起從前的時候大變樣。 他前院看了一圈就徑直往后院去,秋楓急得趕緊跟上。 院子廊下正做針線的鄭巧兒和楊冬月怔了一下,忙起來見禮,又去東廂報給林重陽聽。 林重陽其實正在窗下看書,聽見動靜扭頭就看見了,他趕緊放下書出了東廂,吩咐鄭巧兒:“快給三爺爺上最好的茶。”然后又給林中方行禮,“重陽拜見三爺爺。” 一個三,就表明了兩人的距離。 而林重陽看似恭敬的語氣,也讓林中方感覺到了差距,這孩子對自己恭恭敬敬,跟對大哥可不一樣。 每次他看著林重陽和林中和相處,他就覺得林重陽把大哥當(dāng)親爺爺來著。 他背著手,有心想說幾句緩和一下關(guān)系,可林重陽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讓他不知道怎么開口,憋了半天,他點點頭,“你很好,給咱們林家爭光?!?/br> 秋楓立刻把厚禮捧過來。 林重陽就讓楊冬月收下,又跟林中和道謝。 林中和還想問幾句讀書的事兒表示一下自己關(guān)心孫子,卻也不知道如何說起,畢竟人家林重陽學(xué)問比他好得多。 最后,實在是找不出話來,太尷尬,他就擺擺手讓林重陽繼續(xù)讀書去,自己轉(zhuǎn)身離開。 林重陽跟著去送他,一直送到門口,施禮告別。 出了院門口,林中方看了他一眼,心道這孩子倒是懂禮也還厚道,他擺擺手就走了。 林重陽看著他走遠了,搖頭笑了笑,回頭對秋楓道:“以后三老爺給禮物就收著,這是長輩的心意,都是林家的東西,又沒毒。” 秋楓這才松了口氣,他知道只要林重陽同意,少爺那里就好辦,又忝著臉請小少爺幫自己跟少爺說說話,免得少爺生他的氣。 林重陽一猜就知道怎么回事,道:“你不用擔(dān)心,我爹不是那樣的人?!?/br> 林大秀就算生氣,也不會遷怒于人更不會隨便打人。 他對林中方冷淡,不像自己對林中方這樣生疏客套,因為畢竟從小有感情的,跟自己對林中方不同。 兒女對父母的親情渴望,那也是與生俱來的,不會因為過繼就全然割斷,再者說林大秀童年時候受到的那些白眼、暴力、冷漠,對他心靈的傷害也是很大的,并不會因為過繼和一兩年的時間就淡忘,如果想要愈合,起碼需要很長的時間。 所以林重陽覺得不管他爹對林中方是怨還是冷漠,他都支持,他只需要給他爹足夠的重視和關(guān)注就夠了,讓林大秀知道,雖然沒有爹,但是他有兒子啊 二月二十二府里就給各縣發(fā)出通告,定于四月初十府試。各縣則將通過縣試的生童人數(shù)造冊,由禮房送至府衙禮房,各生童前去縣衙禮房報名領(lǐng)取府試的投文考牌,方式和縣試大同小異,不過府試更加嚴格,除了認保,還需一名挨保,亦為廩膳生員。 挨保并非由考生自己雇請,而是將府學(xué)和縣學(xué)的廩膳生員們按資排輩,然后與縣試所取的生童們安排叫他們作保,是為挨保。 這些林重陽都不必擔(dān)心,自有他爹和四伯等人處理好,他只管溫書、到時候大家一起去府城報名、考試即可。 之后除了給陸先生寫致謝信去,其他的應(yīng)酬,林重陽讓他爹一一替他推掉。 就算他一直低調(diào),林家也低調(diào),可該他收的禮物卻一樣都不少的。 從還沒回來起,禮物就流水一樣被送過來,沒幾天就收了好幾圈禮物,好在大家都是懂事的,只送賀禮,并不上門打擾,讓他專心備考。 韓家是他干娘和張氏親手做的衣帽鞋襪兩身,連陳東家也有禮物奉送,也是吃食、文具等。 密州陸先生的學(xué)堂也湊錢準備一份厚禮隨著陸先生的賀禮一起送過來。 趙一刀更不用說,直接送他一支金筆!那上面還雕刻著蟾宮折桂圖樣,真是要多俗氣有多俗氣,要多值錢有多值錢。 黃老板自然也有表示,人在府城忙文魁樓的生意也不忘表忠心,不過人家畢竟去府城熏陶過,眼界和品味有所提高,不至于送金筆這樣的俗物,而是送了堪為收藏品的文房四寶。 另外親戚朋友以及鄉(xiāng)紳之家們也都有表示,尤其左柔、宋琬等家,禮物既雅致又豐厚,讓林重陽賺個盆滿缽滿。 自家人不管禮物多寡,也都有表示,哪怕學(xué)堂的小孩子們都寫賀詞,甚至本村的小姑娘們都送香囊、帕子、親手編的手環(huán)等等,反正禮物千奇百怪,鄭巧兒和楊冬月還從香囊里翻出女孩子的頭發(fā)。 書房放不下,林大秀就讓春紅將西廂的南鹿頂房辟出來專門給林重陽當(dāng)庫房。 那些禮物,除了重要親朋的需要造冊記錄以備回禮,其他諸如村民以及家人的就讓丫頭們替他處理,反正他也用不了那么多。 倒是大爺爺一直沒表示,林重陽還尋思怎么敲大爺爺?shù)闹窀苣?,畢竟祁大鳳師父都送了他自制的一壺箭當(dāng)禮物呢,大爺爺怎么能不表示一下? 所以林重陽讀書之余少不得要去大爺爺書房尋摸尋摸。 其實剛回來那天,他已經(jīng)和林中和匯報過,至少要將于知縣的意思告訴林中和知道,贈書、送題目以及談話的內(nèi)容,一五一十全告訴林中和。 林中和分析了于知縣的心思,讓林重陽不必多想,只管好好讀書考試,“考出來,一切都好說,考不出,說什么也沒用?!?/br> 至于人情交際,自然有長輩去出頭,不必他掛心。 林中和還仔細問了那幾個題目,“既然于知縣給你的就好好琢磨一下,這不是考題,只是他個人猜題而已沒什么可擔(dān)心的。” 考前大家都在猜題,沒什么奇怪的。當(dāng)然,于知縣畢竟是同進士出身,見識不是林重陽能比的,哪怕猜不到題目,研究透這幾個對于考試那也是大有裨益的。 所以林重陽就大方地拿出去和族人共享,只說林中和猜的,讓他們不要隨便泄露。 林重陽徑直進了林中和書房,看他在寫什么就過去,笑道:“大爺爺,我以為您不在家呢,想過來找?guī)妆緯纯础!?/br> 林中和到書房,現(xiàn)在就是他的書庫,隨便用。 林中和看他手里拿著一張紙,寫滿了字,“我過午去地里瞧瞧,現(xiàn)在沒事,你想看什么自己去找?!?/br> 說著就把林重陽手里的紙拿了過去,看了一眼,是他針對于知縣的題目寫的文章。 林重陽哪怕考試的前一天都是練字不輟的,這筆字真的是花了心血,實打?qū)嵕毘鰜淼?,看得林中和又驕傲又滿意,頻頻點頭,“字寫得端莊秀麗,文章做得清真雅正,好!” 清真雅正,是于知縣對林重陽文章的點評,書吏們一傳播,那自然是長了腿一樣大家都知道了。 林重陽笑嘻嘻道:“大爺爺,外人夸夸就好了,您怎么也這么夸我呢?!比思夜植缓靡馑嫉?,不用夸啦,給點厚禮比什么都強。 林中和又給他提了幾點建議,都是怎么讓文章看起來更加完美,林重陽一一虛心接受。 林中和甚是欣慰,這孩子不僅僅是聰明,而且謙虛、刻苦,自己提一點意見,他立刻就能領(lǐng)會改進。 他心里高興,就走到里間去,拿鑰匙開抽屜,捧出一個黃花梨木匣子出來。 林重陽看得心里直嘀咕,大爺爺這是拿什么寶貝竟然還開鎖去了,別是鎮(zhèn)宅之寶吧,那自己可不敢要,太貴重了。 林中和捧著那木匣子過來放在林重陽跟前,“打開看看?!?/br> 林重陽按耐不住好奇心伸手打開木匣子,見里面是支看起來樸實無華的毛筆,他自然知道大爺爺不會給他一支普通筆,就將筆拿起來欣賞。 林中和道:“小九,這支筆送你去考試,有它幫助,考試的時候也會輕松一些。” 林重陽轉(zhuǎn)了轉(zhuǎn)筆桿,發(fā)現(xiàn)湘妃竹筆桿上鏨著蠅頭小字:無華老人。 林重陽驚訝道:“大爺爺,這是無華老人的筆?” 無華老人其實是當(dāng)世大儒沈粲自己起的號,沈粲,兗州沈氏族人,字光暉,號石門,如今以無華老人自呼。 沈粲是當(dāng)世大儒,同時也是朝中重臣,官至吏部尚書,拜太子太師,不過近幾年因為健康緣故他已經(jīng)逐漸退出朝堂,在家修身養(yǎng)性、制筆、養(yǎng)鵝為樂。 他制筆有獨家秘術(shù),擅用兼毫,根根萬里挑一,且筆心蓄墨持久,蘸一次可寫半張卷紙,若是像林重陽這種善書之人,甚至可以寫滿一張卷紙。 實在是讓人嘖嘖稱奇。 無華老人的筆,千金難求,因為他根本不賣,只送有緣人。 林中和也是因緣巧合才得了這支筆的,自己一直都沒舍得用過,只是時時把玩欣賞,甚至想學(xué)一下制筆精髓,只可惜不得其法。 如今林重陽得中案首,他就覺得這支筆有了主人,所以要送給他。 林重陽歡喜不禁,卻也舍不得用,他已經(jīng)存了不少好筆,這支是最好的一支,要封為筆王,將它供起來。 考個府試而已,哪里需要這樣好的筆。 讀書之人,對文具的狂熱那是剎不住的,筆墨紙硯無一不好,如同前世她喜歡收集各種本子、筆一樣,忍不住。 林中和覺得這孩子處處懂事,哪怕見知縣也并不怯場,反而比叔伯們更帶架步,他懸著的心也就放下來,讓林重陽好好溫書去。 林重陽捧著得來的寶貝樂顛顛地回去。 一進院子,就見鄭巧兒和楊冬月在廊下做針線,這倆人現(xiàn)在跟著春紅學(xué)針線,先幫他做一些小的針線活兒。 見他樂滋滋的,楊冬月笑道:“少爺,又得了什么寶貝?” 林重陽將匣子遞給她,“收好了,絕不要讓人給拿走?!?/br> 他好東西不少,不過平日都不當(dāng)回事,除了心頭好藏在書房里,其他也放在寢室隨便小伙伴們挑揀。 鄭巧兒聞言便接過去,“我去放吧?!?/br> 楊冬月將匣子交給鄭巧兒,就給林重陽看自己繡的香囊,“少爺,你看我繡的成不?要是你覺得還行,等端午節(jié)就戴我做的可好?” 林重陽湊過去看了看,要擱普通人堆里,還算可以,不過在林家有點拿不出手,主要是沒靈氣。 他隨口道:“繡那么復(fù)雜干什么,又累眼睛又俗氣?!彼齻兝C的基本都是什么牡丹、蓮花、蘭花之類,而且經(jīng)常都是滿地繡,小小香囊上繡花太多了。 楊冬月是她少爺?shù)哪X殘粉,少爺說俗氣立刻也覺得太俗氣,“少爺,那如何才能雅致些?” 春紅從屋里出來,道:“這種上不得臺面的事情也拿來煩小少爺,你替小少爺溫書考試不成?” 楊冬月吐吐舌頭。 林重陽笑道:“又不打緊,我也不是拉磨的驢子上了套就轉(zhuǎn)個不停的,得空也要歇歇。” 他也怕丫頭們以后給他衣飾弄得花里胡哨的,所以要提前打預(yù)防針,既能簡約素淡又不讓她們受累。 說著他就示意楊冬月拿她們的紙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