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jié)
快步趕至前廳,遠(yuǎn)遠(yuǎn)便嗅到一股異樣的氣息。 前廳太過安靜,原本守衛(wèi)著的侍衛(wèi)家仆一個個沒了影兒。兩人互看一眼,警戒起來,手下意識地按在腰刀上。 到了門前,里面的聲音透過門板傳得響亮,兩人各自撐住一扇門,推門而入。 吱嘎一聲,并不重,被掩蓋在各種嘈雜聲中。 這大廳可真是熱鬧啊,不僅看守這邊的侍衛(wèi)家仆都在了,還跑來一群小丫頭,嘰嘰喳喳的,這一堆,那一群,吵得好不熱鬧。 錦厘和姚瓊面面相覷,憑借身高優(yōu)勢能清楚看到離他們最近的一群小丫頭正看著兩幅畫,臉上桃花朵朵開,那兩幅畫不是別人的,正真是他二人,而且是他們今日在校場上爭鋒相對的畫面。分開的兩幅,放在一起,四目相對,連空氣都被烤得炙熱。 姚瓊摸摸自己的俊臉,“有兩手嘛!”這模樣竟然跟他幾乎一樣,被渲染過的畫面,即便是本尊站在它面前也是相形見絀。連一個小丫頭側(cè)目看到他,都覺得這個人略丑,哪里能跟畫中的姚公子媲美。 姚瓊被莫名其妙甩了個冷眼,一時間沒搞清楚狀況。 錦厘看向另一頭,只見一個群侍衛(wèi)腦袋碰著腦袋,擠在一起看一本東西,他好不容易擠了一張臉過去,還被人一巴掌推了出來,“排隊!擠什么?” 錦厘笑了,陰測測的,那侍衛(wèi)背脊一寒,猛地回頭,嚇得跪在地上,恨不得立刻砍掉自己那只爪子。 旁邊的人終于后知后覺意識到點(diǎn)什么,回頭,也嚇破了膽。 錦厘伸出手,那本冊子立刻交到他手上。冊子只有巴掌大小,翻起來很是方便。每一頁都有畫,一個人,簡單的線條勾勒,但能清楚判斷是他。 他連續(xù)翻了幾頁,畫像只有細(xì)微變化,他就不懂了,畫成這樣幾個意思? “主子,這畫本不是這樣看的?!毕惹巴屏怂话驼频娜讼雽⒐H罪,額頭全是冷汗,眼中卻帶著希冀。 錦厘睨他。他趕忙起身,將畫本拿回手中,拇指按住頁邊,四指托住頁底,嘩啦啦一翻,每張書頁快速從錦厘眼前略過,那個像自己的小人,彎弓搭箭,策馬奔騰,一氣呵成。飛出的箭矢直沖面門,明知道是假的,他還下意識地錯開半步。 侍衛(wèi)面色紅潤地看著他,眼中全是邀功之色,怎么看都像是一只狗。 錦厘端了端架子,站回原位,將冊子往袖袋一揣,正色道:“還不去外面守著!這是你們該待的地方么?” 眾侍衛(wèi)嚇得一抖,趕緊跑出去。附近也有發(fā)現(xiàn)錦厘的,扯了扯同伴也跟著跑了。 散去一半的人,錦厘終于看見傳說中的宋軼,戴著一張銀箔面具,左右手各拿了一支筆,兩個侍衛(wèi)幫她壓著畫紙。 旁邊還圍了一群人,其中說話最大聲的是他的副將,“宋先生,那一仗可不是這樣打的,當(dāng)時援軍未至,我方只有千人守關(guān),將軍一馬當(dāng)先,帶我們順利突圍,你看,我的位置應(yīng)該在這里……” “滾開!明明左翼是我防守的!” “你們確定嗎?我怎么記得當(dāng)時只有將軍一人在前面開道,你們何時在他左右翼了?” “……” “你們是想上宋先生的畫本吧?” “你懂什么?與將軍并肩作戰(zhàn),這是殊榮!戰(zhàn)場上沒實(shí)現(xiàn),難道還不允許做夢?” 眼看雙方就要掐起來,宋軼擱筆,手剛伸出去,他的心腹副官立刻殷勤討好地將水杯遞到“他”手邊。宋軼道謝,眼角余光瞟到不遠(yuǎn)處站立的男人,微微瞇眼看過來。 “宋先生還真是好興致!”錦厘這一聲說得特別大聲,足夠讓大廳里所有人都聽得見,頓時,整個大廳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宋軼起身,不卑不亢,恭敬一揖,“宋軼此番本是為寫傳記而來,順道了解一下將軍的豐功偉績,諸位兄弟十分崇拜將軍,是以熱鬧了一點(diǎn),還請將軍見諒?!?/br> “我可沒答應(yīng)要漱玉齋寫什么傳記?!?/br> 宋軼繼續(xù)說道:“《驚華錄》記載的是九州四海,所有風(fēng)云人物,并不會因?qū)④姶饝?yīng)與否而改變,就如史官會公正地記錄每一次朝代更替,歷史變遷一樣。宋軼之所以來,不過是為了證實(shí)一些資料罷了?!?/br> 錦厘感覺自己的鱗片被人生生扒了幾片。 “若將軍來得再晚一點(diǎn),相信,我應(yīng)該已經(jīng)能證實(shí)完所有手頭資料?!?/br> 所以,還是在怪他怠慢了么? 本來就怠慢了人的錦厘此刻心情十分不爽,拳頭捏得咕咕作響,卻偏偏不能揍下去,只好對手下吼道:“還不快給我滾出去!” 立時,整個大廳的人滾了個干凈,一個膽小的腿軟,差點(diǎn)撞倒了姚瓊的畫像,姚瓊趕緊扶了一把,視線狠狠瞪了一眼,就在此時,他的視線范圍內(nèi)出現(xiàn)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故意坐在角落里的人,他面前放著一盤棋,似乎在自娛自樂,大概是忽然聽得錦厘一聲吼,他捏了棋子,轉(zhuǎn)頭看過來。就是那一回頭的風(fēng)情,撩得姚瓊心臟忘記了跳動。 像!真是太像了! “錦厘哥哥怎么發(fā)這么大的脾氣?”一個女聲傳過來,武威公主來得正是時候。外面的人跪做一團(tuán),里面的人也不敢怠慢,紛紛上前見禮。 武威公主的視線掃過眾人,落在沮渠牧身上,“牧皇子竟然也在這里。” 于是姚瓊便看到他方才看到的美人上前,對武威公主一揖。 “這位是?”錦厘也看見了沮渠牧,震驚不小,除了性別,與那陶俑一般無二。細(xì)較起來,除了那身女裝,身材竟也十分相似。他頭一回懷疑那穿著女裝的陶俑其實(shí)根本塑的就是個男人。 “沮渠牧,北涼二皇子。你們竟然不認(rèn)得么?” 錦厘和姚瓊汗顏,誰會料到一個皇子會跟漱玉齋的人來湊熱鬧? 沮渠牧道:“閑來無事,跟宋先生出來開開眼界而已。” “哦?看來你是真閑了,那為何不進(jìn)宮?本公主還有畫像等著你畫?!?/br> “沒有公主召喚,豈能隨便入宮?” 宋軼這才弄明白,沮渠牧盤算的并不是通過拔拔氏搭成通向武威公主的橋梁,而是算準(zhǔn)他出現(xiàn)在合適的地方,武威公主能找到合適的借口跟他來個邂逅。 這個人,心機(jī)太深了?。?/br> 自己在他面前,簡直就是個雛鳥。 武威公主終于露出一個笑模樣,很是好看,“待會便隨本公主一起入宮?!?/br> 這氛圍和諧得仿佛此刻只有她與沮渠牧在一般。 大概她也覺得自己太露骨了,公主架子端了端,“宋先生來此一定是為了兩位哥哥入《驚華錄》的事,我一個婦道人家,不便叨擾,這便告辭了。” 咦?這么迫不及待? 這回連錦厘都直眼了。送武威公主離開,宋軼也揖了揖,“我也該走了,多謝招待!” 錦厘這下郁悶了,尼瑪你這是在這里搗完亂就開溜的意思么? “那些小玩意兒,就當(dāng)是給拔拔將軍的見面禮?!闭f罷又是很客氣的頷首致意,薛濤收起那兩幅錦厘和姚瓊的畫像,跟著宋軼身后走了。 錦厘捏了捏拳頭,不能揍這個混蛋,這筆賬他一定要跟拓跋琿清算。 再看那兩本畫本,其中一本是他騎馬射箭的事,看著那身衣服,正是他今日所穿,他才陡然意識到:“這個宋軼什么時候去過校場?” 看守的侍衛(wèi)面面相覷,“沒有去過?。【腿ミ^兩次茅房而已?!?/br> 竟然能逃過他府上眼線偷看他騎射,嘖嘖,這個小混蛋的惡劣程度遠(yuǎn)超他想象。 回頭,他問姚瓊,“你不想說點(diǎn)什么?” “他竟然是悲涼皇子,還是武威公主的座上賓?”凡是有眼睛的就看得出來,武威公主對沮渠牧有意思,而且是倒追的意思。那個高高在上的公主,何曾這般在意過一個男子? 誰他娘的問你這個了啊? 錦厘瞇了瞇眼,“你該不會真看上他了吧?可他是個男子!” 姚瓊打了個哈哈,“當(dāng)然不會!只是可惜了啊……” 錦厘點(diǎn)點(diǎn)頭,的確可惜了,要是個女子當(dāng)真是傾國傾城啊。他并沒有注意到姚瓊暗淡下去的眸色,以及他的手鉆進(jìn)袖籠里,握住那只陶俑的手指像是發(fā)了癢,不停地在那只陶俑上摩挲。 若沒有武威公主的話,若他不是皇子身份的話…… 若說今日之事讓錦厘覺得自己被扒了幾片鱗片,那么后面的事,他感覺自己的鱗片活生生被宋軼這個混蛋給捋光了。 聽說麒麟臺終于有了北地的畫像,而且是拔拔錦厘和姚瓊這兩個平城四公子之二,接著,漱玉齋出了畫本。 畫本這個東西,對南地都算陌生,也只有泰康城趕在潮流的前端,看過漱玉齋的畫本,本地是見所未見。而這次,畫本與南地的又有不同,這次是很厚很厚一本掌上書。畫的人雖然小,但是幾乎一眼便能辨識出這就是拔拔錦厘,而這個畫本還有一種奇妙的觀看方法,不是一頁一頁翻,而是拿在手上嘩啦啦翻過去,小人便會做出各種動作,還有各種場面,頭一回見識到這種畫本的北魏人嘆為觀止。 作為北魏最想被嫁的人四公子之一,畫本一出,不到半個時辰便被搶光,而且多是女眷。拔拔的那些親衛(wèi)府兵,被抓破了臉,一群人也只搶到兩本。頓時成了僧多粥少,供不應(yīng)求,也成了傳閱最廣的東西。 連百姓平素寒暄的話也從“你吃了么?”變成了,“你看了么?”“你有畫本么?”這類話。 漱玉齋另做了十本精裝畫本典藏版,被炒到百兩銀子,依然被爭得頭破血流。 漱玉齋再次一戰(zhàn)成名,賺了個盆滿缽滿,拔拔錦厘聲名鵲起,成為坊間頭號熱議之人,而錦厘本人,卻氣得兩天沒出門。 尼瑪,那些圍在他門口的花癡是怎么回事? 漱玉齋的畫本就像是開啟了魔域之門,這些覬覦他的人的心思如妖魔出籠,終于將那股埋藏在心底的火熱激情激發(fā)到了爆炸邊緣。 錦厘很想沖到漱玉齋去捏死那個罪魁禍?zhǔn)?,可每個見到他的人都是滿口贊譽(yù),因為畫本畫的是他的英勇事跡,連魏帝見到他都會夸揚(yáng)一翻,錦厘這一棒子便沒辦法順利打下手了,只能恨恨地在心里磨牙吐血。 這還沒完,因為第一本銷量好,第二本立馬跟上,尼瑪還在最后一頁寫了“未完待續(xù)”,分明是要將他的那些陳年往事全部挖出來炒一翻的意思。 錦厘終于忍無可忍,乘著夜色潛入漱玉齋。 一進(jìn)麒麟臺,他就迷路了,生生在里面轉(zhuǎn)悠了一個時辰,還被發(fā)現(xiàn)的侍衛(wèi)追了一刻鐘,最后好不容易躲進(jìn)了一個房間,才險險避過,一轉(zhuǎn)頭,便見一美人在朦朧燭光下梳理長發(fā),梳子拿在手里,手僵在半空中,側(cè)頭看他,盈盈水眸,波光瀲滟,錦厘一下被看得蕩漾了,面頰微微一紅,趕緊拱手,“在下失禮了,姑娘莫怪!我馬上就走!” “咦……我以為拔拔將軍是來找我的呢?!?/br> 錦厘一愣,這個聲音,不像宋軼,但這無恥又欠揍的語氣卻像極那個混蛋。 難道,那個混蛋是一個女人…… ☆、第一百一十三章 看到那張臉, 看到那柔弱無骨的小身板,看到她眼中閃動著的狡黠的光, 錦厘那只一心想要掐死罪魁禍?zhǔn)椎氖滞蝗痪蛙浟恕?/br> 他怔愣地看著她,不說話。 宋軼將散亂的發(fā)絲用碧玉簪挽起, 露出側(cè)面和脖子的姣好線條, 往旁邊一坐, 笑道:“拔拔將軍深夜造訪,真是蓬蓽生黑?。∧悄闶窍胪? 想跟宋軼徹夜暢談一下你的豐功偉績?” “竟、竟然真是你?” “正是在下。你的眼力沒問題。”說罷,沖他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一臉淡定, 錦厘反而不好表現(xiàn)得太大驚小怪, 走到她對面坐下, 目露兇光瞪著她。 不知為何, 看到她這幅模樣, 他胸口的怒火更熾烈了, 恨不能用眼睛灼穿她的所有面具, 看看這個混蛋的心肝是不是與一般女子不同。 這樣的女子, 簡直就是朵奇葩! 宋軼貼心地倒了一杯涼茶給他壓驚。 “近日我去茶樓酒肆,聽了不少關(guān)于將軍你的傳聞,很多都是史料上沒有記載的,正想找個機(jī)會與你當(dāng)面印證一翻。” 錦厘心頭一動,“莫非你畫這些畫本出去,就是想聽別人議論我?” “誠然是為了拋磚引玉, 但托你之福,漱玉齋也是賺了不少銀子的?!?/br> 所以,尼瑪還是想賺黑心錢對吧?