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節(jié)
林重陽回到文魁樓,背了自己的弓箭就去林毓堂給他準(zhǔn)備的院子射箭,那里一堵高高的防火墻,墻下豎幾個靶子,還有一面是一面人高的矮墻,可以在底下舉活動靶。 他也沒有因為憤怒就亂了方寸,照舊要先跑兩圈,然后打兩趟拳,把全身的筋絡(luò)活動開,然后拉弓二十次之后開始彎弓搭箭,射靶子。 祁大鳳教的所有要領(lǐng)他都掌握得非常標(biāo)準(zhǔn),現(xiàn)在除了力道不是很足,準(zhǔn)頭極好,射固定靶子箭無虛發(fā)。 一次次彎弓搭箭,聽著箭矢嗡嗡地飛出去,咄咄咄地射在箭靶上,他覺得全身好似要燃燒起來一樣,不但沒有將之前考場上的興奮與憤怒發(fā)泄出來,反而又勾起來一般。 正瞄準(zhǔn)的時候,沈之儀從外面進(jìn)來,見他滿頭汗水打濕了鬢發(fā),晶瑩的汗珠順著額發(fā)往下流淌,就知道這小子是動了真格的。 沈之儀走過去站在林重陽身后幫他調(diào)整一下姿勢,將箭頭對準(zhǔn)旁邊的一棵槐樹,聲音帶著蠱惑道:“你當(dāng)他是郝令昌,現(xiàn)在對你露出獠牙,想要撕裂你的喉嚨,你敢不敢一箭射穿他的心窩?!?/br> 林重陽忍不住顫抖了一下,嘴里說恨不得殺一個人,那不過是說說氣話,真要拿著殺傷性武器,鄭重其事地說出來,這就說明是有殺心的。 他有殺心嗎? 他覺得自己不想殺人,從沒有想過會殺人。 過去沒有現(xiàn)在也沒有,畢竟郝家也沒說要傷害他性命。 可將來呢? 這一路上勢必會遇到很多風(fēng)險,如果別人利刃加身,他敢不敢果斷利索毫不留情地反擊回去? 出刀,必見血! 這不是現(xiàn)代的法治社會,不能用現(xiàn)代思維來衡量這些土著,如今他是土著,不再是現(xiàn)代人。 從徹底放下女性心理,到徹底放下現(xiàn)代人的寬容之心,林重陽覺得自己已經(jīng)徹底成為土著。 他雙唇微微顫動,清楚地道:“殺!”一言如驚雷炸耳,卻烙在心頭,知道自己再也不是原本那遵紀(jì)守法善良寬容的現(xiàn)代人。 拇指一松,那箭矢就嗡的一聲飛馳而去,“咄”狠狠地射入樹干之中。 沈之儀走過去,握住箭桿,輕輕一提將箭拔出,走回來嚴(yán)肅道:“入木只有三分,力道不足,再來!” 林重陽再度彎弓搭箭,沈之儀一手扣住他的左肩,壓了壓,一手托住他的右肘抬了抬,不滿道:“祁大鳳根本沒上心教你,讓你練雜耍呢?”他固定著林重陽的肩頭,教著他如何用力才能將弓拉滿,片刻,道:“放!” 嗡的一聲,這一箭深深地射入樹干,入木至少寸許。 沈之儀微微頷首:“既然要殺,就要一擊致命,入木三分只是輕傷而已?!?/br> 林重陽渾身有點虛脫似地,不過卻非常痛快,他道:“沈兄可以嘲笑我箭術(shù)渣,卻不要非議祁師父?!?/br> 沈之儀摸了摸鼻子,“我也沒說他壞話吧,本來就是這樣,他看你身材柔弱,就教你花架子,我看林承潤和韓興練得就不錯。” 林重陽聳聳肩,“是我學(xué)得渣么,不怪祁師父,至少我準(zhǔn)頭很不錯的。” 沈之儀笑道:“也就這點拿得出手?!?/br> 林重陽收了箭,交給一邊的小廝,接過手巾擦汗,“既然沈兄箭術(shù)了得,過兩天我想去城東校場練箭,不知道肯不肯慷慨指點一二?!?/br> 沈之儀笑道:“你想讓我教你練箭,隨時奉陪,不過這兩天真有事兒?!?/br> 林重陽點點頭,“多謝沈兄。”之前如果不是沈之儀提前去找知府大人,只怕他今天的考試還真是要麻煩,看得出來嚴(yán)知府對他更多回護。 沈之儀道:“這不是應(yīng)該的么,請我吃一碗那個冰激凌就成?!?/br> 林重陽笑道:“你沈案首去吃碗冰激凌,黃老板會不招待你?他巴不得呢?!?/br> 沈之儀摸摸下巴遺憾嘆息:“昨兒剛吃一碗今兒不給了,也不知道他腦子是不是進(jìn)水,居然定這么一個規(guī)矩,死活不肯改?!?/br> 林重陽望天假裝不知道誰定的,“我今兒有一碗沒吃,可以請你?!?/br> 沈之儀高興得立刻撇下他去吃冰激凌了。 第102章 回避制度 是夜, 府城郝宅, 書房。 書房里燃著清涼的薄荷香, 驅(qū)蚊又生涼,讓人非常舒服。 可郝縣丞卻額頭見汗。 鄔先生慢悠悠地?fù)u著羽扇, 看著桌上的一份卷子, 一言不發(fā)。這卷子自然就是林重陽這一次的院試卷子,只不過是譚大人看過之后默寫下來的, 而不是原卷, 畢竟院試卷可不是那么容易拿出來的。 譚大人的字清俊秀麗, 看起來賞心悅目, 可鄔先生知道林重陽的字絕對不比譚大人的差,所以這份卷子一點都沒有被譚大人加成。 他淡淡道:“諸位看看吧, 你們干的好事, 送人家一個府案首,再一次雙手送上一個院案首。” 郝縣丞不解,道:“鄔先生, 就算他文章好,可、也不是咱們給他寫的?!?/br> 鄔先生抬眼看他,“東翁,林重陽這個人據(jù)我觀察, 是個心性平和有大志向卻不拘泥于眼前小節(jié)的人,人家根本沒把小三元當(dāng)回事,甚至都沒想過要去爭搶,只怕在進(jìn)場之前他想的還是成績中上即可, 不和令昌爭小三元呢?!?/br> 郝縣丞倒是不懷疑鄔先生,畢竟鄔先生向來以揣測人心見長,否則也不能直接猜中府試題目了。 “可他就算不爭不搶,這文章也在這里,好就是好,對咱們總歸是不利的。” 鄔先生嘆了口氣,真是死性不改,“東翁還是沒有理解我的意思,如果不是你們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他、羞辱他,只怕他根本就燃不起這樣的斗志。”他用羽扇點了點那份卷子,“這篇文章比他府試的文章明顯高了一大截,簡直讓人覺得驚訝,初一看我都不敢相信,不是他府試藏拙就是院試被激起斗志?!?/br> 他看了郝縣丞一眼,道:“我更傾向于他是被你們激起斗志,并非故意藏拙,畢竟只是一個孩子,哪怕再天才心性還是不夠齊全的,不過被你們這么一逼,人家倒是逆境成長,四角俱全了?!?/br> 這篇文章真是靈感乍現(xiàn)、激憤填膺激蕩出來的佳作,從字里行間是可以看得出的,比作者本身的水準(zhǔn)是高出兩個檔次的。 這篇文章拿去參加鄉(xiāng)試,也絕對是上佳之作。 更何況只是一個院試。 現(xiàn)在譚大人不取他為案首都不行了,這么好的文章,嚴(yán)知府等人都看著呢,不取,那取誰的? 郝縣丞不知道輕重,陪笑道:“鄔先生驚才絕艷,一定可以寫一篇更好的?!?/br> 鄔先生笑起來,“從前我是可以寫更好的,我寫了你們不用啊?,F(xiàn)在這一篇,除非我十年前,或許可以一拼,現(xiàn)在……”他搖搖頭,“是不成的,就算寫得不錯,也不可能絕對性地壓倒對方?!?/br> 郝縣丞哪里懂這么多的門道,他看著這文章是好,可具體好在哪里,他也說不出,反正他覺得鄔先生的文章是最好的,不過鄔先生都這樣說,他也不得不聽著。 “那先生的意思?” 鄔先生嘆了口氣,“少不得還是要拼一拼,哪怕是寫不出壓倒性的文章,至少也要與之比肩,就算不能這般意氣風(fēng)發(fā)慨慷激昂,也是要沉穩(wěn)內(nèi)斂深藏不露,至少不要輸?shù)锰y看,兩個風(fēng)格,到時候譚大人取并案首,也不至于被人指摘。只是……” 他猶豫了一下。 郝縣丞見他肯全力以赴早就笑開了花,“先生還有什么問題,只管吩咐?!?/br> 鄔先生道:“只怕以后令昌更是難做,少不得要閉門苦讀?!鄙僖娙?,少參加文會,少開口作文,才能少露破綻。 畢竟郝令昌本身沒有對得起這文章的才華啊。 他忍不住再嘆道:“要說心思精純,專心學(xué)問,文章做得這樣純凈而無雜質(zhì),這林重陽還要在沈之儀等人之上呢。這孩子,真是個做學(xué)問的好料子?!?/br> 又來了,又來了,你誰先生啊,怎么動不動就要欣賞夸獎那個對手呢。 郝縣丞心酸嫉妒無比,替自己兒子,也替自己,爺倆對鄔先生那么眷戀,可鄔先生一句夸獎之詞都沒,您就不能夸夸令昌?讓他好心里順順氣?天知道那孩子有多想先生您這樣夸夸他呢。 哎。 這一夜鄔先生少不得要寫文章給郝令昌,還得讓郝令昌全部背熟吃透,注定是一個不眠夜。 林重陽也一夜睡的不安穩(wěn),不知道是不是被沈之儀蠱惑的,做夢提著弓不是被人四處追殺就是追殺別人,直到四更天他一下子坐起來。 睡他旁邊的林大秀和林承澤被他給嚇一跳,林承澤迷迷糊糊道:“小九,今天咱們不考試,多睡會兒吧?!?/br> 昨天他們考試,今天第二場接著考,其實算算兩撥人能夠接觸的時間也就一晚上,他們還得睡覺第二天才能精神抖擻地參加考試,所以串題之類的行為絕對不會太大范圍。 林重陽覺得還是先考完的享福,感謝譚大人還是一個公正的主考官,至少表面是要公平的。 他復(fù)又躺回去瞬間睡著,等醒來的時候就看到王文遠(yuǎn)那張大臉。 已經(jīng)日上三竿! “王兄?”林重陽睡眼惺忪。 王文遠(yuǎn)笑道:“林學(xué)弟醒啦,沈?qū)W兄送信來讓你去知府衙門一趟?!?/br> 知府衙門? 林重陽呼的坐起來,“去哪里干嘛?”我又沒犯事兒。 王文遠(yuǎn)被他嚇了一跳,“學(xué)弟別激動,我陪你去?!?/br> 林重陽撓了撓頭,感覺精神清醒一些,“多謝王兄。” 竟然沒有晨練,林重陽心里有點負(fù)罪感,雖然沒人強迫他也沒對不起誰,可他就是覺得沒晨練有負(fù)罪感。 興許昨天太過興奮,今天就情緒有點回落。 知道他要去知府衙門,飯后林大秀、林毓堂也要陪他隨行。 林重陽道:“爹,二伯,你們還有事情要忙,我和王兄去就好?!?/br> 王文遠(yuǎn)立刻露出一副自己絕對可以勝任保護學(xué)弟的姿態(tài)來。 林大秀還是不放心,到底是又找兩個膀大腰圓的伙計護送他們才放心,免得有什么意外。 一行人去了府衙,在府衙門口遇到前來會合的沈之儀,見了禮,去門上讓人通報一聲。 很快就有一名差役出來,林重陽看著似乎已經(jīng)不是上一次面覆時候見到的,想必是知府大人讓人新派的門子。 王文遠(yuǎn)帶著伙計在門房等,林重陽和沈之儀便跟著那差役進(jìn)了府衙,穿過東邊的便門,然后從大堂東邊的小門一路穿過二堂院來到內(nèi)宅大門前。 這差役送到這里,跟門子交代一聲然后告辭離去。 進(jìn)了內(nèi)宅大門就是府衙內(nèi)宅,三堂院在前,后面是花園子,而后宅就在花園子的東隅。 林重陽和沈之儀一直沒機會說話,他很疑惑到底有什么事兒,今天這個時候,知府大人不是應(yīng)該在考棚做提調(diào)官幫忙監(jiān)考嗎?怎么會在這里要見自己呢? 沈之儀看了他一眼,示意他不必?fù)?dān)心。 三堂院退思堂是整個府衙最豪華的建筑院落,比起大堂院的破敗陳舊威嚴(yán)空闊,這里更有人情味,讓人也不由自主地放松下來。 林重陽和沈之儀被領(lǐng)去西梢間,那里是嚴(yán)知府臨時的書房,他正在翻看一些文書。 嚴(yán)知府早上去考棚參見了提學(xué)官等點名入場封門的時候他并沒有留下來,而是讓同知和通判留下聽吩咐,他自己卻回知府衙門辦公務(wù),反正林重陽已經(jīng)考完,這一次是郝令昌下場,他也不會盯著郝令昌尋錯處,懶得在那里消磨工夫,只等考完之后,過去走個過場即可。 考試之后提學(xué)官要閱卷,按照規(guī)定提學(xué)官以及所屬書吏胥吏不能隨便離開提學(xué)官署,不得在此地拜訪親友鄉(xiāng)紳,避免有什么私下交易。這也為地方官省了不少功夫,不用想著要怎么招待奉承。 林重陽上前一撩衣擺拜下去,“先生對學(xué)生的回護,學(xué)生銘感五內(nèi)。” 嚴(yán)知府頓時笑起來,原本略顯嚴(yán)肅的神情和氣許多,對著林重陽就更加親切,“既然咱們師生相見,不必如此大禮,坐?!?/br> 林重陽這才起身和沈之儀在書案外側(cè)的兩把玫瑰椅上坐下。 嚴(yán)知府笑道:“兩位可是咱們?nèi)R州府的神童又是童生試的小三元,可喜可賀啊?!弊T提學(xué)看了林重陽的卷子以后可是贊不絕口,當(dāng)眾說只看一篇就可以定林承陽的案首之名,連夸神童、好文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