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這里忽然覺得有一點(diǎn)委屈。這一點(diǎn)委屈特別可笑又無理取鬧，他看著宋觀的時候，從來只覺得腦中亂成一團(tuán)，漿糊一樣的黏黏糊糊，仿佛要大腦停止工作了。那些愛啊恨啊都像不小心灑了一地的湯湯水水，全從他的心里被潑灑出去了，只剩了無處宣泄的委屈。他對宋觀說：“你怎么這么不要臉?！?/br>
    宋觀聞言一愣：“我怎么不要臉了？”

    秦樓楚館里的事情應(yīng)該不可信的吧，可是到底如何又有誰說得清楚。蒲小公子說：“真不知道你都勾搭了多少人。大理寺卿江獨(dú)秀是和你有前世今生的約定嗎，那經(jīng)常參你一本的葉御史是同你相愛相殺，皇上慕你至今，太……”說到這里的時候，他咬了一下唇，不是因?yàn)樘笮铡捌选钡木壒?，?dāng)初和宋觀離別之前的話還歷歷在耳，扯著太后的事情，便是玩笑他也不愿意再說的了。

    避過了“太后”一詞，他只說：“太皇太后也是對你愛慕有加，反正有名有姓的那么多個，有過一宿情緣的，也是不在少數(shù)，多得是沒名字的，隨便乞丐也是能有點(diǎn)關(guān)系?！?/br>
    酒樓里的那些話本說書的還能正經(jīng)些，那些青樓楚館出品的，自然就只剩了個“啪啪啪”。脫褲啪啪啪，穿衣啪啪啪，上馬啪啪啪，辦公啪啪啪，宮廷啪啪啪，牢獄啪啪啪，一直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蒲小公子講著講著，有種錯覺好像真有其事那般，他笑起來，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讓人瘆得慌，他問宋觀：“你怎么見縫就插，你說你要不要臉？”

    “……”宋觀聽完之后還蠻震驚的，他實(shí)在不知道自己居然能在邊塞被編排成這個樣子，而且“見縫插針”這個語境的新用法，他也是以前從來沒有聽說過。如果非要總結(jié)一下，那只有一句話可以表述他的內(nèi)心感受，就是——

    “……你說的都是些什么鬼？！”

    第134章 第九彈 人人都愛宋丞相

    宋觀聽得簡直目瞪口呆，這幫人把他當(dāng)什么了啊，公用按摩棒嗎？不好意思哦，他是天閹，他這根丁丁恐怕是不太能用的，還請大家另請高明。

    蒲東儀看著宋觀吃驚的表情，心里頭那股嗜血的欲望倒是淡薄下去了，可他還是口中說道：“你同哪些人不清不楚，你自己還不曉得嗎？”

    宋觀：“……”

    不好意思，本人丁丁只有尿尿一個用途，其他功能從來沒有開啟過。就算單說“不清不楚”一事，除了任務(wù)需要的主角受，他根本就沒和誰不清不楚過好嗎。這個世界充斥的全是丁丁能產(chǎn)奶的男性，他首先就從心理上產(chǎn)生了“生♂殖♀隔♂離”， 對他來說，若不是劇情大綱在此，那還怎么能夠發(fā)生點(diǎn)什么碰♂撞。

    宋觀忍了忍，才忍住了自己罵人的沖動，他十分冷靜地說道：“反正和我沒關(guān)系?！?/br>
    蒲東儀聞言面上浮出了一個笑,假得要命：“你要是沒點(diǎn)什么，他們又哪里會這么說你?！?/br>
    這什么邏輯！

    簡直就跟一個正經(jīng)壯漢走在路上被神經(jīng)病摁倒強(qiáng)jian，大家還事后質(zhì)疑一定是這個壯漢穿著太風(fēng)sao，才惹得神經(jīng)病忍不住要強(qiáng)jian了壯漢一樣！

    宋觀心里頭的情緒，這回是有點(diǎn)帶到臉上來了，他用一種“你腦子壞掉了嗎的表情”道：“嘴長別人身上，我怎么管得了。我同朝中一干同僚只是清白，心中裝著的是山河日月。除此之外其他猜測，更是一派胡言。先不說乞兒一事，就說上頭貴人任用我，自然是看中我的才干。有人任用我，士為知己者死，我自當(dāng)是不辜負(fù)。至于其他有些人心中齷齪，落得下乘，整天想些不干不凈的，我也不能將人怎么著。反正我是身正不怕影子斜，是不怕那些人來說的。”

    說起來，這幾年的時間里，大家普遍是對宋觀有點(diǎn)誤會，他們覺得宋觀受山匪事件刺激，于是從此之后就整個人越來越高冷，其實(shí)不然。宋觀之所以會有外人看起來的這種變化，這真正的原因其實(shí)是因?yàn)槌蒙系募姞幪嗔?，比如他曾?jīng)就常常被人說“丞相大人雖然言語上是同意了我們的觀點(diǎn)，但這表情看起來好像不太認(rèn)同啊”，“丞相大人您這個表情，是不是覺得皇上說的東西很無聊啊”，“丞相大人看起來十分不滿，有什么意見便說出來給大家聽吧”……

    那會兒宋觀真心是想拿機(jī)關(guān)槍把這幫小diao子們給突突了。媽的，干什么不好，整天研究我臉上什么表情，你們有病呢這是！于是為了防止自己臉上的表情繼續(xù)被人拿來做文章，宋觀也就慢慢地練就了一張喜怒不形于色的面癱臉，看起來十分高冷。

    說起這中間辛酸，還真是不當(dāng)面癱不知道，只有當(dāng)了面癱才知道做一個面癱多么不容易。尼瑪就算氣到肺顫，也要用盡全身力氣控制臉上肌rou的牽動，讓自己看起來心平氣和，以一種仿佛要超脫世間的神情看待眾人，這真的比生氣時保持微笑還要來得困難多了。宋觀倒是挺想做一個“笑面癱”的，對他來說，這可比“冷面癱”要好做多了，可問題是，他若是成天笑笑的，周圍人就會精神狀態(tài)不太正常，宋觀真是恨死“繪顏”這個垃圾神器了。

    眼下這會兒和蒲小公子對話，宋觀喝了酒，便沒得平日里那么自持，面上表情多了一點(diǎn)，那點(diǎn)鄙夷也用眼神傳遞得十分到位。蒲小公子見著宋觀這般模樣，一呆，眼前的這個宋觀是更接近他記憶里的模樣的。他突然想起先前朝堂上兩人遙遙一個對視，那時候宋觀神情漠然，看他跟看一個陌生人差不多，沒什么情緒在里頭，讓他感覺十分恐懼。他當(dāng)時甚至產(chǎn)生了一個念頭，也許自己和對方真的并不認(rèn)識，一切過往相處的記憶，不過是自己臆想出來的產(chǎn)物罷了。

    蒲東儀這樣想著，看著跟前的宋觀，原本心里頭翻騰出來那一點(diǎn)委屈，竟是一下子跟石油噴井似的，蓬勃地噴發(fā)了出來。他重重地一拳捶在了身后的墻上：“你說你同他們沒什么！那些說書的，卻都能把你和他們說成這個樣子！那我呢！”他紅著眼眶說道，“我同你……你我至少還同窗那么多年，怎么那些說書的，就從沒說過我跟你有些什么！”

    宋觀 “…………”

    宋觀看著那破了一個大洞的墻，再看了一眼蒲小公子。燭火晃動的室內(nèi)，他竟一時之間，完全不知道該擺出一個什么表情來面對才比較好。

    第135章 第九彈 人人都愛宋丞相

    這砸墻的動靜那么大，自然是驚動了外頭的小餅的。宋觀今日收獲有二。一是聽了一段有關(guān)自己的十分不要臉的江湖傳聞，二是親眼見證了蒲小公子的怪力神拳，只是他最后離開酒樓時，也依舊沒明白蒲東儀來找自己到底是為的什么事情。偏偏對方砸完墻之后，什么話都不愿再多說，也不肯再看人，仿佛徐徐展開了“自閉青年”的那一人格面，看起來十分深不可測，讓人忍不住要感嘆一句真是“男♂人心，海底針”啊。

    酒醉上頭的宋觀先是被蒲東儀的神拳一唬，跟著小餅出現(xiàn)再跟個老母雞護(hù)小雞崽似的將他一拖，他愣神里也就被乖乖地拖走了。他那原本要跟對方來個了斷的目標(biāo)也沒有實(shí)現(xiàn)，反正是一場稀里糊涂的官司。

    第二日午后見著太后時，蒲太后說完了一段正事，似是漫不經(jīng)心地一提：“你昨日見到東儀了？”

    宋觀一怔。

    太后抿出一個笑來，目光瑩然似含光：“他同哀家說了，說昨兒唐突了你，是以懊悔得很?！币膊坏人斡^再繼續(xù)說個什么，轉(zhuǎn)而笑意淺淺地又說道，“說起來，前些時候，你提的那個關(guān)于‘改令’的提案，哀家反復(fù)看了之后，覺得不錯。更重要的是，人選得也甚合哀家的心意。那叫上官的，哀家看過了，品性和能力都可擔(dān)大任，正好東儀為著此事可以磨一磨性子——他啊，還是太鬧騰了點(diǎn)。

    “再來就是這幾年胡人又開始鬧事起來，邊塞之地常有小股戰(zhàn)事，也是不安分的。欲攘其外，必修其內(nèi)，如此趁著‘改令’一事，正好可以穩(wěn)一穩(wěn)朝內(nèi)局面。”太后說到這里輕笑了一聲，那笑容懶洋洋的，一時褪了平日端莊溫和，襯著眼角那一點(diǎn)淚痣，總有種讓人形容不上來的，好像是勾引人的意味充斥在里頭，“上官和東儀他們兩個人選，你選得正好。”他眼神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宋觀，語氣輕柔的，是又肯定了一遍，說，“宋觀，你做得很好。”

    太后近些年里，私底下直呼宋觀名字的次數(shù)多了，宋觀對此說不上具體緣由，但總覺得不是什么好兆頭。

    ——這直覺的確是沒有錯的。

    有些不能碰的東西，偏偏總是一直放在眼前，這難免讓人生出點(diǎn)復(fù)雜的心思。這就是為什么曾經(jīng)有人談?wù)摲缸飼r候會說，誘惑一個人去偷東西，其實(shí)最好的辦法，就是把東西放在那人唾手可及的地方。

    蒲太后看著宋觀，這室內(nèi)四面的窗大開著，白晃晃的日光照耀進(jìn)來，像暴雨似地傾瀉下來，太后的眼眸映著日光，便也有了一種波光瀲滟的盈徹意思。明明心知宋觀這個人自己不該動，也不能動，但有時候離得太近了，他就想著，若能伸手摸一摸，即便不可能屬于自己，那也是好的。因此有時候會有一些游離于曖昧邊界的小動作，就是那種會讓人心有所感，但又覺得說不大出口，是可以用“想太多”來遮蓋而過的小動作。

    不過若要仔細(xì)來說，他最喜歡的，其實(shí)是當(dāng)面念出對方名字的時候。

    這是由唇舌糾纏著念出的二字，總帶有一種隱晦的繾綣親昵在里頭。神怪故事里，一個人若是告訴了妖鬼精怪自己的真名，便是上天入地再也逃脫不得了。那些妖鬼白日里問了名字，夜里便找尋過來要吃人。他可以想這個過程里，那些妖鬼是一步一步如何替人除去了衣裳，再用舌頭一點(diǎn)點(diǎn)舔過了，然后連皮帶骨地整個人都吃下去。應(yīng)當(dāng)是連點(diǎn)碎屑都不吐出來，吃得甚是心滿意足。這是十分直白暴虐的血腥欲望，卻也最暢快淋漓。不然除此之外，還能如何將一個人占有得更徹徹底底呢？

    蒲太后神色晦暗不明地看著宋觀，大抵壓抑得太久，有些念頭便如同生蛆的尸體一樣，變得十分下作不堪。他想到這里笑了一笑，垂了眼簾，掩去那些細(xì)密蔓延出來的小心思，從一旁抽出一個折子，又成了眾人眼前優(yōu)雅自若的模樣，蒲太后看著宋觀，緩聲說道：“哀家得了一份名單，也不知上頭哪些人是堪用的。宋愛卿識人甚準(zhǔn)，倒是要你過來一些替哀家瞧一瞧了?！?/br>
    這樣一通捋下來，宋觀撮合蒲小公子和主角受的計劃竟是進(jìn)展得十分順利的。他是在一開始就順順利利地將那兩人送到一處辦公扎堆，后面的故事，后來托身邊八卦同僚的福，也得知了個囫圇大概，是知曉這兩人相處模式頗為歡喜冤家。

    聽說主角受和蒲東儀是平日里看著吵吵鬧鬧，連吃個梨都不讓對方，但若對方出了什么事，又絕對會出手相救。宋觀一同僚講到高興之處，眉飛色舞，連自稱都只剩了“我”，他說：“……那日驚馬我是在場的，可嚇人了！還道是上官這回是要不好，結(jié)果危急之下蒲將軍出來把人救下，為此還折了右手。唉喲我早說了他們兩個之間不只是那般回事吧，你們都不信。他們兩個分明就是年輕小兩口的相處模式啊，別看表面上別別扭扭的，其實(shí)心里頭都好著呢！”

    宋觀面色淡定地聽完八卦，然后翻出腦海中的大綱再核對了一下那一段“他他他”，發(fā)現(xiàn)蒲小公子和上官宴的相處形容，果然和大綱描述的十分吻合。為此宋觀心中一直壓著的大石是終于被卸下了，簡直有點(diǎn)高興得要原地旋轉(zhuǎn)九周半再向后翻騰五周半抱膝直飛區(qū)間雞蛋君。也因著這個緣故，之后他為了公事再見到蒲小公子時，不管對方再怎么掉臉子給人看，宋觀都是心情輕松愉快很好說話的。

    這樣一來，他需要cao心的，也就剩下“青樓道具play”和“跑去邊疆送死”兩件事情了。因?yàn)椤案牧睢币皇聦?shí)施得很成功，主角受之后因此被提拔升職，是正巧卡著了可上朝的官階末端。有這個職業(yè)背景在那兒，宋觀盤算著以后要把主角受邀請出來參加青樓機(jī)會活動什么，就會容易很多，而且還顯得合情合理。眼下只需等邊疆戰(zhàn)事大爆發(fā)，等兩國打得死去活來，他這個沒什么卵用的丞相，到時候就偷偷摸摸地道具了主角受，然后轉(zhuǎn)頭再以成全大義之名馬不停蹄地跑去戰(zhàn)場送死，真是想想都計劃完美??！

    如此一番規(guī)劃思量，宋觀人生目標(biāo)一下子就提煉縮減了，他一時覺得，朝務(wù)，大哥，兩派紛爭什么的，都徹底離他遠(yuǎn)去了，為此他上朝就上得頗為敷衍心不在焉。

    這一日小皇帝正冷笑著將下頭呈上來的一份折子批得來是從頭到尾都不是，宋觀立在底下，一副很恭敬的模樣，但其實(shí)內(nèi)心正神游天外。小皇帝在上頭說著說著，目光一轉(zhuǎn)，冷不丁就這么將手頭的折子一把扔到了宋觀腳底下，是皮笑rou不笑地看著宋二公子說：“對于此事，宋丞相你可有何見解？”

    前面小皇帝說過什么，宋觀是一字都沒聽進(jìn)心里去的?？伤积堫^老大指名道姓地點(diǎn)出來要求發(fā)表言論，就算一點(diǎn)沒有想法，他這場合之下，也得強(qiáng)行說出點(diǎn)什么來給大家看。

    索性這些年歷練，他最不怕的就是打官腔。宋觀走出百官之列，一臉冷靜地張口就拈來一些特別打太極的敷衍話語，全是聽起來各種大道義卻沒什么實(shí)際內(nèi)容的官腔。

    小皇帝看著宋觀，忽然沒有征兆地站起身來離開了那把龍椅，然后眾目之中，就這樣一步一步踱到了宋觀跟前站定。

    這么些年過去，昔日小白兔一樣的小皇帝也已是長開了，只是依舊沒有宋觀長高。也是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的，少年天子的臉上，慣常的便帶上了一種似笑非笑的意思，那是一種沒有什么太多實(shí)質(zhì)含義的笑法。好像他身上曾經(jīng)的軟弱可欺，是一下子被人剝?nèi)チ怂频?，眉眼間陡生出了一種沉郁色彩。偏有時候真的高興了，又會突然露出一個特別明麗的笑來。小皇帝本來就是人畜無害的面容樣貌，是以真心笑起來的時候，就會給人一種極強(qiáng)烈的不諳世事的天真之感，屬于不帶一絲陰霾的那種。由其笑得少了，就顯得這樣的笑容尤為難得可貴，像極脆弱的堅強(qiáng)，一旦被人逼取，就會破碎。的確是很招人憐惜的，無怪乎那些?；逝蓵榱诵』实鄣靡酪?。

    在小皇帝走到跟前的時候，宋觀口中的話語很明顯地頓了一頓，但他很快又恢復(fù)成了若無其事的模樣，是繼續(xù)從容地說起了他的官腔。

    大楚的天子就這樣看著宋觀，眸子黑深而清澈，他對宋觀所言不做只字評價，不說好或是不好，也不說贊同或是不贊同，只是不做聲地看著人讓人繼續(xù)說下去。

    直到一側(cè)屏風(fēng)后的太后出聲打斷：“夠了！”

    小皇帝嘴角翹起。

    少年天子慢慢地側(cè)過身，看向屏風(fēng)之后，臉上笑容含著點(diǎn)不太容易讓人察覺的輕諷意味，他一字一字清晰地說道：“母后可是有高見？”

    眼見小皇帝和太后又是當(dāng)朝掐上，宋觀默默地站回原位。他并不把這事放在心上，因?yàn)閷λ麃碚f，無論最后大楚變成什么樣子，都不是他關(guān)心的事情。朝堂之上，兩方人馬又是逐漸爭得不可開交，但他不關(guān)心，也不攪合到里頭。要說這事奇就奇在，旁人竟也各自都頗有默契地不拉宋觀下水，居然是由著他當(dāng)個局外人似的。宋觀向來沒心沒肺，一堆吵得不可開交的人之間，他也不管合不合理，是心安理得地發(fā)他自己那不明顯的呆去了。

    倒是下朝的時候，他遠(yuǎn)遠(yuǎn)地和主角受碰了一個正面。

    這一日是主角受第一次上朝，當(dāng)然，宋觀是沒想過要和主角受套近乎的，依著兩人立場還有官階排位，也沒有交情余地可言。那會兒主角受和另一個官員站在他要走的路線之上，對宋觀來說，這時候不太適合突然改道，也沒必要突然改道，所以他就繼續(xù)走著自己原本計劃好的路。于是自然而然的，在雙方還有些距離的時候，他和主角受的視線正撞到了一處。

    宋觀是眼見著對方看著自己露出了一個略顯吃驚的表情，緊接著上官宴身旁那人側(cè)身對上官也不知道說了什么，主角受神情一下子仿佛飽受驚嚇?biāo)频?，那呆愣的震驚意味，真是遮掩都遮掩不住了。

    宋觀當(dāng)這丞相當(dāng)?shù)模约阂仓?，在?；逝赡莾好暿呛懿缓寐牭?。看看主角受現(xiàn)在這表情吧，想必?；逝傻娜擞衷诒车乩镎f他壞話了。但被人說說壞話又不會掉塊rou，宋觀無所謂地繼續(xù)十分鎮(zhèn)定地往前走去。待走近了，上官宴和身邊的人都往后退了一步。這個么，雖然大家暗地里恨得牙癢癢，但明面上還是要講求這些有的沒的尊卑規(guī)矩，誰讓宋觀他是百官之首的丞相呢。

    上官宴和身旁的人均是彎腰保持行禮的動作退到一側(cè)，得讓宋觀先走。宋觀不緊不慢路過主角受的時候，下意識里是很自然地瞥了一眼，恰巧此時上官宴維持著行禮的姿勢，正偷偷抬眼看他。

    一側(cè)宮墻上特意扶植的一簇簇的藍(lán)花磯松正開得荼蘼，最盛之境莫不過如此了，再過一步便要枯萎。這花荼蘼至此，竟似舍生忘死。此時九月，風(fēng)吹在面上，有一種夏日凋敝的涼意。藍(lán)花磯松不耐寒冷，也不宜高溫曝曬，甚是嬌弱難養(yǎng)。那些花盈盈的一捧聚攏在一處，枝條柔弱地下垂，青翠葉間，淡雅色澤的花朵開得頗為肆意張揚(yáng)。這花墻之下，視線相撞的這一瞬間，上官宴莫名顫抖了一下，可他怔怔里，竟也未曾再斂目低眉，只是這么看著宋觀。

    然而便也就是在兩人將將要錯身離開的時候，上官宴突然改了姿態(tài)，是對宋觀俯身一拜，行了個大禮。

    宋觀生受了這么個大禮，腳步一凝。

    說起這個大禮，倒是有兩個情景可以用的。一是用來表示對活人的尊崇道謝，二是用來表示對死者的敬重之意。但他同上官之間沒任何情分交集，就算非要清算說有，那兩人也就只有花燈節(jié)上的一記耳光交情了?？蓪Ψ綉?yīng)該是不知道這是他做的，而且如果知道，也肯定是要?dú)鈧€半死才是。所以“對活人的尊崇道謝”之意自然是不會在這行為解釋的里頭了，那么如此說來，也就只剩下“對死人敬重”的這個說法。

    宋觀想到此處一時也覺得這個結(jié)論太驚人，但自己這么一路想過來，邏輯順暢的，也的確沒什么問題，這答案還真是合情合理的唯一解釋了。

    于是他不禁又多看了主角受兩眼：尼瑪現(xiàn)在?；逝啥家呀?jīng)這么囂張了嗎？敢這樣挑釁？雖然是主角受吧，但一個新晉官員膽子肥成這樣，照這個尿性下去，大家在結(jié)束和敵國斗爭之前，還能不能好好和平共處了？

    第136章 第九彈 人人都愛宋丞相

    為著此事，宋觀也是略略有點(diǎn)生氣。但這生氣有點(diǎn)復(fù)雜，由諸多原因匯集而成，所以很難盡述。不過他畢竟看得開，一個做炮灰任務(wù)的人，還非要講求這些有的沒的東西，就實(shí)在是太自討沒趣了。所以略氣了一會兒，宋丞相就晚上回家多吃了半碗飯，這叫做“化一切負(fù)面情緒為食欲”。然而他卻是有這心，但沒這身來負(fù)擔(dān)完成此項(xiàng)艱巨任務(wù)，這多出來的半碗飯下肚才沒多久，宋觀便犯了胃病，疼得他咸魚一般躺在床上，疼都喊不出聲來，整個一副“有氣出沒氣進(jìn)”的樣子，哪里還顧得了其他事情。

    實(shí)在是雞飛狗跳的一個夜晚。

    宋觀疼得來是滿地打滾地在那兒撒潑，小餅又不能對宋觀太動手動腳，是以費(fèi)盡九牛二虎之力也沒能阻止宋觀撒潑，頂多也就是防著宋觀別磕碰了，后來還是宋觀自己沒力氣滾不動了，才讓小餅有了機(jī)會給將人抬回了床上。

    沾著了被子，宋觀便沒什么形象的，整個人像個八爪魚似地牢牢盤了過去。他眉頭一直緊鎖，方才發(fā)了一場瘋，體力和精神力都消耗巨大，盡管還是疼，但迷迷糊糊里是有了要睡去的意思。

    也不知過了多久，將睡未睡之際，宋觀忽然感到有人摸了一把自己的頭頂，這動作還很溫柔，然后緊跟著，自己搭在被子上的手，便被對方給松松地攥住了。那是一只很摸起來很暖和的手，但并不柔軟，能摸到手上鮮明觸感的繭子。宋觀睡意朦朧里，下意識勾了勾手指，指尖蹭著對方掌心的掌心的繭，他腦袋的位置也移動了一下，是把頭擱在了懷里抱著的被子之上，就這么撩起眼皮子看向那只手的主人。

    “……”看清楚來人的那一刻，宋觀真心覺得自己好像人潑了一桶冰水一樣，從頭淋到尾，那一個是叫透心涼。這下好了，真正是什么瞌睡意思都長翅膀飛了，他噌一下就要從床上爬起來，也顧不得胃疼，“大哥？”

    宋瞻面無表情地把宋觀給按了回去。

    細(xì)說起來，除了兩人第一回在皇宮里見面，宋觀見到宋瞻的時候，宋瞻就一直是穿著道袍的，然而今天宋大公子卻是穿了一身便衣，這感覺令人有點(diǎn)驚奇。雖然沒了制服效應(yīng)的加成效果，宋瞻看起來稍微平易近人了一點(diǎn)，但在宋觀看來，老黃瓜漆綠漆裝嫩也依然是老黃瓜，同理，神經(jīng)病不穿道袍依然還是神經(jīng)病。

    宋觀每次見到大哥都有如見到閻王來催命，尤其對方今天乍然出現(xiàn)都沒提前來知會一聲，這更是了不得了。他撲騰兩下要爬起來，卻又被對方冷著臉地按著肩膀給按了回去。本來宋觀就疼得沒什么力氣了，這撲騰兩下又被一推，倒是躺了回去沒再動了，他看向宋大公子，心中沒個定數(shù)，頗有點(diǎn)“自己難道又干什么要被揍了嗎”的惴惴不安感。

    因?yàn)槭钦娴臎]什么力氣，于是宋觀只是小聲地問道：“大哥你怎么來了？”

    宋瞻表情一如平日淡漠似冰，目光落在宋觀臉上，也是冷淡得很，他沒回答他這個問題，只說：“胃很疼？”

    宋瞻是經(jīng)常自說自話無視旁邊人的問話的，宋觀早就習(xí)以為常，被這么著，他也就順著對方的問話“嗯”了一聲，便不再管自己開頭提的問題，但與此同時，他也是沒想過要借此來細(xì)說自己胃疼的事情，因?yàn)闊o論是為什么會胃疼，還是胃疼到什么程度，都是一件十分無聊不值得探討的愚蠢事情。

    因而宋觀不再開口，這一聲有氣無力的“嗯”之后，他們兩人之間也就一時無話了。

    宋瞻坐在床旁，還握著宋觀的手，對于彼此之間的沉默，他并不在意。兩人就這樣不言不語對望了了一會兒，窗外忽然一聲夜鳥啼鳴，也不知道是品種的鳥類，粗啞的叫聲，聽著倒像是烏鴉。而宋大公子在這聲鳥啼驚動聲中，是身體傾靠了過來，他一只手撐在了宋觀耳邊的錦被上，垂眼盯著床上的人，然后慢慢俯下了身。

    宋觀不知道宋瞻要干什么，一時有點(diǎn)受驚過度。這些年他在外頭擺那丞相的架子，擺得很是見風(fēng)見雨，但盡管如此，他每次遇著大哥的時候，依舊還是挺認(rèn)慫的，更何況此次又是在病痛之中，他自然撐不起那“虎皮”，于是就這么直愣愣地傻眼看著宋瞻松了握著自己的手，轉(zhuǎn)而俯身撩開了自己上衣下擺，而后又摸上了自己的一張肚皮。

    肚皮這塊地方一直以來就是動物的要害部位，因?yàn)槿彳?，不設(shè)防，花花腸子和脾肺肝臟都在區(qū)域里面。宋觀被那不屬于自己的掌心溫度給燙得哆嗦了一下，本能地就要往旁邊滾去，是要躲開宋瞻的手掌，但好歹側(cè)過半個身子之后又回過了神，于是硬生生忍住了自己的動作。在緊張之中，他不自覺地抓住了一縷宋瞻的頭發(fā)，聲音不太明顯地發(fā)著顫，叫了一聲：“大哥……”

    宋瞻按了按宋觀的肚皮，他手心的溫度比宋觀皮膚高出很多，宋觀的肚皮摸著溫溫涼涼的，他忍不住多揉了幾下。手指在這過程里向上慢慢摸索到了胃部的地方，宋瞻說話語調(diào)依舊冷冷的，一時有種什么溫情意味都沒在里頭的涼意，只是說話的內(nèi)容卻截然相反的是：“揉揉就不痛了。”

    宋觀：“……”

    大哥你為什么可以用那么冷酷的表情，說出這種哄小孩一樣的話……

    宋觀覺得自己的胃好像更疼了，一張肚皮一直劇烈起伏地收縮著。宋瞻摸著宋觀的肚皮輕揉了兩下之后，微微一頓，收回了手，宋觀見狀心里猛地松了一口氣，結(jié)果這一口氣還沒松完，就看見對方回身神色冷淡地除去了腳上鞋襪，然后翻身上了床。宋觀整個人都不太好，心中慘叫不是真的吧，不要這么兄弟友愛啊大哥，請答應(yīng)我讓我像以前一樣自生自滅好嗎大哥！但對方不知他心中所想，又或者，哪怕知道了，也是不會在意的。

    宋瞻不容拒絕地將宋觀摟到了懷中，一只手按上宋觀的肚皮。其實(shí)這力道是剛剛好的，揉得也十分有技巧，的確是能緩減疼痛。然而宋觀在一驚一乍里，胃部痙攣起來，倒是疼得更厲害了，額際都滲出了豆大的冷汗。宋瞻望著懷里那一張用煞白來形容是完全不為過的臉，一時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他難得遲疑了一下，才在宋觀耳邊輕聲問道：“這樣疼？”

    貼得近了，宋瞻說話的氣息呼吸便都落進(jìn)了宋觀的耳朵里。宋觀是沒力氣回復(fù)這樣近乎于廢話的問題的，整個人都不自覺弓起身子。宋瞻看他疼得實(shí)在厲害，便放開了他，是下床去外間倒了一杯冷茶。宋大公子從懷里摸出一個小瓷瓶，那是他平日里吃的用來治療心疾的藥，這藥有鎮(zhèn)痛效果，無病之人也可吃，不會產(chǎn)生別的作用，而且還有養(yǎng)身的效用。他從里面倒出了藥丸泡進(jìn)杯水之中，等藥化開了，然后回到床上，將宋觀半扶起來攬在懷中便喂他吃藥。

    宋觀是喝了一口便整張臉都皺成了一團(tuán)，因?yàn)樘?，他在疼得發(fā)抖的情況下，鬧了點(diǎn)還不算太讓人頭疼的脾氣，是將臉別到一旁，不肯再喝宋瞻喂他的藥水。

    宋瞻看著宋觀皺眉模樣，覺得對方此刻表情就像一只愁眉苦臉的大馬猴。他想到這里沒什么同情心地笑了一下，動手捏了捏宋觀的臉，隨后強(qiáng)硬地把剩下的藥水都給宋觀給喂了下去。

    有那么一些藥汁便在喂的過程里漏了出來，宋瞻并不在意地用自己的袖子給宋觀擦了擦。因著這一陣?yán)锏奶弁?，宋觀是整張臉都疼得沒什么血色了，嘴唇更是暗淡得透出一種灰粉的顏色來，偏偏深褐色的藥汁沾染在其上，便顯得十分得觸目鮮明，宋瞻正俯身要用袖子擦上去的時候，微微地停頓了一下。床頭白紗燈罩之下的燭光幽微晃動，那些光亮因?yàn)橥高^外頭了燈罩上的燈紗紋路，便顯現(xiàn)出了一種仿若水文的波動。宋瞻垂目看著宋觀，他的面上落下了波紋似的光影，平日里那些冷漠的神情氣質(zhì)都好像被燭火光影洗去了似的。他俯身更低，拇指按在宋觀唇角，慢慢的，一點(diǎn)點(diǎn)地抹開了，是將宋觀嘴唇上的褐色藥汁盡數(shù)抹去。

    宋觀閉著眼皺了皺眉，應(yīng)該是藥效上來了，他看起來沒有先前疼得厲害，約摸是下意識地往熱源的地方靠近，他往宋瞻懷里縮了一縮，手也揪住了宋瞻腰側(cè)的衣料。

    這藥不僅鎮(zhèn)痛，還有安眠的效用，以前宋瞻在發(fā)病時吃了，便能立刻睡上一覺。他一度極其依賴這藥，只覺得有這藥就好了，何必還辛辛苦苦地去修身養(yǎng)性。再后來他這藥吃得頻繁了點(diǎn)，這藥力便對他來說完全不如當(dāng)初，鎮(zhèn)痛效果沒有以前明顯，原本安眠的作用也趨近于無。但宋觀眼下第一次吃，想必這藥效還是很可以的。宋瞻這樣想著，將自己擦拭過宋觀嘴唇的拇指含入了口中。因?yàn)橹坏靡稽c(diǎn)藥汁，所以苦得十分淡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