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少容哭了，“筠哥哥，不是你，為什么要認罪？”一轉(zhuǎn)頭看見宋軼，更是瘋了一般撲將過去，門口的小徒隸沒料到她這么撒潑，一不留意，霎時艷紅的丹蔻差點就要戳進宋軼的眼里去，宋軼忙后退一步避開。

    虞少容大叫道：“都是你陷害他，你這個人賤人！我非殺了你不……”

    “啪！”這一耳光來得非常及時，虞少容被直接打懵了。

    小徒隸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衛(wèi)尉們也盡皆看過來，沖到一半要來制止虞少容發(fā)瘋的趙筠也僵在半道上。

    宋軼吹吹自己的指甲，仿佛剛才這一巴掌抽過去沾染上了什么臟東西，吹完才懶懶抬眼看向虞少容，啟口道：“虞姑娘，你這性子還是收斂一點好，再生出什么事端連累別人，只怕沒第二個趙筠為你收拾爛攤子?！?/br>
    她、她知道？

    虞少容吃驚，趙筠更吃驚，謝靖只丟過來一個疑惑的眼神。

    “別那么吃驚，事情不是明擺著嗎？只是礙于執(zhí)金吾的面子，沒人說破罷了。只不過你自己自欺欺人就不對了，你若是聰明，此刻應(yīng)該閉門謝客，靜思己過，而不是自恃身份在這里揚武揚威?！?/br>
    虞少容腿驀地一軟，竟有些站不住，臉色慢慢泛出蒼白色，眼中流露出無法掩飾的驚恐。

    “還有，賤人這個詞，不是你隨便能罵的。士族與庶民不過一線之隔，而比庶民身份更不堪的是階下囚，請珍惜你現(xiàn)在所擁有的高貴身份吧?！?/br>
    “宋軼，你似乎沒資格說這句話，最后到底誰淪落為階下囚還不知道呢！”趙筠一把扶住虞少容。

    宋軼笑了笑，視線掃過他緊緊攙扶的手臂，這個人還真是只忠犬，只可惜認錯了主人。

    “我做事呢，從來不會后悔，即便是賠上性命，但我有預(yù)感，趙都尉你，很快就會后悔?！?/br>
    “送虞姑娘回去！”謝靖下令，立刻有衛(wèi)尉出列，攙扶著虞少容離開，趙筠也被押解回房，謝靖看看宋軼，沒說什么，倒是交代衛(wèi)尉加強防御。

    劉煜回到豫王府時，已是亥時時分，他提著燈籠，靜靜地在庭院里站了一會兒，枯黃雜草被除去，整個花圃變得光禿禿的，只有這一株菊花幼苗頂著嫩綠的枝葉，彰顯著其活潑生機。

    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撥弄了一番，劉煜有些不確定地問：“我太久沒見過菊花幼苗了，這真的是嗎？”

    老管家福伯點點頭，“明年殿下一定能看到它開花?！?/br>
    “希望它能熬過這個寒冬吧……”

    原本他是堅信著靜姝回來了，可現(xiàn)在，他不確定了。之前，他的判斷依據(jù)不過是那座靈位上的菊花雕刻，若是有一個王夫人的知音出現(xiàn)，同樣也能辦到這些，而且，似乎他也有充分的理由去做這些。

    劉煜心中有一絲迷惘，在花圃中又站了一會兒，便連夜趕回了上林苑。

    在門口看到一個被衛(wèi)尉攔下的婦人，劉煜怔愣了一下，上去喚道：“安姨怎會在此？”

    安媛，王夫人曾經(jīng)的貼身侍女，王靜姝都會親切地叫她一聲姨，劉煜便也跟著改了口。

    莫非是她聽說了趙筠的事？可按理沒這么快啊。

    安媛上前行了一禮，解釋道：“虞將軍出來兩日未歸，闔府上下都擔(dān)心他的身體，我便帶了藥過來，順道看看趙筠?！?/br>
    現(xiàn)在都子時了，也不知道她趕了多少路才到的這里。

    劉煜猶豫了一下，與其讓安姨從別處聽什么風(fēng)言風(fēng)語，不如自己將事情始末講個清楚明白，包括她傳給趙筠的洗顏露。

    安媛靜靜聽完，只是重重嘆了口氣，什么話也沒說。

    劉煜著人領(lǐng)她去歇息，安媛猶豫了一下，將隨身帶來的包袱交給他，叮囑道：“這些藥和衣物麻煩殿下轉(zhuǎn)交給虞將軍，如今天色已晚，我不方便見他?！?/br>
    劉煜點點頭，目送安媛離開，這才朝虞泰下榻的院子走去。當(dāng)年，若是他回來得早一點，應(yīng)該將他們接入自己的府邸的。但這對母子似乎對他有些芥蒂，即便后來他登門拜訪表示想給安媛養(yǎng)老，也被婉拒了。

    留在虞府果然還是生出了禍端。

    劉煜沒忘記將那包袱檢查一番。衣服都是貼身的干凈衣物，從面料看得出應(yīng)該是新做的，但衣物上卻有藥味，顯然是藥水中浸泡過一段時間再晾干的。

    早就聽說虞泰有頑疾，遍尋名醫(yī)不得治，但劉煜也不知到底是何病需要在衣服上浸上藥物。

    進了院子，虞泰的房間果然還亮著燈，中尉軍將士稟報說他正在沐浴，遠遠就能嗅到藥味兒，但在濃郁的藥味里，似乎還隱藏著一股其他氣味，令人分外不爽。

    待走得近了，那股令人不愉的氣味更濃烈了幾分，門口的中尉軍都下意識地站得遠了些。將衣物和藥物送給貼身伺候的人時，劉煜朝里面望了一眼，屏風(fēng)遮擋只見得氤氳水汽，虞泰聽得聲響問了一句，得知是他替安媛送來的衣服和藥物，表示了一翻感謝。

    劉煜沒有多留，從院子出來時，只見拐角處，兩名侍衛(wèi)正在燒衣物。剛在房里嗅到的氣味愈發(fā)濃烈了。沒有藥物的干擾，劉煜精準地嗅出這是一股腐臭味兒，就如他經(jīng)常嗅的那種裹尸布里散發(fā)出來的腐臭味。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文宬郡主

    一大早, 盧君陌便去找劉煜喝茶。劉煜對著圍場地圖又是比劃又是思索，盧君陌捻著茶杯，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趙筠的事，劉煜頭都未抬一下。

    盧君陌有些生氣，“你明知道他是替人頂罪, 為何還要聽之任之？他好歹是安姨的兒子！”

    說起來, 盧君陌跟趙筠還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 兒時他們可是王靜姝的貼身護衛(wèi), 上樹摸鳥，下河捉魚這種事, 都是他們代勞。有這份情意在, 盧君陌再不想過問中尉軍的事, 也得跑這一趟。

    劉煜無動于衷。

    盧君陌把盞茶一放，聲音重了些許, “陸青枝的案子, 分明是虞少容的過失。趙筠待她如親meimei, 那也是因為她姓虞, 是靜姝的表妹?！眲e說趙筠了, 連他每每看到虞少容, 都會想起靜姝, 兩人本是不像的, 但偶爾恍眼看過去，卻又有那么一點相似，這逼得他不由自主地要對她好。但, 與趙筠不同的是，他沒有跟虞少容同處一個屋檐下，自然對她的品性看得更清楚些，沒有那些牽牽絆絆，也絕對不會因為靜姝的關(guān)系而對她抱有不必要的期待幻想。

    靜姝兒時是會搗蛋，但絕對不是這種壞心眼的驕縱！

    “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如今安姨就在上林苑，你打算如何向她交代？”

    劉煜氣定神閑，提筆在地圖上標(biāo)注了幾處，再將標(biāo)注點連接起來，看著幾條線交織的區(qū)域，總算吐了一口氣，抬頭，這才道：“此事沒那么簡單，現(xiàn)在將他摘出來，或許對他來說是件好事?！闭f罷便將圖紙交給趙重陽，“你帶一千衛(wèi)尉，從外圍向內(nèi)壓縮，文宬郡主一定在那兒?！?/br>
    盧君陌驚了一下，這兩天發(fā)生的事情太多，他差點要將文宬郡主的事情給忘記了。

    “中尉軍和司隸臺徒隸搜索了三天無果，你不過看看圖紙，就知道她在哪兒？”

    劉煜沒理他，親自帶了人出發(fā)，那邊衛(wèi)尉領(lǐng)頭的正是衛(wèi)將軍謝靖。

    “你說，他們能找回文宬郡主嗎？”長留王問趙誠。

    趙誠摸摸下巴，“雖然我也不喜歡豫王，但是卻從來不會懷疑他的能力和判斷力?！?/br>
    長留王深以為然。

    這次有的放矢，不到傍晚，一行人便回來了，同時帶回來的還有文宬郡主和虞孝卿。被劫持的郡主形容狼狽，臉上難掩疲憊之色，而虞孝卿被抬進院子時，已然昏迷。

    宋軼站在門口看了看，“還真把人給找回來了……”

    另一頭的趙筠也開門看過去，焦急問道：“他怎么了？”

    隨同而來的衛(wèi)將軍謝靖解釋道：“中了蛇毒，雖然郡主仁慈為他敷了藥，但余毒未清，一時半會兒怕是醒不過來?！?/br>
    嘖嘖，這虞孝卿到底是倒了啥血霉，擄個人不但沒擄走，把自個還給搭進去了。宋軼不無哀嘆。

    這個院子不大，統(tǒng)共就四間屋子可以住人，虞孝卿被抬入宋軼對面那一間，中間也就隔了不足五丈的庭院，從這頭看過去，那邊的情形一覽無余。

    這邊方安置好虞孝卿，虞泰、虞少容乃至安媛和一幫中尉軍心腹后腳便趕到。

    因為虞孝卿昏迷，虞泰一行人十分焦躁，文宬郡主親自帶太醫(yī)過來時還被人拒之門外，虞少容氣急敗壞地吼道：“你何必虛情假意，若非你冤枉我兄長，他又何至于落到如此下場？”

    “少容，休得胡鬧！”虞泰及時喝止了虞少容，又拱手對文宬郡主道：“犬子福薄，承不起郡主大恩大德，見諒！”這分明是不相信她的意思。

    安媛歉意地看了文宬郡主一眼，終究也沒說出什么話來。至于另一邊一直站在門口的趙筠看向文宬郡主的眼神格外冷淡。

    高貴如斯，她卻生生受了，面上毫無不愉之色，仿佛世間任何東西都無法在引起她心中波瀾。

    虞孝卿輕薄郡主，郡主還被擄走三日三夜，誠然對虞孝卿而言是一項重罪，但對她這個郡主而言又何嘗不是一項足可以讓她一輩子被人戳脊梁骨的丑事？

    一個女子命運坎坷至此，連宋軼都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

    俄而，安陽郡主耀武揚威地也帶來了太醫(yī)，卻被虞家上下熱情迎了進去，這樣的差別對待，更顯恥辱，文宬郡主卻依然沒有任何情緒泄漏。

    “你不恨嗎？”

    忽聽得聲音，劉嬋轉(zhuǎn)頭看過來，正對上宋軼的臉，盡管戴著面具，她卻感受到一絲關(guān)切溫暖，嘴角扯出一抹笑，搖搖頭，“雖然他做了錯事，但是他是為我中的毒，如今人事不省，我如何恨去？”

    宋軼拱了拱手，文宬郡主點點頭，轉(zhuǎn)身離開，在門口處碰到謝靖，謝靖主動請纓道：“我送你回去吧？”

    文宬郡主方才還毫無情緒的臉色瞬間冰冷，道：“不必了?！?/br>
    文宬郡主雖然為人冷清淡漠，但待人卻是十分溫和有禮的，這還是頭一次以這樣的態(tài)度拒人于千里之外。

    謝靖聽得一震，魁梧的身軀僵在門口差點堵了門。

    宋軼將這些一一看在眼里，總覺得事情似乎有點超出她的想象。

    劉煜進來便見宋軼一副若有所思模樣，看著她臉上的面具一時有些恍然。難道面具不是遮掩情緒的嗎？可這只小色狼戴著面具卻從來不影響她的生動表情。

    “看出什么了？”劉煜問。

    宋軼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這廝該不會是故意將虞孝卿給弄這里來讓她充當(dāng)眼線的吧？她可沒興趣當(dāng)別人手中隨意擺布的棋子。

    挺挺小身板，宋軼鄭重說道：“既然虞都尉已經(jīng)歸案，那我的嫌疑是不是撇清了？”

    劉煜丟了她一個冷眼，道：“你，太天真了?！?/br>
    宋軼：“……”

    虞泰對虞孝卿這個兒子非?？粗兀?dāng)天晚上甚至親自留下來照顧。安陽郡主請來的太醫(yī)也未曾離開過。

    太醫(yī)不僅望聞問切還替虞孝卿放了血，將毒血拌進rou里，給花園中無人看顧的野貓老鼠吃，不消片刻，七竅流血而亡。

    虞泰嚇得面色蒼白，太醫(yī)也一臉岑岑冷汗。

    “這毒，怕不止是蛇毒那么簡單。若真是一般的蛇毒，血毒成這般，虞都尉性命早就不保，這其中一定有其他為他保命的手法，一時老朽也是破解不了的?！?/br>
    “你說什么？”

    “若不及時為他壓制毒性，老朽怕他會毒發(fā)?！笔玛P(guān)人命，太醫(yī)只能直言不諱。

    虞泰神魂一震，突然像是明白過來什么，掏了銀子給太醫(yī)，叮囑道：“此事，還請汪太醫(yī)不要與外人說道。”

    汪太醫(yī)拿了銀子離開。不到一刻鐘，文宬郡主再次到來。虞泰看著昏暗燈光下那個靚麗女子，緊緊握了握拳頭，在文宬郡主到門口時，拳頭松開，臉上掛出一抹笑，熱情地迎了上去。

    宋軼坐在門口啃饅頭，將這些看得真切，都忍不住要為這老狐貍的變臉?biāo)俣扔芍再潎@一聲。老狐貍似乎意識到她的偷窺，迎進了文宬郡主便將門給關(guān)上了，一個縫隙都不留。

    “呃，小濤濤，虞孝卿是犯人吧？這樣合適嗎？”讓犯人不在司隸臺眼線下，還跟他有權(quán)有勢的老爹待在一起，不怕生出什么意外？

    小徒隸薛濤僵著一張稚嫩的俊臉，僵硬回答：“豫王殿下說，放任自由?！?/br>
    那廂文宬郡主進了屋，感覺到身后的門被虞泰帶上，只淡淡瞥了一眼，“虞將軍可是有話要說？”

    虞泰撩袍跪地，“還請郡主救犬子一命！”

    “哦？虞將軍是不是太高看我了？我也很想救他，畢竟他是為我才中毒的。”

    虞泰卻不理，只道：“汪太醫(yī)說，孝卿的毒并非完全是蛇毒，隨時都可能發(fā)作，郡主與他相處三日卻能保住他性命，一定有非常手段。還請郡主高抬貴手，為他祛毒?！?/br>
    看虞泰這般，文宬郡主笑了笑，“其實，他本不會中毒。你本有三日時間救他，可惜了，相對于這個兒子，你似乎更在乎自己的顏面更在乎虞家的利益，生生錯過了這三日救他的機會。如今，你又教我如何救他？”

    果然……

    虞泰冷汗涔涔，再抬頭時，眼中盡是決然，“郡主想教我如何？”

    文宬郡主望望窗外，似在思索著什么，再轉(zhuǎn)回頭時，笑容暈染到眼底，“再過三日，是虞瑾十年忌日，也是義國公一家親眷的忌日。我，很想念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