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衛(wèi)生組織，世界糧食組織，紅十字會等，都是公益性質(zhì)的機構(gòu)。有的受聯(lián)合國管理，有的遵從日內(nèi)瓦公約，但都是政府性質(zhì)的機構(gòu)。無國界醫(yī)生是獨立的醫(yī)療人道醫(yī)療救援組織，遵從我們自己的憲章，開展行動不會受政府指揮，資金也都來自于私人募捐。不過我們都是從事人道主義事業(yè)，人員?；ハ嗔鲃??！标P(guān)憶北解釋。

    莫羨聽了，若有所思。聯(lián)合國，世界衛(wèi)生組織，這些名詞只在新聞里聽過，此刻卻真實地跟她存在于同一片非洲大陸上。

    遠處一只動物飛掠而過，吸引了莫羨的目光。像鹿，角卻不太一樣，又長又直，宛如十八般兵器里的“锏”。

    “是長角羚?！标P(guān)憶北說，“非洲大陸?yīng)氂械纳?，一般群居，很少見到落單的?！?/br>
    “總覺得在哪里見過?！蹦w擰眉細想，喃喃道。

    “動物園？”關(guān)憶北垂眼看她。

    “不是。”莫羨搖頭。

    突然一直箭射中了長角羚的腹部，接著又有很多支箭射了過去，長角羚中箭后瘋跑，一群黑人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手里拿著木棒跟刀具。

    莫羨眼睜睜看著流血的長角羚在人群的圍堵中左沖右突，捏緊了手心。

    一只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她聽關(guān)憶北說：“現(xiàn)在食物嚴重不足?！?/br>
    是在替那些人解釋，也是在擔心她。莫羨深吸了一口氣，把他的手拿開了。

    長角羚已經(jīng)倒下，脖子微微發(fā)著顫，已經(jīng)抬不起頭。人們正用繩子綁了它的腿，一根長棍子穿過它的四肢，四個人合力把它抬了起來。

    叢林法則，弱rou強食，其實她懂。她混跡商場里做得也不過是同類的事情，不見血而已。這場面她還受得住，她朝他笑了笑，神情已經(jīng)平靜。

    “這一只夠多少人吃？”她問。

    “二十個人吧，一頓?！彼粗Ｋ人胂蟮囊獔詮?，他心里安慰些。

    “你吃過嗎？”她問。

    關(guān)憶北做了個畏懼的表情，搖頭。接著他看向那群興高采烈扛著獵物的人們，默了一會兒，才低低地說：“都是為了生存，也是大自然的規(guī)則。”

    大概他也是于心不忍的吧，莫羨想。

    突然莫羨就想起來在哪里看到過這種動物。是宮崎駿的動畫片《幽靈公主》，里面的男主阿席達卡的坐騎。她還想起她跟他一起看過這部片子，是大一的時候，他們剛認識不久。

    她喜歡動漫，為了跟她有共同話題，他有意涉獵了一些。那晚她在自習室學習，臨近期末考她復習刻苦得很。他打電話來，說有個動畫的劇場版很不錯，叫她去看。莫羨聽他的口氣非常激動，問他片名，他愣了好一會兒，答不上來。

    作為一個可以把人體血管系統(tǒng)從頭到腳正過來反過來各背一遍的高才生，卻記不住一部電影的名字，莫羨朝空中飄了個白眼，開始收拾書本，耳機里傳來他的聲音：“哦，叫幽靈公主。”

    這片子堪稱殿堂級的，她當然看過，可她什么都沒說，背著書包去了他那里，然后在觀影過程中睡倒在他懷里。

    他捏她的鼻子，把她憋醒了。她揉著眼睛，聽他戲謔地問：“無聊到讓你睡著？”

    “我沒睡。”她說，瞄了眼電腦屏幕，影片接近尾聲了，男女主正在告別。

    “男主叫什么名字？”他故意考她。

    “阿席達卡?！彼f。

    他愣一下，不甘心又問：“女主呢？”

    “珊。”她說。

    看他那驚疑的表情，莫羨起了玩心，就一一列舉地說：“山上的那座城市叫達達，首領(lǐng)是個女人叫黑帽大人，疙瘩和尚一直想要神獸神的腦袋，豬乙事后來變成了魔崇神，珊的養(yǎng)母是一只叫做莫娜的狼神，后來她的頭咬掉了黑帽大人的一條胳膊?！?/br>
    關(guān)憶北表情有些喪，咕噥：“原來你早看過了?！?/br>
    莫羨嬉笑著環(huán)住他的脖子，說：“可我沒跟你一起看啊。我的阿席達卡，偉大的理想主義者?！?/br>
    她笑得明媚，他的心情不覺也明朗了些，問：“那你是誰？珊？”

    “我是黑帽大人，現(xiàn)實主義女王。”她得意地說。

    他低頭親親她，低聲說：“女王大人，宿舍門禁已經(jīng)關(guān)了，你今晚睡哪兒？”

    她望著他，他平時清澈如淺溪的眼底變得深潭一般含混不明。她眨眨眼，有些不明所以，反問：“你說我睡哪兒？”

    莫羨后來想，也許那天他真的有過對她意圖不軌的想法。他清楚宿舍門禁是幾點，可他在門禁之后才叫醒了她?？僧斈晁€沒開竅，他什么都沒說，什么都沒做，最后去了隔壁宿舍跟別的研究生擠著睡，把單身宿舍留給了她。

    莫羨抬頭看關(guān)憶北，她跟他，現(xiàn)實主義者跟理想主義者，他們的結(jié)合是個奇跡，她一直以為自己是他生命里的一個補充。而今，她竟也追隨著他，走上了理想主義的道路。這是以前的她萬萬也想不到的。

    “那邊是醫(yī)院。后邊是難民營?！标P(guān)憶北往右側(cè)指，莫羨看過去，看到一棟兩層的建筑，緊挨著旁邊有一個用英文標識著“焚化爐”的小房子，再往遠處看，一大片各色各樣的板房，草房，還有只有幾根木棍跟塑料布搭起來的勉強算得上是房子的東西，一眼望過去，也是漫無邊際。營地各處冒起了煙，應(yīng)該是在做飯了。

    扛著長角羚的人進了營地，很多人圍過來，孩子們又跳又叫開心得很。

    “你的坐騎也算死得其所了?！蹦w幽幽地說。

    關(guān)憶北莫名其妙地問：“你說什么？”

    莫羨歪頭看著他笑，叫他：“阿席達卡?！?/br>
    “什么？”關(guān)憶北一臉的懵。

    看來他早忘了，莫羨嗔怪地瞪他一眼，翹起腳在他臉上親了一口，說：“我餓了，帶我去吃飯。”

    關(guān)憶北摸摸臉，滿腹疑惑地帶著莫羨往醫(yī)院走，食堂在醫(yī)院里面。

    “這醫(yī)院什么時候建的？”莫羨問。

    關(guān)憶北見她神色如常，便也壓下心頭的疑惑，跟她解釋：“四年前建的，主要為周邊的村子提供醫(yī)療服務(wù)。我們培養(yǎng)了一批醫(yī)生護士，局勢穩(wěn)定后把項目撤走了。今年兩派沖突，把醫(yī)院炸毀了一部分，發(fā)電機也被偷了。我們來了之后就忙著重建，今天世界糧食組織的人又送了一臺大型發(fā)電機，醫(yī)生護士也都找回來一些，到現(xiàn)在這間醫(yī)院基本可以正常運行了?！?/br>
    莫羨點點頭，推算了下大概是她跟關(guān)憶北婚姻存續(xù)期間有的這間醫(yī)院，便對這里添了些好感。

    走著走著，遇到一群人。有幾個黑人在砌墻，一個瘦小的白人老頭拿著張圖紙站在旁邊指揮，就問他：“他們在做什么？”

    “蓋一間隔離病房?！标P(guān)憶北說，“難民里已經(jīng)有了霍亂患者，需要隔離治療?！?/br>
    白人留意到他們，往這邊看了眼，關(guān)憶北朝他揮揮手，那白人報以友好地微笑。

    關(guān)憶北用英文問：“宿舍的電今晚能接好嗎？”

    白人比了個ok的手勢 。

    關(guān)憶北說了聲謝謝，接著低頭對莫羨說：“這位就是阿爾伯特，你要問他紅土的事兒嗎？”

    莫羨用胳膊搗他，關(guān)憶北失笑。

    關(guān)憶北把莫羨帶到了醫(yī)院食堂，不少人已經(jīng)在用餐了，大部分是黑人。燈光明亮的情況下，莫羨才發(fā)現(xiàn)這里黑人的特點，就是膚色特別地黑，說黑得像碳一點不為過。跟他們比拉姆膚色偏淺些，有點異類的感覺。不過她還是看拉姆順眼。

    莫羨看到康雅雯跟兩個白人圍在一桌吃飯，關(guān)憶北帶她拿了定食的飯菜，便攜著她一并過去了。

    康雅雯友好地跟莫羨打招呼，問：“身體好些了？”

    “我沒問題了?！蹦w說，“隨時可以開始工作?！?/br>
    “不急，明天你到我辦公室，我們詳談?！笨笛碰┬πΓ噶酥杆牟捅P，“先吃飯，晚上好好休息，明天還有許多事要做?！?/br>
    莫羨說了謝謝，看向同桌的兩個白人。一個她見過，就是一臉“別煩我”的紅鼻子大個子，另一個她沒見過，下巴上留著小胡子，三十多歲的年紀，眉眼間略有風流顏色。

    “這是羅賓，我們的產(chǎn)科醫(yī)生。”康雅雯指著紅鼻子白人向莫羨介紹，又指向小胡子，說：“這是本，我們的心理醫(yī)生?！苯又笛碰┲钢w對那兩人介紹：“這位是莫羨，我們的財務(wù)統(tǒng)籌員?！?/br>
    羅賓很意思意思地把手伸過來跟莫羨握了握，接著低頭吃飯。而本則勾起嘴角，緩緩把手伸過來，藍眼睛神采奕奕，他用英語問候一句：“你好，美麗的姑娘?！?/br>
    這男人大庭廣眾之下是在放電？莫羨咋舌，出于禮貌跟他握了下手，聽關(guān)憶北在旁邊說了句什么。本愣了下，接著又恢復笑容，聳了聳肩，也回了句什么。關(guān)憶北攤手，本則笑著拿起芒果汁，悠然地啜了一口。兩人說得都不是英語，莫羨聽不懂。

    吃完飯，關(guān)憶北送莫羨回宿舍，路上莫羨問他：“剛才你跟本說了什么？”

    “我說，你是我老婆?！标P(guān)憶北說。

    莫羨揚眉，又問：“他回答你什么？”

    “他說，羨慕我艷福不淺?！标P(guān)憶北瞥了她一眼，表情里的潛臺詞是到哪兒都能招蜂引蝶的你真不讓人省心。

    莫羨二話不說抬手就去擰他的耳朵，關(guān)憶北忙著躲，嘴里說：“在外面，別亂來！”他四下亂瞄怕人見著似的，莫羨心里有氣，不依不饒地追著去擰他，關(guān)憶北就退，地上不平整，一腳踩空摔了一跤。

    莫羨朝他伸出手，氣哼哼地說：“你起來！”

    關(guān)憶北沒握她的手，自己爬起來，用手拍著褲子上的紅土，念叨：“他是意大利人，滿嘴的甜言蜜語沒一句真的，每天不是撩妹，就是在撩妹的路上。你離他遠點兒?！?/br>
    莫羨翻了個白眼，走過去挽起他的胳膊繼續(xù)走。

    晚上宿舍通電了，康雅雯也搬了過來，睡另外一張床。

    康雅雯似乎很忙，盤腿坐在蚊帳里一直在用筆記本打字。莫羨也拿出了筆記本電腦，打開一些辦事處給她的資料，開始復習財務(wù)統(tǒng)籌員的工作內(nèi)容。

    晚上睡得不怎么好，一是因為白天睡得飽，二是因為太熱太潮，莫羨后悔沒帶個風扇，至少帶個扇子也好。她合計著明天去找點東西做個扇子，要不受不了。

    第二天六點，她頂著兩個熊貓眼跟康雅雯一起起床，洗漱后走出宿舍，往右邊看已經(jīng)有人在醫(yī)院門口排隊了。醫(yī)院八點開始問診，現(xiàn)在不過六點半，就有人來了。

    來人用兩根木棍跟漁網(wǎng)做了簡易的擔架，擔架上面躺著一個骨瘦如柴的老人。

    “來這里的不光有難民營的人，還有周邊村子的人。他們都是步行來的，常常一走就是幾天?！笨笛碰┱f。

    “早。”身后有關(guān)憶北的聲音，莫羨回頭看他，他用手抓著頭發(fā)，睡眼惺忪的樣子讓她心頭柔軟。

    “早?！笨笛碰┱f，指了指那邊對關(guān)憶北說，“有病人了?！?/br>
    關(guān)憶北只往那邊望了一眼，拔腿就跑過去。

    “關(guān)醫(yī)生是個很有同情心的人?！笨笛碰┢届o地說。

    “他一直這樣?！蹦w看著關(guān)憶北吩咐那些放下?lián)埽攵椎降厣祥_始給老人做檢查。

    “不過我還是希望他能夠多關(guān)注自己多一些，他還沒吃早飯。”康雅雯說。

    “我也那么認為?！蹦w點頭。

    “他看完這個病人，你帶他去吃過飯再放他去出診?！笨笛碰┒?。

    “我？”莫羨看向康雅雯。

    “吃過飯，你到我辦公室，我交待你的工作?！笨笛碰┱f完，便往醫(yī)院方向走去。

    ☆、第78章 078

    莫羨第一次遇到氣場比自己還強的女人, 還是個矮自己半個頭的娃娃臉。莫羨對著康雅雯的背影眨了眨眼, 然后便釋然了。想自己在職場經(jīng)歷的那些小風浪，跟康雅雯這些人在做的事情比起來，真的是完全不能同日而語，她拜在康雅雯麾下倒也甘愿。

    看關(guān)憶北已經(jīng)吩咐那幾個人重新抬起擔架往醫(yī)院里走了, 她抬腳跟了過去。

    關(guān)憶北安頓好了病人，莫羨便拉他去吃早飯，盯著他把玉米餅啃完才放他走。然后她去了康雅雯的辦公室?？笛碰┌岩龅墓ぷ髟敿毥淮o她, 莫羨看了看倒是不太難, 預(yù)算指定跟采買任務(wù)?？笛碰┒谒f：“南蘇丹這里物資匱乏, 也不乏jian商，你得注意。”

    莫羨輕哂，jian商她見得太多了，她自己不也是個jian商？

    接著康雅雯說現(xiàn)下的第一個任務(wù)是要把世界糧食組織帶來的物資盤點入庫，然后做好分配計劃。莫羨抱著賬本跟著康雅雯出去，見到了陳述華。

    康雅雯跟陳述華交接資料, 面上絲毫看不出親密關(guān)系的跡象。莫羨想自己跟關(guān)憶北，好像是有點太高調(diào)了。以后得注意。

    接著便是卸貨, 盤點, 入庫房, 莫羨一直在邊上記錄。

    雨已經(jīng)停了，大太陽炙烤著，莫羨才體會到赤道陽光的厲害。她以為非洲天氣熱，穿短袖會涼快些, 哪兒知道露出皮膚不斥于受刑，陽光烤得她胳膊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