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誰說不是呢。也難怪,二十出頭了還沒嫁出去,怕是曾經(jīng)也是被人退過婚的?!?/br> “還真是悲哀。明明那么有才華,就因?yàn)橐粋€瘤子孤單至今。終究來說男人還是看女人臉的,才華什么的,不過是錦上添花的東西,絕對不能雪中送炭……” 宋軼默默地爬下床,默默地穿好衣服,開門前,還多心地湊到鏡子面前看看面具下那張臉是不是在她不注意時真的長了那個東西。確定臉還是那張臉之后,她才大出一口氣,開門出去。 外面的宮娥立馬不做聲了,只是看過來的眼神充滿了無限同情,還隱隱透著一絲悲涼氣兒。 出了偏殿,留言又變了。 “聽說了嗎?宋先生臉上有一個胎記,巴掌那么大,從額頭直蔓延到有眼下,半張臉都是黑的,好不嚇人。” “呃,好惡心,快別說了……” 于是宋軼經(jīng)過時,所有宮娥退避三舍。 到了正殿,遠(yuǎn)遠(yuǎn)便見嬪妃從來里面出來,看見她,眼神都變了,姚惠妃改變了行頭,如今自我感覺特別良好,“媚眼如絲”看過來,滿懷同情地說道:“我那里有白玉膏,雖然無法完全去除疤痕,但不至于讓你臉上的傷疤那么猙獰?!?/br> 宋軼特淡定,“我臉上有什么傷疤?” “你也不必藏著掖著了,蜈蚣一般的傷疤,確實(shí)有礙觀瞻?!?/br> 這容貴妃的想象力頗為豐富呢。 宋軼癱著臉道謝,各位嬪妃心滿意足地投給她一個悲憫的眼神,完全沒有昨日那種看見她的激憤和挑剔,仿佛這些留言一下將她們心中的不平衡都給抹平了。是啊,跟這樣一個毀容的人計(jì)較什么?人家能如此安身立命卑微活著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得饒人處且繞人。 進(jìn)得里面,容貴妃正在調(diào)香,又有宮娥說,宋先生被人退婚自盡時,沒割到喉嚨,割到了鼻子,如今,成了無鼻人,沒臉見人…… 宋軼摸摸自己的鼻梁,含笑走到容貴妃跟前,贊嘆:“娘娘真清閑。” 容貴妃饒有興味地看過來,這位如此淡定還真是不辜負(fù)她的厚望呢。 “其實(shí),流言之所以為流言,蓋因不了解真相。宋先生不必在意。” 宋軼十分贊同地點(diǎn)點(diǎn)頭,她是真的一點(diǎn)不介意別人怎么傳。 容貴妃多少有些不甘心,支腮看她,“你就不想把這些留言打破?” “方才貴妃娘娘才道不必在意,宋軼又何須多此一舉。流言于我如浮云?!?/br> “呵呵,是本宮小看了你。”說罷,做了一個邀請的姿勢,宋軼在她旁邊坐下,這才開始稟報(bào)正事。 宋軼想要看看寒煙湖畔一帶的圖紙,借此估算一下需要多大的絹帛來布局全景圖。容貴妃欣然應(yīng)允,待人走后,便將翠荷留了一下。 “你貼身伺候,她的臉你可曾見過?” “秉娘娘,只見過一眼。” 容貴妃笑了,笑得特勾魂,翠荷卻生生打了個寒顫。 那廂韓延平一早過來,關(guān)于宋軼的各種流言蜚語盡收耳里,臉色越來越難看。經(jīng)過寒煙湖,看到宋軼正在勾勒縮略圖,便忍不住將她的身板看了又看。這個身材不胖不瘦不高不矮,連胸口的起伏都恰到好處,腰身更是不盈一握,但怎么就能長了那樣一張臉呢? 身為一個畫師,對美有一種常人無法理解的變態(tài)的執(zhí)著,之前他之所以能夠接受宋軼,那是因?yàn)閺乃庑螚l件看,即便那張臉不能傾國傾城,但也絕對該是清秀可人,可現(xiàn)在,一張丑臉生生將她全毀了。他絕對不能接受這種不完美。若娶這樣的女子為妻,他絕對是對自己的審美和才華的一種侮辱。 “咦,韓先生來了?”宋軼轉(zhuǎn)頭便看見韓延平,看他一臉決然模樣,心下詫異不已。 “宋先生,我想,我們之間已經(jīng)不可能了?!表n延平想委婉,但是他擔(dān)心委婉過頭無法將意思準(zhǔn)確傳達(dá)。 宋軼略懵??纯词诌呎龔埩_的畫布,道:“其實(shí)沒你,我也可以的。”終究讓這個心高氣傲的人來為她打下手的確委屈了他。 宋軼回答得這樣爽快,毫無留戀,反而令韓延平不爽了。 韓延平拂袖而去,宋軼扣扣面具,她,到底哪里得罪了他? 那廂容貴妃正等著韓延平來請安,見他一進(jìn)門便道:“替本宮畫幅畫吧?!?/br> 韓延平愣了一下,容貴妃其實(shí)很少畫畫,只有每次開元帝逼著才畫一兩幅,今天是怎么了? 容貴妃卻沖翠荷使了個眼神,翠荷趕緊上前道:“昨日去御花園,我看到一個美人,只是一面而過,卻不知道是誰,想請韓先生畫下來,看能否就著畫像找到她。” 單憑口述畫人像,可不容易,即便是韓延平這樣高手。這幅畫像一直畫到未時,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翠荷不知道該如何描述美人那種美。大概那驚鴻一瞥,美得太炫目,她甚至都無法準(zhǔn)確描述她五官的模樣。 但只是憑著這一點(diǎn)不到十一的描述,韓延平已經(jīng)憑借一個畫師的直覺嗅到了美人香。甚至開始自顧自地著筆完善畫像,到后來,翠荷看得一驚,“就是這樣的!雖然比本人遜多了,但已經(jīng)有六分相似。哦,對了,她眼角下還有一顆滴淚痣?!?/br> 韓延平看著畫像,有些失神,翠荷說了半天沒見他動筆,正待提醒一句,那邊又突然拿起筆來,翠荷還未指明準(zhǔn)確位置,那點(diǎn)滴淚痣已經(jīng)點(diǎn)下,位置毫無偏差。 翠荷:“……” 畫成,韓延平眼睛更直了,腦中一片空白,只剩得這幅畫像。直到畫像被人取走呈到容貴妃面前他才醒過神來,這才感覺自己的心跳加速,熱血暗涌,躁動的神經(jīng)讓他按耐不住,想要就著這感覺給自己畫上一幅,以供惦念。 “娘娘若沒其他吩咐,韓延平先行告退?!?/br> 容貴妃只見他額頭有汗?jié)B出,臉色有些不正常,便放了他離開,自己拿著畫端詳半天,翠荷十分心虛,宋軼的警告她可是還記得的,這轉(zhuǎn)頭就將她賣了,著實(shí)不太好,但是畢竟自己是容貴妃的人,主子的命令豈能違逆。 “娘娘可認(rèn)得?” 容貴妃當(dāng)然不會無緣無故畫宋軼畫像,必然是懷疑她身份。 容貴妃搖頭,但是,她不認(rèn)得,總會有人認(rèn)得,不急。 韓延平魂不守舍地穿過寒煙湖,途徑宋軼踩點(diǎn)的地方,他的腳步下意識地停駐了一下。宋軼望過去,只見這位兄臺三魂不見了七魄,眼睛都不會轉(zhuǎn)彎了。 他說:“我有喜歡的人了。” 宋軼:“……” 韓延平眼睛直直地轉(zhuǎn)開,離開了寒煙湖。 宋軼扣著面頰,不明所以。 “哈哈,你被人嫌棄了!”一個聲音突兀地傳過來,宋軼看過去,正是執(zhí)金吾盧君陌。 “怎么,你還不明白嗎?一大早你的容貌就已經(jīng)征服了整個中尉軍,中尉軍將士很想對你表達(dá)一翻同情?!?/br> 我勒個去,整個混蛋什么時候變得這般刻薄了,就因?yàn)槟侨账崃艘宦曉ネ蹂?/br> 宋軼下巴一抬,道:“同情什么的不需要,盧將軍只要把醉香樓的銀子還給我便好?!?/br> 醉香樓的銀子? 盧君陌想笑,驀地對上宋軼的臉,他便有些笑不出來了。宋軼的眼清澈沉靜,露在面具外的一張嘴,唇瓣小而飽滿,不施胭脂也紅得嬌艷欲滴,下頜的形狀不尖不圓,恰到好處,此刻那下頜正微微揚(yáng)起,肆無忌憚地朝向自己,盧君陌突然就感覺到手指好癢,好想將那小下巴捏在指端摩挲,讓那雙飽滿紅唇心甘情愿地迎在自己,完全誠服在自己的yin威之下。 下意識地別看臉,盧君陌自覺得心跳加速,呼吸有點(diǎn)不順暢。 娘的,至于嗎?不就是傳言犀利了點(diǎn),你一個堂堂鎮(zhèn)國將軍,殘缺的尸身見過無數(shù),怎么就能無法直視我這張“丑臉”了? 宋軼氣不打一處來,被別人嫌棄和被曾經(jīng)親近的人嫌棄,那感覺是截然不同的。 “喂,我說,不用嫌棄得如此直白吧?我好歹是個女子,也是要尊嚴(yán)的!” 生氣的時候,嘴角會下意識地抿著,這種感覺……好熟悉! 盧君陌的眼睛突然就瞪大了,不可思議的眼神倒是把宋軼嚇了一跳。 她能忽悠過劉煜,可不表示能忽悠過盧君陌,某些習(xí)慣性的東西還是得改徹底點(diǎn),于是她眉眼一彎,笑瞇瞇地看著盧君陌,道:“莫非盧將軍突然大發(fā)善心,想收了我?可是我心中已經(jīng)有人了?!?/br> 提到那個人,盧君陌整個人都不好了。 韓延平回到國學(xué)畫院,迫不及待地重新鋪開紙筆,調(diào)出朱丹彩墨,迅速落筆,將那個鐫刻在腦中的印記迅速落于紙上,仿佛生怕因?yàn)樽约旱倪t緩讓美人消失一般。 作畫十余載,筆下從未有過的流暢,那種順其自然水到渠成,讓整幅畫卷成為他最杰出的一幅作品。 若說之前給容貴妃畫的那幅有六成相似,這一幅則達(dá)到八成的相似度,也更完美。 畫畢,韓延平還意猶未盡,看著那幅畫卷,舍不得挪眼。晾干墨汁的半個時辰內(nèi),他都沒移開一步,最后將畫卷好很順手地放入袖籠里。 申時末刻出宮,天色微暗。經(jīng)過朱雀大街時,碰到一匹飛奔而過的馬匹,韓延平躲閃不及,摔了一跤,騎馬的人勒住馬韁跳下來,連聲道歉。雖然說的漢話,但語氣和聲調(diào)卻有些怪異。 韓延平本有些魂不守舍,并沒有注意到這些,跟對方客氣了幾句,便離開了。 那人的視線落在地上那卷畫上,隨手拾起來,本欲追上去還給韓延平,一陣風(fēng)吹過,畫卷打開,人像盡落眼底。 劉煜的馬車從皇城出來,只看到一個高大魁梧的男子跨上馬,飛馳而去。無論是他上馬的動作,還是坐下寶馬,都顯示此人身份不凡。 “派人去查查,吐谷渾可是有人提前潛入泰康城了?”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爭鋒 在宋軼得到織造局送來的拼接無痕的巨大畫布,終于可以動筆時, 吐谷渾使團(tuán)進(jìn)京了。 身為鮮卑慕容氏, 容貴妃的建議開元帝當(dāng)然很樂意聽從。使團(tuán)最后被安置在湯泉行宮, 宮中連擺三日筵席,百官彈冠相慶。 吐谷渾此番的目的很明確,他們想開通長江下游通路, 意在于劉宋睦鄰友好,互通有無。慕眭親自帶上豐厚貢品朝拜, 誠意拳拳,開元帝封其為隴西王。 “宋先生對這位隴西王怎么看?”容貴妃聽得消息, 忍不住問這宮里看起來最有見識的宋軼。 “前有北魏封的西秦王,后有宋室封的隴西王,以附屬姿態(tài), 陪襯兩大強(qiáng)邦,成為三足鼎立最穩(wěn)固的一環(huán), 慕眭可是比其他幾位慕容皇室出息得多?!?/br> 其他幾位自然是指的那幾個燕國, 偏生容貴妃就是出自于最沒出息的那個南燕, 聽得此話, 不禁瞇了瞇眼。 “雖然是大實(shí)話, 但說出來難免刺耳。” “大實(shí)話刺耳,總比無中生有的流言蜚語來得好。不是嗎?” “你啊,還真是得理不饒人吶?!?/br> 宋軼擱筆,面癱臉圣光高潔,“昨日我見到豫王殿下, 他繞道而走,難保不是因?yàn)槁犃诉@些流言,嫌棄我的容貌?!?/br> 容貴妃掩嘴輕笑,“本宮怎么聽得你前日里見了他,開口便問他要一百零八兩銀子,還是當(dāng)著盧將軍的面,你不要怪他記恨你,在誰面前丟臉都不能在盧君陌面前丟臉啊。何況,本宮聽聞曾經(jīng)你不惜花費(fèi)數(shù)百輛銀子為他送花送各種玩意兒,怎么就舍不得這點(diǎn)銀子了?” 宋軼無奈道:“正因?yàn)樵?jīng)豪擲千金,這才囊中羞澀捉襟見肘,再則,這一百零八兩我純粹是被人訛的,不討回來,心頭自然不舒爽?!?/br> 容貴妃摸摸下巴,遙望遠(yuǎn)方,“按理這兩位都是不缺銀子的主兒,又都位高權(quán)重,怎么被你追債追成這樣,還死活都不松口呢?” 宋軼嘆了口氣,“男人無恥起來是沒有底限的?!?/br> 容貴妃點(diǎn)點(diǎn)頭,深以為然。 “對了,明日皇上移駕湯泉行宮,本宮會陪王伴駕,你去不去?” “難道我還有選擇嗎?” 容貴妃很實(shí)誠,“當(dāng)然沒有?!?/br> 宋軼很想送她一個大白眼,但美色當(dāng)前,頗覺跌份,轉(zhuǎn)而說道:“那這全景圖?” “本宮相信你的眼力,記不全,總能記住不少,相信這幾日耽誤不了多少進(jìn)城?!?/br> “貴妃娘娘還真是抬舉在下啊?!?/br> “你受得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