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蹲著不好受，坐著看吧?！鳖櫱嘣泼Π阉銎饋?。

    方仁霄點點頭，慢吞吞地走到椅子上坐下，目光不離書頁。

    顧青云先把桌子上的東西移到一邊，這才把兩箱書都一本一本地放在寬大的書桌上。

    方仁霄這時才放下手中的書籍，開始一本本地看，過后才說道：“這些書……有些還是頗有價值的，甚至有幾本是前朝或宋朝的孤本，你都可以看看，相信會對你有幫助。這些書中應(yīng)該有兩本是前朝一位儒學大家注的書。”他說完后就抽出兩本。

    顧青云看了書名，是《尚書》和《左傳》，剛才他翻到的就是《左傳》。

    “明白了，我會認真看的?！鳖櫱嘣迫绔@至寶。

    “至于其他書，雖然有一兩本價值不菲，但這些書不能賣出去。對了，老夫估計靖勇侯府的人都是些粗人，不懂得這些書本的珍貴，不過咱們也不能占人便宜，你把這兩本抄完后，就把原本還給人家。”方仁霄又翻出兩本。

    顧青云點點頭，接過來仔細一看，發(fā)現(xiàn)其中一本手抄本，是前朝早期一位名臣寫的一本書，那人在華朝史上留下了濃重的筆墨，與宋朝的王安石地位相等，這是他的手寫書稿，有極大的價值。

    另一本竟然是唐朝書法名家柳公權(quán)的字帖《金剛經(jīng)》！柳公權(quán)是唐朝非常有名的楷書書法家，他的字體結(jié)體遒勁，而且字字嚴謹，一絲不茍。在字的特色上，史上對他的評價是，“以瘦勁著稱，所寫楷書，體勢勁媚，骨力道健，非常精妙”。

    現(xiàn)在能有一本他的字帖，是非常幸運的一件事。

    “老師，這字帖我怎么還?。俊鳖櫱嘣瓶戳擞挚?，愛不釋手，覺得陸將軍真是善解人意啊，他前不久還在想自己的字體進步空間不大，正在暗自琢磨呢，沒想到現(xiàn)在就看到這一本字帖，相信自己好好臨摹揣摩一番，會有所收獲的。

    “你不會等以后再還給他的小孩嗎？”方仁霄恨鐵不成鋼。

    顧青云嘿嘿一笑，明白了。

    這本字帖就暫時放在他這里存?zhèn)€幾年，到時再還給他家好了。

    經(jīng)過清點，兩箱書一共有三十二本，只是有些書保存不當，被蟲蛀了幾個洞，讓顧青云兩人可惜不已。

    “侯府那幫大老粗，拿了人家的書還不好好保存，老夫聽說侯府老夫人是村婦出身，目光短淺，難怪如此?！狈饺氏霭底脏止?，看著那蛀蟲的頁面，一臉的心痛。

    顧青云也很是可惜，心里暗暗記下方仁霄的話，打算好好去粗查一下侯府的內(nèi)宅之事，畢竟他以后要和侯府經(jīng)常打交道，那就需要事先知道他家的詳細信息了，免得一不小心得罪人。畢竟陸澤雖是侯爺，但上面還有長輩之類的。

    “外公，夫君，吃午飯了?！遍T外，傳來了簡薇輕柔的呼喚聲。

    顧青云忙提醒方仁霄去吃飯，道：“老師，趕緊走，免得待會外婆親自過來?！?/br>
    方仁霄一聽，忙放下書本，一邊往外走，一邊說道：“老夫待會來借走幾本回去看?！?/br>
    “行，您隨意。”顧青云當然同意了。

    出來后，簡薇正在一棵盛開的杏樹下等候，只見杏花艷態(tài)嬌姿，顏色深淺不一，襯著花樹下的簡薇皮膚粉白，在顧青云眼中，顯得格外嬌美。

    顧青云愣一愣才走上前去，見不遠處是慧香在等待，還是說了一句：“你讓慧香她們來叫我們就是了，何必親自走這一趟？”

    簡薇微微一笑，道：“這段路又不遠，大夫還說讓我多走動走動?！?/br>
    顧青云只好不說話了，扶著簡薇沿著抄手游廊走到飯廳。

    方仁霄走在前面，偶爾回頭看他們一眼，微微一笑。

    沒想到第二天，何謙竹就來找他告辭了。

    “師兄，這么快你就要回去了？”顧青云很是不舍。

    何謙竹點點頭：“我已經(jīng)出來夠久了，想早點回去?！闭f著就嘆了口氣，道，“以后再來參加會試，一定要提前一個月到達，免得和這次一樣，時間太緊?！倍脊肿约合朐诩疫^年，猶豫不決，沒有趁早做決斷。

    “可是師兄，你在林山縣沒有老師教你啊，以前還有一個劉縣令是同進士，現(xiàn)在整個縣里都沒有一個進士，你留在老家進步空間不大，何不把嫂子和孩子接到京城？反正你是舉人，找個活干很容易?！彼肋@幾天何謙竹在方子茗那邊住，病好后經(jīng)常到街上逛逛，應(yīng)該了解一些行情的。

    而別看每三年會出來兩三百個進士，其實分配到各地的話，是非常少的。在民間，很少會看到有進士，進士都當官去了，也只有京城這地方進士多，官員多。

    “真的，師兄，你留在京城，找人討論學問都能多幾個?！鳖櫱嘣评^續(xù)勸道。

    何謙竹一聽，神情頗為猶豫，道：“其實我也想過類似的事，這幾天我出去看了下，發(fā)現(xiàn)那些舉人不是開私塾，就是到大戶人家教學生，或給人做門客，的確有混得不錯的，可京城大，居不易，我認為他們的生活條件比我在鄉(xiāng)下還不如，壓力很大。如果只有我一人不要緊，但讓你嫂子和孩子一起過來受苦，我不愿意，自家的銀錢又覺得不經(jīng)花。”

    雖然他表妹有嫁妝，但不好一再用啊，而且在京城，他們那些銀錢，在林山縣可以活得很好，在京城就顯得緊巴巴了。

    “算了，我還是覺得留在林山縣比較好，寧為雞頭不為鳳尾，我在家鄉(xiāng)，走到哪里都有人奉承?！焙沃t竹笑了笑，“我還是積累不夠，下次會試就不一定上京了，等我做好準備再說?！?/br>
    顧青云于是也不再勸說了，就道：“挺好的，人各有志，在京城生活的確壓力大。”他身上本來還有三百多兩的，可因為簡薇懷孕的事，總不能都是方家出錢吧？那簡直是花錢如流水，現(xiàn)在只剩下兩百多兩，這才一年呢，消費水平比在家鄉(xiāng)高太多了。

    主要是和別人出去交際的應(yīng)酬花費多，單單一頓飯，兩三個人吃就要一兩多，這還是樸素一點的，奢侈的什么樣的價格都有。

    何謙竹拿出紙扇搖搖，自嘲道：“我這是守家之犬，離不得家的。”

    顧青云聞言，忍不住一笑，他在抽屜里摸出兩封厚厚的信來，遞給何謙竹，低聲道：“這是給我爹娘、岳父岳母的家書，麻煩你幫忙帶回去了?！?/br>
    心里卻很是失落，本來他已經(jīng)平靜下來，很淡定地接受自己落榜的事實。沒想到昨晚上寫信的時候，提起筆卻怎么都寫不下去，墨水凝成一滴滴地往下滴，紙上還是沒能落下一字。

    這次不能金榜題名，真是愧對自己的親人，臉皮厚如他都覺得有點難為情。

    最后還是再三做好心理建設(shè)，先說他落榜的事，然后才把簡薇準備生孩子的事情說了下，后面才是他自己的日常生活，比如現(xiàn)在自己和簡薇的胖瘦高矮，生活得好不好之類的，還告訴他們自己找了份活干，肯定有月錢領(lǐng)的。

    他知道，其實爺奶父母看到他后面的那些句子一定很高興的，畢竟比起考會試，他們更關(guān)心自己的身體和生活狀況。

    信后還問今年八月份有院試，大堂哥顧青明是否去考。

    此時，何謙竹把信接過，道：“放心，我一定會親自送到你家的。”

    兩人接著說了一會兒話，還沒分別，顧青云就已經(jīng)依依不舍。

    第二天，把趙文軒叫出來，顧青云、方子茗和何謙竹四人一起吃了頓餞行飯。

    這是會試后顧青云第一次見到趙文軒，只見他似乎恢復(fù)到十年前第一次見到的樣子，臉色蒼白，衣衫空蕩蕩地掛在他身上，一雙細長的眼睛沒有之前有神，顯得沒精打采的。

    三人嚇了一跳，之前大家都病了，都是派遣親近的人或下人過去看望，后來他們病好了，還想親自過去時，就接到趙文軒的信，說他病情未愈，不用他們?nèi)タ戳?，免得他勞神?/br>
    大家想到如果他們?nèi)サ脑?，他要整理衣著發(fā)型之類的，很耗心神，而且人來人往的確不利于養(yǎng)病，也就只派人送藥材，沒想到都這么多天了，他竟然還沒好。

    趙文軒見狀，似乎看出他們的疑問，就解釋道：“其實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只是精神不振?！?/br>
    何謙竹假裝埋怨道：“早知道這樣就不叫你出來了，都怪我，該讓你好好養(yǎng)著才對?！?/br>
    “你不叫我，我才不高興。”趙文軒白了他一眼。

    顧青云看著眼前這一幕，想起十年前他們認識的樣子，一起讀書的日子，忍不住一嘆。時間過得真快，把他們雕琢成如今的模樣，或是更加親密，或是漸行漸遠。

    大概真的傷感了，那天下午，顧青云第一次不用人勸就自動喝酒，幸虧他還有理智，否則真得喝醉了。

    吃完飯的第二天，何謙竹和何叔就背著行囊離開了京城，這一別，可能就是要三年后才見面，或者是更多時間。

    何謙竹走后，日子還得照樣過。

    距離簡薇的產(chǎn)期越來越近，顧青云心里越發(fā)焦躁不安，還不能表現(xiàn)出來，同時又懷著一股期待。自己的孩子會是男是女？會有多可愛呢？他（她）長大后會變成什么樣子？自己做好當父親的準備了嗎？

    “夫君，你又在傻笑了？”簡薇很是不滿地看著他，哪有讀著讀著就愣住了。

    顧青云一愣，回過神來，忙接著往下讀。嗯，胎教還要繼續(xù)下去。

    現(xiàn)在家里已經(jīng)做好準備了，產(chǎn)房、穩(wěn)婆、小孩的尿布衣服之類的，都一一準備好了，就等著孩子的到來。

    除了每天和簡薇一起期待孩子的出生后，顧青云開始準備教材。聽陸澤說過，他兒子今年才五歲，性格膽小怯弱，自己要根據(jù)他的特點因材施教才行，免得教不好人家的小孩，耽誤到人家的前程，在陸澤面前也沒面子。

    畢竟以陸澤的作風，他肯定是有月俸領(lǐng)的，還只會多不會少。拿了人家的錢就要負起這個責任來，為此，顧青云絞盡腦汁寫下各種各樣的教案，再仔細回憶起前世聽過的、看過的教小孩的只言片語，指望著能從中得到什么妙法。

    除此之外，還得花一定的時間繼續(xù)寫《冒險記》，貌似他的這本話本，這幾天銷售額有點起色了。

    五月初十，等顧青云出去和謝長亭見面，聽他說自己的話本供不應(yīng)求，抄寫不過來時，他正高興著，沒想到一踏進家門口就見平時安靜的方宅，下人們正在走來走去忙碌著，一見到他，就說簡薇剛進產(chǎn)房。

    顧青云一驚，忙沖進后院，劈頭就問道：“外婆，怎么會這樣？不是說三天后才生的嗎？今天早上我離開時薇兒還好好的。”沒聽說她陣痛啊。

    連氏正站在院子門前等待，見到顧青云及時回來特別高興，就道：“不會特別準的，提前三天也是常有的事，你先別急，你這孩子，老實在這里待著，不準進去添亂！”

    于是，站在產(chǎn)房外，慢慢的，聽到里面?zhèn)鱽砗嗈钡目藓奥?，顧青云只覺得自己的腿軟得跟面條似的，都想直接趴在地上了。

    第79章 洗三

    “外婆, 薇兒要多久才生?。俊鳖櫱嘣浦挥X得自己的聲音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輕飄飄的。

    “剛進去還沒有半個時辰, 時間還早著。”連氏臉色頗為著急, 自己琢磨著要不要進去幫忙，又擔心自己礙手礙腳的。

    “請來的是附近最好的幾個穩(wěn)婆之一，應(yīng)該沒事的?！鳖櫱嘣瓢参孔约?。

    古代女子生孩子真是一道鬼門關(guān), 總結(jié)起來不外乎是因為宅斗風險高、懷孕后不愛運動身子差，或者滋補太過導(dǎo)致胎兒營養(yǎng)過剩，容易難產(chǎn)等等。簡薇懷孕后都很注意這方面的問題，身子也養(yǎng)得很好，她今年已經(jīng)二十歲, 身子骨已長成，現(xiàn)在生孩子不算特別早。

    至于宅斗, 他沒有其他女人, 就是那個迎香曾經(jīng)動過一點心思都被他無視和警告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偃旗息鼓，還知道躲避他。

    所以這次簡薇一定能順利生產(chǎn)的！

    顧青云雙手合十，暗自祈禱, 呆呆地站在門外等著。

    產(chǎn)房不是他們的臥室，是用耳房布置成的, 在他們房間的隔壁。

    “少奶奶, 現(xiàn)在不能喊，免得xiele力氣?！焙芸?，剛剛還有喊聲傳出的簡薇現(xiàn)在估計嘴里已經(jīng)塞進軟木了, 沒發(fā)出什么聲音。

    顧青云吃力地挪動自己的雙腿，幾步走到門外聽了聽，沒聽到簡薇的聲音，只聽到穩(wěn)婆叫她“呼氣、吸氣”的喊聲，想了想，把耳朵貼著木門仔細聽著里面的動靜，才隱約聽到簡薇的悶哼聲。

    “不行，少奶奶，宮口還沒開夠，您得站起來走走，來扶著她起來走走……躺著不好?！崩锩嬗謧鱽矸€(wěn)婆的聲音，他曾經(jīng)去跟穩(wěn)婆約定時間，還送過東西給她，所以認出她的聲音。

    不久，里面就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然后是簡薇的腳步聲。

    想起生產(chǎn)的難度，顧青云心急如焚，他不禁想到了他認識和聽說過的婦人，現(xiàn)在想來怎么很多都是難產(chǎn)而亡之類？當時聽了就聽了，現(xiàn)在那些傳聞卻一個勁地往自己腦袋里鉆，越想越害怕。

    那么多女人！包括他前不久去調(diào)查的靖勇侯府，陸澤的妻子就是難產(chǎn)，生下小孩后身體不好，最后受寒去世。還有其他女人……

    恐懼如一只手緊緊抓住他的心，讓他的心不斷地往下沉。

    “青云，趕緊回來！待會人家要進出，你在那里阻礙到人家了。”連氏的聲音突然猶如炸雷般響起，驚醒了陷入思緒中的顧青云。

    “外婆……”顧青云挪著自己的腳走到她面前，小聲說道，“薇兒一定不會有事的，對嗎？”

    “當然！”連氏的聲音斬釘截鐵。

    ……

    不知過了多久，簡薇終于開始生了，廚房有人在燒熱水，熱水一盆盆地往屋里送，不一會兒又一盆盆血水往外倒。

    顧青云看著那血水，自認為不怕血的他現(xiàn)在卻覺得可怕極了。

    他呆呆地站著，汗流浹背，中間連氏讓他坐下來也不坐，只覺得這樣站著心里才好受點。直到慧香請他吃晚飯，他才發(fā)現(xiàn)太陽已經(jīng)快要落山。此時方仁霄早已回來，正在和他們一起等待。

    “我不想吃?！币姺饺氏龊瓦B氏都在等待，忙回過神來，道，“老師，外婆，你們先去吃吧，我現(xiàn)在沒胃口，實在是吃不下?！?/br>
    連氏嘆了口氣，從椅子上站起來道：“你這孩子，都站一下午了，連口水都沒喝，薇兒這是頭胎，女人就是這樣，不會生那么快的，先吃點東西下去，你再慢慢等。”

    顧青云卻吃不下，耳邊聽著簡薇偶爾發(fā)出的一兩聲慘叫聲，一點想吃的欲望都沒有，倒是覺得口渴，勉強喝了幾口水。

    夜幕降臨時，里面點上蠟燭，外面掛起燈籠，把整個院子都照得亮堂堂的，這晚上方宅的人都沒睡著，此時，簡薇終于大喊出聲，傳來的聲音越發(fā)慘烈。

    “?。》蚓?，好痛！外婆，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